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百姓並不是很多,人們病的病死,餓的餓死,誰還願意花三錢銀子來看這莫須有的祭河伯?我掃了一眼,大多是一些秀才和鄉紳,隻有一個中年藍衣文士神色平靜,手執一把折扇,十足地“腹有詩書氣自華”,站在一群酸儒中,越發顯得風度翩翩,鶴立雞群。

    遠遠傳來一片阿諛奉承之聲:

    “李大人真是英明神武,天縱其才,才能想出這樣的辦法啊!”

    “是啊,有了李大人,我們全城的百姓就有救了。”

    “等洪水退了以後,我們一定要為李大人立一塊公德碑。”

    我佩服得五髒六腑都快移位了,掐著脖子痛苦地對胤禩說:“我去吐吐再迴來。”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場的人都聽見了,那藍衣人瞟我一眼,露出一絲笑意。幾個頭巾氣甚濃的儒生不滿地斜了斜我,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加新迴瞪過去,冷麵帥哥果然厲害,那群迂生立即噤聲不語,隨即興奮起來:“來了,來了……”

    原來是幾個鄉紳簇擁著那李大人已經走近了。我仔細一看,那李大人長得矮矮胖胖的,蓄著一從濃密的胡須,活象賣燒餅的武大郎。旁邊還有一個紫衣道士,兩個官差扶著一個麵如死灰的年輕女子走在最後。胤禩的手又燙了起來,見我看著他,勉強露出一絲笑容,瞬時就被怒氣衝得無影無蹤。

    一個鄉紳朝我們喝道:“見到知府大人,爾等還不跪下!”

    狐狸還是能嚇住到幾隻羊的,否則也不會有“狐假虎威”這個詞。經他一唿喝,除了那藍衫人和我們外,其他人都跪了下來。李大人眯起眼睛,極為不善地掃了我們一眼,忽然張大了嘴巴。那鄉紳大怒,喝道:“你們幾個大膽刁民還不跪下!”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在心裏默默數著:“一、二、三……”果然—— “啪!”他已經挨了一巴掌,繼而一個球滾到我們麵前,磕頭說道:“奴才李立生參見廉郡王,有失遠迎,請廉郡王恕罪!”當你看見一個誠惶誠恐的球時,你是很難忍住不笑的,周圍低低的議論聲和嗤笑聲說明這位武大郎人緣極差,遠遠不如被老婆毒死的那位仁兄。

    可見,世上最無趣的便是這種無膽的惡人。也是——倘若是一個響當當的江湖惡漢,也不屑於做這種欺淩婦孺、公報私仇的齷齪事。活該!

    後麵那群人驚得魂飛魄散,立即都跪了下來。隻有那藍衫人依然傲然立於一邊,我朝他眨眨眼睛,他一愣,微微一笑。胤禩此時的表情已是最和藹不過了,他讓大家起來後,對武大郎說:“我偶爾聽人說起李大人祭河伯之事,一時好奇,就過來看看。你不用管我,該怎麽做就怎麽做。”武大郎擦擦額頭的冷汗,恭聲說道:“奴才也是效法古聖先賢想出的法子,奴才一心都是為我江寧的百姓著想,為我大清的江山社稷著想……”

    我的五髒六腑又練起了乾坤大挪移。

    加新打斷他的話:“不要誤了吉時,請李大人開始吧。”

    武大郎手一揮,幾個衙役麻利地把香燭供品擺好,將趙小姐放在一張草席上,抬起來河裏走。岸邊一眾腐儒又是同情又是害怕,低低地議論起來。那藍衣人腳步微動,似是準備阻攔。

    我大聲地說:“王爺,這女子生得不太好,隻怕河伯會見怪,反而弄巧成拙。”

    那四個衙役聽我這麽一說,迴頭看看武大郎的臉色,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他會意,沉吟片刻,說道:“既是這樣,不如找個人下去跟他說一聲,等我們換個人後再來祭他。”

    加新冷冷地問:“李大人,是誰說讓這位姑娘去祭河伯的?”

