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這兩個字在孟君淮心頭一震。


    有那麽一瞬,他的心緒猛地被從哀痛間抽離出來。他深吸了一口氣,不太孝順地在想,怎的竟要這時候守孝!


    她身子還虛,禦醫為她寫的食補方子才剛用了兩天,就要守孝。


    孝期忌歌舞無妨,忌飲酒也不要緊,但是還要忌葷腥。


    要食近三年的素,她怎麽辦?


    孕期守孝的事本來不難解決,盡孝固然重要,但生兒育女同樣是大事,若擱在幾十年前,請個恩旨就行了。


    可是幾十年前,一幫腐儒鬧了一場,不管不顧地一味宣揚「百善孝為先」,硬是讓孕婦們也得一絲不苟地守孝,這規矩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要讓孟君淮說,這不混蛋麽?


    那幫腐儒可沒一個要自己生孩子的,道貌岸然的嘴皮子一碰就讓孕婦跟著一起吃素,一個個想當然地覺得這才多大點事。可若他們放下那些所謂的禮數笑道去略讀兩本醫書就會知道懷孕這一場到底有多少兇險,他也是在玉引上次有孕後才讀的,好幾迴夜裏胡思亂想得睡不著。


    但現在這事就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該怎麽辦,孟君淮心裏還真沒譜。


    偷著進補那是肯定不行的,京裏哪有不透風的牆?傳出去就是大罪。


    可如果去請旨……


    他不知道皇兄在這種事上怎麽想,不敢貿然去請旨,怕觸黴頭——這四五天裏,京裏觸黴頭的人實在太多。先是老十被皇兄差人去訓了一頓,然後被發去給父皇守靈;再是管著東廠的七弟馬屁拍到蹄子上,也挨頓訓,又命閉門思過一個月。


    這幾樣他倒是都不怕,可他怕牽連玉引,萬一皇兄差人訓一頓訓到玉引頭上,還讓不讓人好好安胎了?


    孟君淮就不得不耐住性子,琢磨著稍微過些天,等皇兄從父皇離世的悲痛裏稍微緩過來點兒再去請旨。然而,他幾乎是看著玉引的氣色一天不如一天。


    這才幾日啊?她整個人的精氣神就都不好了,吃東西越來越少。這還真不怪她,他看著那一大桌子素菜也沒胃口啊?


    孟君淮愁得慌,愁得一想這事就在書房裏打轉。


    因為怕失去父皇的父王太難過而奉母妃的吩咐過來陪他的和婧被他轉得眼暈,皺皺眉,聲討道:「父王您別轉啦,您不高興就跟我說嘛!」


    「……」孟君淮腳下一停,看看她,當然也沒法跟她說。


    一身素的和婧看起來特別白淨,眨了眨眼,又道:「不然,我跟您一起去找母妃?或者去看看弟弟們?喂阿狸?要不您罰阿晟哥哥抄書吧!」


    孟君淮:「……」


    他歎了口氣,走到和婧跟前蹲下:「你別瞎琢磨,迴去陪你母妃吧,父王自己想想這事。」


    「您到底在想什麽事?我能幫您嗎?」和婧望著他道。


    孟君淮靜了會兒,一喟:「能。你母妃近來胃口不好,你看看能不能勸她多吃些,不然時間長了身子撐不住。」


    「哦……」和婧扁扁嘴,頓時覺得這是個苦差事。她躊躇了會兒,喃喃地如實道,「我覺得……母妃這是饞肉啦!」


    「我知道。」孟君淮的憂色更明顯了,無奈地又說,「但你還是好好勸勸她,帶著弟弟們一起勸她。」


    和婧就乖乖地應了下來,一邊琢磨著怎麽說一邊出去了。她走後,書房裏安靜了片刻,然後楊恩祿的聲音傳了進來:「爺……」


    孟君淮側過頭,見楊恩祿手裏的瓷盤上放了個瓷缽,堆著笑走進屋中:「爺,下奴尋了點好東西來,但您……您看了可別發火。」


    是好東西卻怕他發火?


