一聽皇帝這第一句話,左宗棠還是在心中歎了口氣,雖然明知道是這個結局,但麵對這麽一個喪權辱國的局麵,叫這個正直的大臣如何不痛心疾首。而翁同龢、奕則想的是要搬****鴻章,恐怕隻能在找機會了。


    下麵幾人的心思,光緒不清楚,但各人是什麽秉性,小皇帝還是知道的,此時微微一笑,繼續道:“但是,簽這份合約,並不是為了賣國熄戰,恰恰相反,簽這份條約,正是為了和法國人開戰做準備!”


    這一句話石破天驚,登時把老幾位雷了個外焦裏嫩。


    適才說了一籮筐的‘打不得’的理由,把個主戰派的代表人物都說的哭鼻子,現在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兒,怎麽還是要打?


    禮親王世擇連忙啟奏道:“皇上,適才皇上分析透徹,這仗萬萬打不得,可現在皇上又說為開戰準備,這、這,這從何說起呢?”


    不光禮親王困惑,其他幾位也都一頭霧水,都看著光緒,想知道皇帝到底是怎麽迴事兒。


    “朕和翁師傅讀書,曾看到漢人有這麽一句話‘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朕就在想,為什麽我堂堂大清,卻要被西夷小國欺淩?想當年聖祖爺臨朝,西征葛爾丹,南定三番,北據羅刹——那羅刹國,不就是今天的俄羅斯?為什麽當年聖祖爺能打得羅刹不敢越雷池一步,今天我們卻要割地賠款求和?自高宗皇帝平定新疆之後,天下承平幾十年,但英、法兩國以區區幾艘炮艦,便打開了我國海防,為什麽?”


    小皇帝仍然略顯稚嫩的話音此時卻是慷鏘有力:“就是因為這四個字,‘忘戰必危’!”


    這是小皇帝第一次在眾人麵前如此侃侃而談、長篇大論,幾位輔政大臣忽然覺得,麵前的小皇帝不在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而是一個真正的一國之君,那種從內心中散發出來的自信,讓幾人生出仰視之感。


    “不錯,就是‘忘戰必危’,而且,朕還要把這句話改一改,叫做‘國雖大,忘戰必危!’我大清雖大,但四周群虎環視,璦琿條約、伊梨條約,俄國人割去一百多萬平方公裏的土地,試問我大清就是再大,又能經得住這樣切割幾次?東麵日本人占了琉球,又想占朝鮮;南麵法國人占了南圻又想占北圻。今天我們讓了越南,明天若是法國人要雲南呢?我們給是不給?俄國人得了伊犁,若是再想要蒙古,我們給是不給?英國人若是想要浙江,我們給是不給?今天讓一步,明天讓一步,彼國愈強、胃口愈大,而我國愈弱。長此以往,等到洋人想要切割我直隸、滿洲之時,就是想再戰,也無能為力了。到時候,我們有何臉麵去見列祖列宗,有何臉麵去麵對天下百姓?”


    小皇帝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但畢竟世擇等人是經曆過二次鴉片戰爭的,單靠大道理,是說不服諸人的。


    “皇上所言極是,但是皇上之前也說過,我國國力弱於法蘭西,若是戰端一起,法國舉國來攻,我國如何抵擋?不如韜光養晦,效法古人臥薪嚐膽。如今我大清也在興辦洋務,暫且委曲求全,等到來日再一舉振奮,方為上策。還請皇上三思。”


    看著禮親王,光緒笑了笑,他就知道這些老大臣一定會用這一番話來勸說他。


    “禮親王所說乃是老成持重之言,的確,若是法國舉國來戰,我軍恐萬萬不敵,但朕斷言,法國必不會舉國和我交戰!”


    眾臣一聽,立即竊竊私語起來,小皇帝忽然說了這麽一句話,他那來的把握?奕上前道“恕臣愚鈍,還請皇上明示。”


    “諸位愛卿可知,現在法蘭西是什麽人當政?”


    眾臣相視一眼,都把目光投向奕。奕領班總理衙門多年,對外國事務,自然比他人知道的多些。


    “迴皇上,現在法國人,乃是茹費裏內閣掌權。”


    “不錯,那你們可知道,茹費裏內閣掌權多久了?還能掌權多久?茹費裏又是因為什麽得以掌權的?”


    奕遲疑了一下,這才道:“據臣所知,此人似乎是光緒七年上台,是被選上去的,至於何時下台,臣實在不知。”


    光緒一笑,道:“你說的不錯,他是被選上去的,既然能被選上去,自然也就能被選下來。現在的法國,已經不是二十年前了,如今他們施行的是共和製,是議會說了算,而不是皇帝。朕斷言,隻要中法戰事一起,若法國在越南戰敗,茹費裏必然下台,法國議會必然不會再戰而求和。”


    “皇上怎麽知道法國議會不會再戰?”