    “是、是……是這位張道士……”冷汗涔涔而下。

    “好,那就由他下去跟河伯說。來啊,把他給我推下去!”

    李大人額頭的冷汗足以拿來澆莊稼了:“這個、這個……”

    胤禩看他一眼,淡淡地說:“莫非李大人想親自下去見河伯?這樣也好,洪水肯定退得更快。”

    武大郎頓時變成了土行孫,“下官不敢,下官不是這個意思。”迴頭對驚愕的衙役喝道:“還不快把張道士推下去!”

    那張道士驚得話都說不出來,隻說了句“你好”就被堵住嘴,連草席都省了,直接去見了河伯。圍觀的百姓這才反應過來,又驚又喜,紛紛跪下稱謝。那藍衫人臉上生出一種奇怪的神色,又象是不甘,又象是欽佩。

    等了一會,見那道士還未出來,胤禩對土行孫笑道:“難道河伯看這道人生得俊,將他留下來做女婿了?李大人再派個人下去把他叫上來吧。”土行孫連忙磕頭:“奴才知錯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請廉郡王饒過奴才這遭,您的恩情奴才沒齒難忘……”他身後那群趨炎附勢的小人生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張道士,個個嚇得麵如土色,叩頭不已。

    胤禩命人將趙小姐送迴家,訓斥道:“你身為朝廷命官,不僅不將災情如實上報,帶領百姓抗災,反而欺壓百姓,視人命如草芥,你這種狗官再多幾個,那我大清的吏治還有何顏麵!我今日若不治你,又如何對得起冤死的百姓!”

    說話間一群人騎馬飛馳而至。領頭之人一見胤禩,立即下馬伏地叩頭請安:“奴才兩江總督田文鏡參見廉郡王。”

    田文鏡——雍正的寵臣!啊,那句令我心動神搖的話就是寫給他的。他現在約四十多歲,十分清瘦,雙目炯炯有神。隻是不知如何任由這個李大人為非作歹——還不如那個陳鵬年呢,頓時也並不很看得起他。

    胤禩揮手命他起來,沉聲說道:“田大人來得好快啊,隻是你身為兩江總督,居然任由屬下胡作非為,我看你也是越來越糊塗了!”

    田文鏡臉一白,伏地叩頭道:“奴才本來是寫了一道奏折,可是被攔了迴來,奴才也是有苦難言,絕非故意欺瞞,還請廉郡王明察!”

    除了太子,沒有人敢攔兩江總督的奏折。除了太子,田文鏡也不會任由武大郎把江寧府當成賣包子的作坊。除了太子,武大郎也沒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如此地欺上壓下。

    胤禩臉色微微緩和了一些,淡淡地說:“本王就將李立生交給你來處理,希望田大人好自為之。”繼而大聲宣布道:“從明天起,全城所有的壯年男子都去河邊填補缺口,所有一品以下的官員,必須親自背柴草與百姓一同堅守河堤。本王親自督戰,違令者斬!”眾人全都跪下山唿千歲,那藍衫人這次居然也跪了下來。

    夏日的陽光使他的臉有一種奇異的光澤,那堅毅悲憫的眼神讓我領悟到,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象他這樣的人,絕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從政治舞台上退下來,陪著一個女人到天涯海角去,他畢竟不是愛情小說裏的人物。他即使再愛我,也不會是這種人,他寧可驕傲地死去,也絕不願庸庸地活著。

    我的心忽然澄靜下來,自己純粹是被寵壞了,才會認為他是真的要去天涯海角。活到這把年紀了還這般幼稚,實在不知該怎麽說自己才好。

    胤禩謝絕了住在總督府的邀請,田文鏡隻得派大量的官兵護送我們去“雲裳”。一路上,胤禩的心情明顯好轉,一絲笑意牢固地占據著他的嘴角。我受到他的感染,灰色的天空似乎也漸漸轉為一片蔚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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