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政殿,鴉雀無聲。


    “咳,咳……”


    聖人突然咳嗽了幾聲,張忠見狀手忙腳亂,打破了殿內的安靜。


    台下,隨著殺頭賬的出現,李籍認栽了,他的幻想也破滅了。


    他匍匐在地,目光從黎清身上移迴到了地板上,內心煎熬。


    他,已是在劫難逃……


    李籍無言以對,聖人見狀也懶得再與他僵持,大聲吩咐道:“來人……賞李尚書一杯天人合一。”


    有太監早已候在邊上,他聞言端著一個木盤走了過來,亦步亦趨。


    他來到了李籍的麵前,將之小心地遞了出去,李籍遲疑後也接了過來。


    天人合一,是宮中美酒,更是帝王專屬——對他而言,是鴆。


    “底下這本賬,是誰的?


    這杯美酒,就是誰的!


    朕,向來賞罰分明……朕給的,你們可以拿;朕沒給的,自個掂量一下!


    你們到底配不配?!”


    聖人麵無表情地說著,越往後,不怒自威,充滿了殺氣。


    一眾人噤若寒蟬,紛紛低首。


    李籍的身子更是顫抖,他高高托著木盤,不敢舉目。


    “賞酒,自然有個來由……”聖人話鋒一轉,看向黎清,說道,“這本賬,既然是黎卿上呈的……


    那麽,就由黎卿講一下吧。”


    “是。”黎清眼皮一跳,他手持笏板走了出來,大聲應答。


    他用餘光瞟了李籍一眼,拋去雜念:“迴聖人,這本賬,也不是臣找出來的……而是有人送到大理寺的。


    賬上羅列的是李府開支,多是大筆交易,但錢看起來來路不正……


    其中,臣發現了一筆記錄,交易人是呂宏,時間在四月廿三……


    另外,這次交易的金額也很特殊,剛好與呂宏涉及的一樁案子相同。


    是文家滅門案的買兇錢,而這個案子,又牽扯到了金礦案。”


    “推測”有了,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他們或多或少聽過這個案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事關貨幣之源,聖人自然是極其看重。


    怪不得,鬧得這麽兇……


    黎清等眾人說了一會,才補充道:“此前擱置的金礦案等一係列案件中,我們暫定呂宏是幕後人,假借李家之名斂財。


    但從這個交易看,呂宏並未從金礦中‘掙’到錢……


    他買兇的錢,還要找李家借。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李家這麽豪爽?或者說,呂宏隻是一個代理人?


    呂宏之死,是滅口。


    文家滅門,也是為了封口。


    至於‘逃走’的盧家人,也是被人滅了口……


    涉及此案,又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莫名’拿出一大筆錢的李家了。”


    “等等……盧家人也死了?”狐憲作為刑部尚書,自然對這起案子有印象。


    盧家人逃走了,杳無音信。


    黎清笑看著狐憲,目光閃爍:“是……他們沒能逃走,已經死了。”


    “空口無憑,可有證據?”狐憲又問道,他有意無意地打亂了節奏。


    明明說到了李家,他總是提案子相關的一些“細節”,似乎在掩飾。


    不過也不奇怪,他們是一夥的……


    黎清自然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他笑了笑:“狐大人,下官可不會胡亂誣蔑李家……有人證的。”


    “誰?”


    “吳衿。”


    眾人沉默了,九皇子派係的人更是心裏打鼓,尤其是戶部尚書紀固。


    他,皺起了眉頭。


    吳衿,是李籍親自送到他們戶部的——算是“自己人”。


    如今看來,他反水了。


    “傳吳衿。”聖人將眾人的小心思收入眼底,大手一揮。


    李籍跪沒跪像,也無力反駁。


    隨著一聲聲傳召,早已候在殿外的吳衿走來,不卑不亢地看著眾人。


    江攸之露出了讚賞的目光,而九皇子派係的人恨不得生吞了他。


    他,可是拉下馬了一個尚書!


    聖人曾殿試過吳衿,後麵又在翠玉宮見過,自然有點印象。


    “說吧,將你知道的如實道來!”聖人看著吳衿,表情恢複了平淡。


    吳衿見狀行禮,一五一十地說道:“稟聖人,臣受黎大人所托,深入金礦案,主動接觸了與之有關的李家,並混入其中。


    臣‘投靠’李家,接到的第一個任務,便是滅口盧家……”


    聖人高高在上,沒有說話。


    黎清見狀與吳衿搭話,問道:“滅口盧家?他們與李家是什麽關係?”


    “盧家人,是李家的死士。”


    “如何證明?”


    “李家個別死士的肩上,有暗紅的三縱三橫圓孔,是他們的標記。


    當初,臣與馬斷滅口盧家之時,留了一手,藏了一具屍體,可以檢驗。”


    “所以,金礦案就是李家一手操辦的?”黎清沒在這上麵糾結,又問道。


    “是。”吳衿坦然迴答。


    所有人安靜地聽著兩人對話,狐憲見李籍沒有反駁,也不再多言。


    事已至此,無可奈何。


    “李籍,你府上的管家……好大的膽子呐!”聖人不動聲色,說道。


    李籍圓滾滾的身子顫抖更甚,他手上不穩,其上的酒杯劇烈搖晃。


    黎清欲說其他,卻見聖人擺手,揉了揉太陽穴:“就這樣吧。


    你們迴去多多反思,退朝!


    李籍,你也迴去吧……酒已經灑了這麽多,別再涼了。”


    李籍附近的人愕然,隨即反應過來了——聖人這是不給李籍機會了。


    這美酒,本就是涼的。


    ……


    噠,噠,噠——


    皇宮之內,一個失魂落魄的“富態”男子從殿內緩緩走了出來。


    他手上端著一個木盤,其上有一杯酒,酒在晃,隻剩不到一半了。


    他走著走著,見到了外麵廣場上靜候的多時的一個人,其人玄衣白發。


    是吳衿。


    “李大人,下官來送送你。”吳衿笑了笑,向他拱了拱手。


    仇人相見,本應是分外眼紅,但李籍此刻沒了精氣神,焉了。


    他,到底是輸了。


    兩人無言,一路同行,走到了宮門外,隻剩下了兩輛馬車。


    李籍上了其一,吳衿方才悠悠出聲:“我來,不單單是為了你……


    但你有今日,也在預料之中。


    李尚書,慢走。”


    吳衿作揖,死者為大——他的目標,是九皇子一係……


    所有人。


    ……


    七月十日,夜。


    李籍醉酒,再沒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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