    孟君淮眉頭一皺:「少賣關子,拿來看看。」


    楊恩祿應了聲「是」,又上前了幾步,將瓷缽放下。他將蓋子揭開,孟君淮一掃:「不就是青菜湯嗎?」


    那缽中真是碧綠碧綠的,類似這般的湯他最近真沒少喝,迴迴喝都擔心再過一陣子自己連臉色都要變綠。


    然則楊恩祿嘿嘿一笑,手指往瓷缽內層兩旁的一個凹口裏一探,就把內層取了出來。


    一下子飄散開來的味道讓孟君淮一驚。


    他幾步走過去一瞧,底下那層裏果然是葷湯,湯裏飄著雞肉,湯上還覆著一層金黃的雞油,四溢的香氣一下子激得他都饞了,一時竟沒迴過神。


    楊恩祿低眉順眼的,也不看他的神色:「隻是下奴那天在集上偶然尋著的,原本是底下加熱水,用於冬天給菜肴保溫的東西。但下奴試了試,上麵那層一壓上,底下的味道一點都散不出來,而且底下的空間也夠放一份湯,便想著王妃……」


    他說著欠了欠身:「能不能用,還請王爺拿個主意。」


    「你可夠賊的你!」孟君淮喜出望外,將他放在旁邊的那缽青菜湯捧起來擱迴去,把湯塞給他就道,「快給王妃送去。避著點人,越少越好。」


    「是,下奴心裏有數。」楊恩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先斬後奏」的安排都說了,「這事就下奴和一個廚子知道,那廚子全家都在咱府裏,決計不敢鬧事。而且這缽有兩個,送過去後讓王妃用完,讓身邊親近的人在屋裏洗幹淨了再送出來就行,一時來不及洗也還有另一個能用。」


    孟君淮滿意地點了頭,楊恩祿再不多言,捧著湯就告了退。


    正院裏,玉引見和婧殺迴來就哄她吃東西,便知道這小丫頭肯定是被孟君淮「策反」了。


    她歪在榻上揪揪和婧的鼻子:「你耳根子怎麽這麽軟呢?母妃讓你去陪父王,父王一說讓你哄母妃吃飯,你就迴來了?」


    「我覺得父王說得沒錯呀!」和婧一本正經道,「您最近是胃口都不好,您還有著孕呢,是該多吃些!」


    玉引淚盈於睫,滿心都在喊……我真的吃不下啊!


    從前吃了十年素沒覺得怎麽樣,現下一把葷的停下來,她還真受不了。大概吃了三天素之後她就覺得嘴裏沒滋沒味的了,天天都覺得缺點什麽,可天天都還隻能接著吃素菜。


    而且,她還真不好跟孟君淮抱怨什麽,不是怕他生氣,而是他現下承受喪父之痛已經夠難過了,她再去跟他說「這麽吃素我要受不了了」?那還讓不讓人活了!


    玉引就隻好應付和婧,她捏捏和婧的臉,道:「這個母妃都懂,你乖,母妃有胃口了肯定多吃,沒胃口硬往下塞對身體也不好。」


    母女二人正相互磨著,凝脂探探頭進了屋:「翁主?」


    二人一並看過去,凝脂進了屋一福,稟說:「翁主,您出來一下,芮嬤嬤說有話跟王妃說。」


    和婧一聽,立刻乖乖地出去了,她對這種事很習慣,知道大人間有些話是不方便她聽的,從來不好奇瞎問到底是什麽事。


    和婧離開後不過片刻,芮嬤嬤端著一缽湯進了屋,內層的缽取出,味道一散開,玉引就傻了:「嬤嬤你……」


    她深吸了口氣:「嬤嬤您別!這是給太上皇守孝呢,哪能這麽幹啊!」


    「噓——」芮嬤嬤壓唇示意她噤聲,噙著笑道,「這是王爺叫送來的,您放心用。這事就楊公公、奴婢、還有一個廚子知道,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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