    “法國人發動戰爭,為的是什麽?利益。如果戰勝,當然就有利益可得,若是戰敗,不但花費錢銀,更犧牲人命。之前法國曾經打敗意大利,獲得了非洲的******,更近而進入剛果河流域和尼日爾河流域探索,但這些都是靠士兵的生命和大筆的銀子來支撐的,其國內因為戰爭損耗過大,已經頗有發對者,如今若是再敗於我手,則茹費裏必然下台。就像年初法軍攻陷順化,為何隨即又交還給了越南?就是因為當時費裏內閣的垮台,導致法軍無所適從。你說,這當權者都下台了,他們怎麽還會和我國繼續交戰?”


    眾人沒想到小皇帝對洋務竟然如此精通,有些事情連奕都不清楚的,比如1882年4月法軍奪取順化旋即又撤出的事情,當時中、越兩國都莫名其妙,而小皇帝竟然都清清楚楚。眾人不知該如何反駁,一時都愣在那裏。


    還是奕反應最快:“皇上聖明,原來皇上對法國人的事情早已了如指掌,隻是,臣擔心,咱們一旦開戰,是否必勝?”


    對呀,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所有這一切,是建立在法國戰敗的基礎上的,可這兩國交兵,誰又能言必勝?更何況對手還是號稱世界第二的法蘭西。


    “兵法有雲,‘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你們以為法國還是二十年前的‘世界第二’麽?錯了,經過和德意誌帝國的‘普法戰爭’,法國已經衰弱不堪,‘法蘭克福條約’的簽訂,使法國割讓了阿爾薩斯、洛林兩個重工業區和之上的十幾萬人口,更賠償德國五十億法郎。”


    載恬敲著桌子,咬牙切齒的道:“五十億法郎啊,你們想想,這得是多少白銀,就算我大清積攢一百年也不一定能攢的下來。就這麽賠給了德國人!現在的法國如今別說世界第二,就是第四、第五,恐怕都難。而且法國剛剛結束和意大利的戰爭,軍心疲憊,又勞師擊遠,補給困難。我軍占地利之便,又有邊民支持。隻要我君臣一心,士兵用命,地利、人和齊備,如何能不勝?”


    事實上,法國不僅需要支付德國戰爭賠款50億金法郎——相當於大清上百億兩白銀,此時清政府一年的財政收入也不過七、八千萬兩,載恬還真沒說錯——同時,每天還需支付125萬金法郎,作為德國占領軍的軍費。


    這種敲骨吸髓式的掠奪,使得法國立刻從列強俱樂部裏被掃地出門,雖然不至於倫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弱國,但‘高盧雞’也的的確確成了‘落湯雞’。


    法國是不是真的衰落到了世界第好幾,養心殿內的諸位大臣可能算不過來,但是五十億法郎價值多少白銀,他們就算不是確切的知道,大概齊也能估出個上下。


    在幾位老大臣的心中,大清經過第二次鴉片戰爭的失敗,賠償個一、兩千萬兩白銀就已經讓朝廷累個半死了,這法國人一下子簽了賠償五十億法郎賠款的條約,那還不幹脆離死不遠了?


    大清泱泱大國,打一個離死不遠又是勞師及遠的法蘭西,應該問題不大吧?


    載恬一席話,將幾位大臣的信心一下子豎立了起來。


    不過翁同龢還是想在搞清楚一些,又問道:“既然皇上已經成竹在胸,為何還要簽訂‘李寶條約’?”


    “這一條約的簽訂,用意有三。其一,是迷惑法國人,讓其以為我不敢戰,掉以輕心,以有心算無心,以便到時給其迎頭痛擊。其二,是安撫英、美等國,我國剛剛在朝鮮事件上力壓日本,若是在越南問題上在一味強硬,恐怕會引起西方其他國家憂慮,一旦英、美和法國聯合起來,我軍就被動了。其三,如今雲貴總督、廣西巡撫等文武邊臣,都是淮軍派係,這仗如果打起來,無論是錢財、物資還是人力調動,最終還是要靠他們。如果不把他們的退路封死,真打起來消極抵抗,我軍又怎麽能打贏?”


    “可若是我國單方麵撕毀條約,那不是更招他國所忌?到時候李鴻章豈不是更有借口?”


    “哈哈哈~,翁師傅放心,朕斷言,不出三個月,法國人一定率先撕毀條約,而且連那寶海,都要下台迴國。半年之內,法國軍隊必先發起戰釁。黑旗軍在保勝首當其衝,朕到時候會安排唐景崧前去聯絡,提前安排,必然要讓法國人吃個大虧。“


    秋天時吏部六品主事唐景崧曾上折請用劉永福,並自薦前往越南與其會晤,原來是皇帝私下安排的伏筆。


    能夠和皇上一起私底下擺李鴻章一刀,不論是為了什麽,翁同龢都很高興,為了把這事兒砸瓷實,翁同龢連忙追問道:“那這事兒,是不是先通報一下李中堂?”


    “不必了,朕已經決定由李卿家主辦滬粵電報線路一事,到時候朕會專門知會,今日所說,切切不可外傳!”


    諸人見皇帝早已成竹在胸且安排妥當,此時自然不再言語。除了左宗棠心潮澎湃,其他人卻都持觀望態度,畢竟將來的事兒,誰也說不準,萬一法國人不撕毀協定呢?畢竟協定對法國人有利,這樣單方麵撕毀協定,在國際上還沒有過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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