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很簡單。


    兩個天賦卓絕的孤兒,先後拜了一個小宗門的宗主為師。日月寒暑,努力修行,終於有一日,兩人不甘寂寞,決定下山行俠仗義。師尊沒有阻止二人,生死曆練本就是通往至高境界的必經之路。一句“江湖險惡,務必小心”,便送二人下了山。


    這個故事很無奈。


    二人闖蕩江湖,行俠仗義,修為也日漸精進。


    然而,江湖險惡,人心更是叵測。二人威名日漸傳揚,二人仇敵也與日俱增。百密終有一疏,師弟為救落水孩童,遭仇家暗算,落水孩童乃侏儒所扮,師弟急於救人,疏於防備,為仇家所趁,丹田氣海皆遭重創。師兄憤而殺敵,拚死在群敵中救出師弟。最終,師弟性命得保,然一身武功十不存一。


    這個故事很勵誌。


    武道之路已斷,從此修行無望。師弟生性豁達,沒有自暴自棄。武道不行還有文道,棄武從文亦可一展抱負。天道酬勤,柳暗花明,天資聰穎的師弟幾經寒暑,文道一途終有所成。躊躇滿誌,準備科舉之上一展宏圖。然而,卻因一些事情,師弟毅然遠走他鄉,來到了一江之隔的景國。


    這個故事很坎坷。


    行走江湖的歲月已然遠去,三尺青峰變成筆墨紙硯,追尋文道,不能閉門苦讀,亦要遊學天下,拜名師,聽講道,集各家所長,方可學有所成。師弟拜別師尊師兄再次開始了遊曆天下。第二年,春暖花開之季,一夥殺人劫財的山賊圍住進山求學的師弟。所謂天道輪迴,昔日威震江湖的劍客,今日卻淪為虎落平陽的文弱書生。拚盡全力亦難敵山賊眾多,師弟長聲感歎命運無常,人生多艱。


    這個故事很狗血。


    相信命運麽?昔日救人,今朝被救,就像話本裏經常演繹的那段,隻不過英雄救美的環節對調了角色。一抹驚鴻現,眾賊皆授首?山賊太多,女俠當機立斷為書生劈出一條求生路,牽手遁逃,滿眼盡收曲折路,顛顛簸簸,左轉右拐,全程裏,書生隻記得牢牢牽手間那截露出的藕白手臂。


    順坡急跑一陣,女俠與書生遁入一處外凸的岩隙,一處隻能容納一人的狹小藏身處卻強吞下兩人。女俠的曲線抵住書生,將書生護在身後。直到山賊走遠,女俠與書生才汗涔涔地相視而笑,這突如其來的愛的種子也在那個春日的黃昏萌出芽來。


    這個故事很美好。


    相遇往往是命中注定的。英姿勃發的女俠,俊俏的書生,於是決定攜手遊曆天下,兩顆心越靠越近,最終合為一體。


    這個故事很悲情。


    女俠不僅僅是女俠,還是大族子弟。世家大族規矩森嚴,兩個年輕的心終究沒熬過門第之見,世家大族不能接受天之驕女與窮書生的結合。麵對家族壓力,他們相視而笑如初見那日時攜手私奔,選擇再次逃離,而這次隻為擺脫世俗門第的束縛。


    當懷有身孕的女俠帶著窮書生再次迴歸家族時,骨血親情,家族默許了這段不受祝福的姻緣。然而新生命的降生不能為這段姻緣劃上完美的句號,反而成了悲劇的開始。


    這個故事很現實。


    女俠生於武勳世家,向往沙場建功,縱馬天下。安逸的生活依舊束縛不住自由的心,女兒、丈夫亦不能拴住她的心。不能行俠仗義,也可馬上封侯。兩年殺伐,兩年生死,女俠終成了女將。國家多了一個常勝將軍,而小家卻少了一個賢妻良母。


    窮書生為愛入贅豪門,哪知妻家武勳過高,備受猜忌,連累他也斷了仕途路,然而妻子遠在邊塞,朝夕難見。一生所愛難相守,一生所學成泡影。他成了整日徘徊於花街鬧市的無用閑人,家中備受白眼,度日如年。


    一次次小矛盾的積壓終究演變成爭吵,一次次爭吵終使合在一起的心產生裂痕。一次發泄式的放縱,帶來一場無可挽迴的醜聞,換來一紙冰冷的和離文書。相顧無言,隻有淚千行。


    這個故事講的是夢想的自我救贖和沒有靠山的官場小白的無奈。


    使了些手段,換了個身份,離開這處傷心地,更名換姓,遠走異國,來到了一個文氣昌盛的國度。多年沉淪,終有爆發日。一朝科舉中三元,一紙文章天下知。窮書生成了狀元郎,一時門庭若市,一時風光無兩。


    俠義之心還在,看不慣官場爾虞我詐,又添書生意氣,難忘心中所愛,難從家族聯姻。狀元郎處處碰壁,備受打壓,仕途艱難。他為他的高傲與正義感買了單。


    在他即將被踢出朝堂,貶謫遠地之際,他的師門有了動作,師尊利用宗門影響力暗中拉他一把,使他免於成為朝堂傾軋的犧牲品,師兄更是親自出手,打擊了他政敵門下的產業,使他們疲於應對,再沒功夫顧及他這個不聽話的狀元郎。從此,他又有了依靠,宗門在異國的根基也愈加牢固。


    這個故事講就是我,幸或不幸的前半生。而韓君陌已死,我周君陽,昔日的景國第一才子,現如今的翰林學士。


    一個才高八鬥的狀元郎,竟把自己的前半生講的平淡至極,簡單至極。作為丈夫,他的婚姻是失敗的,作為父親,他更是愧對女兒。


    青陽婧璃靜靜地聽著,看著眼前這個稱為“父親”的男人,無法做出任何評價。她不曾擁有過父親的陪伴,也未曾得到過真正的母愛,她甚至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她被生在這世間,駐守在梁國與景國的交界地,正如父親與母親相遇的那個黃昏——一個白日與黑夜的混沌時刻,誰又能說得清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孰是孰非呢?


    隻能歎惋天道無常,造化弄人。青陽婧璃強忍住淚水,這是她最後的倔強,她要將太多的無能為力吞入髒腑。


    “阿璃,你能來看為父,為父真得高興。”緩步來到青陽近前,韓君陌柔聲道,“這封家信你拿著,帶給你母親。”


    他似乎猛地想到了什麽,囑咐道:“你得趕緊走,返迴諸國客館,城裏待不得,待會兒恐會生亂子,到時就難迴去了。”


    “你.........師侄,你都吩咐了什麽事情?會不會有危險?你........若出了事,母親.....會很難過,我.....”


    太多的問題。青陽婧璃欲言又止,她這個父親顯然也不是安分的人。


    “我那師侄?你們也認識吧?不用擔心,阿璃。你應該清楚他的武功,即便失手被抓,也不會牽連到我。萬不得已,朝廷是不會得罪宗門的,況且我那師兄又是個護短的性子......”


    韓君陌不緊不慢地說道,目光從未離開眼前的寶貝女兒。


    青陽婧璃咬唇,低著頭不置可否。


    “阿璃,莫多說,你快走。”韓君陌再次催促青陽婧璃盡快離開。


    哎——,至始至終,你也沒叫我一聲父親。望著就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間,韓君陌心中悵然若失。窗外繁華與我何幹,我自孤獨一人。


    窗台上赫然放著一封信,信上壓著一隻晶瑩剔透的耳墜。韓君陌一眼便認出那耳墜,寶貴地含在手心,放在燈下仔細端詳,淚水已然模糊了視線。


    青陽婧璃戴上紗笠沿著來時的路,默默走在人群之中,繁華的街市,川流的人群,與她顯得格格不入。一路走一路想著心思,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與秦牧玄相約會合的地點。


    四下張望,不見那高大的背影。


    也許時間尚早,等他一下吧。青陽婧璃默然立於鬧市街邊,等待秦牧玄。


    時間一點點過去,眼見就快到約定的時間了,依然不見秦牧玄的身影。


    那家夥怕不是出事了吧?青陽婧璃有些焦急,須臾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應該不會,以那家夥的武功隻要不碰上武王武帝這樣級別的對手,應該都能應對。更何況,他還是外邦使臣。


    正當青陽婧璃躊躇間,遠處傳來了“當當當......”的鍾響。青陽婧璃聞聲望去,那裏是皇宮的方向。


    真的出事了!盡管那個人說的如此雲淡風輕,青陽婧璃心裏卻不由地揪了起來。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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