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子時,月亮雖殘,但亮。


    ……


    綿州城東,周家。


    二爺周延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輾轉反側,總有股莫名的煩躁,遲遲沒法散去。


    “阿福,阿福!”


    周延久未入睡,感覺口渴了,便大聲唿喊仆人,卻不見有人應答。


    “該死的下人,又在偷懶!”


    久叫無人應答,周延氣急敗壞,穿著裏衣就推門而出,不見任何人。


    他自城南本家搬出來後,重新買了一批仆人。由於沒有安全感,他便讓仆人輪流在他的門前值夜。


    無人值夜,他當時感覺就不對了——直到迴頭發現他剛睡覺的房間,燃起來了。


    “走水了!走水了!”周延大喊大叫,急忙跑到庭院中,卻發現不僅僅是他的房間,而是整個宅子都起火了——他被火勢包圍了。


    仆人找不著,火勢愈演愈烈。


    周延無計可施,四處探看時,才發現庭正中居然擺有果案,座椅。


    新鮮的瓜果,誰大半夜會擺在庭院。


    嘎吱——


    某處燃著火的門發出響聲,卻見一個看不清麵容的人緩緩走了進來。


    “你是何人?”周延微微皺眉,來者不善。


    來人沒有說話,靜靜地靠近。


    周延有些恐懼,跑到果案邊翻找——果案邊可能有小刀。


    “小刀,小刀……”


    周延碎碎念,真讓他找到了一個把小刀,他拿在手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抬頭之際,周延卻愣住了,因為來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了他的身後。


    周延恐懼更甚,咽了咽口水,借助微弱的火光與月光,他看清了來人的長相。


    “你,你,你是……”


    來人靜靜地看著周延,絲毫不在意橫在眼前的小刀。


    周延一臉不敢置信,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麽,身子抖動,握刀的手顫顫巍巍。


    咚——


    小刀終究握不住掉落在石板上,周延身子也癱軟在案邊。


    來人未說一言,轉身離去。


    著火的庭院裏,周延保持著瞪大眼珠的姿勢,但已經沒了唿吸——死不瞑目。


    ……


    與此同時,城南,春迴樓,地字四號房。


    “啊……”


    突然的慘叫聲,驚醒了沉睡的春迴樓,嚇得打盹的護樓張頭四處探看。


    “什麽情況?”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


    有房客被吵醒,大聲發泄著擾夢氣。


    “地四,快,慘叫聲從那發出來的。”有護樓耳朵靈敏,尋聲看到泛著火光的地字四號房,“走水了,快來人!”


    正在氣頭上的房客們聽到著火了後,頓時手忙腳亂,衣衫不整地逃出來了門。


    提水的護樓卡在樓梯處上不來,整個春迴樓亂成了一鍋粥。


    樓上有就近的護樓趕到現場,有幾人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已經沒了氣。


    地字四號房並沒有著火,隻有一個人被火光吞噬,身體不斷地扭曲掙紮。


    有人幫忙撲火,但這火異常神奇,撲不滅,也不會點燃其他東西。


    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火人停止了掙紮,變得平靜,化作焦炭。


    “完了完了……”


    擁擠的人群中混著驚慌失措的九兒,她不停地重複同一句話。


    這可是周穆的四叔!


    ……


    寅時一刻,周家本家。


    周穆靜靜地坐在臥房的窗前,臉色陰沉到能滴出水,他早就得到了春迴樓的消息:


    「春迴樓,周涵被焚燒成焦炭。」


    悲痛還未暫緩,他緊接著又收到了紫藤急匆匆拿進來的密報——城東的消息:


    「城東周家,周延葬身火海。」


    紅月安靜地守在門外,身處黎明前的黑暗,她悄然握緊了手中長槍。


    屋內,跑進來,大喘息的紫藤安撫著麵色蒼白,惶惶不安的綠琦。


    隻有周穆閉著眼,黯淡神傷。


    周延,周涵,無論幾人關係再怎麽疏遠,但畢竟都是自家人。


    “少爺。”紫藤擔憂道。


    周穆搖搖頭,緩緩說道:“昨夜歸來我已讓護院加強巡夜,應該沒有大問題。”


    “周家一切正常!”殷鳳來自陰影中走出,他潛行了整個院落,無事發生。


    他的話讓眾人稍稍鬆了一口氣。


    “辛苦你們了,你們先迴去休息吧,接下來就是等官府的通告了。”周穆說道。


    綿州畢竟有宵禁,別處出事了還未正式通知,這時跑過去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隻能靜候。


    眾人聞言,也都迴到自己的屋內——都在周穆隔壁,若是出事也能及時支援。


    ……


    通告一等就是半夜,直到天亮了,他們才收到官府的通知。


    周穆領著眾人,隨通告的官差就近先到了春迴樓,此時樓外已經圍滿了路人。


    到了地字四號房,紅月等人侯在門外,周穆跟著直接走了進去。


    此時房內的人,除了幾具死屍,幾個官府的捕快,就是一個吊兒郎當的青年,四處探看,嘴裏還叼著狗尾巴草的青年。


    “大人,周家人帶到了。”當差的捕快走到青年身邊,恭敬地說道。


    青年叼著狗尾巴草,輕晃腦袋,看了周穆一眼,沒有說話。


    周穆微微行禮後也無心其他,而是強忍著不適,觀察幾具死屍。


    周涵的老仆蔡永,侍女上下,三人都走得很安靜,看不出來有一絲掙紮的痕跡。


    “這三人死於奪命香。”青年說道。


    “奪命香?”周穆疑惑,要是紅月進來了,定是知道的。


    “離魂水入腸,莫聞奪命香——兩者搭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性命。”青年解釋,他看周穆的表情不似作偽。


    “我是葛生,月華庭追逃使。”


    周穆聞言瞳孔一縮,此人竟然是月華庭的人!


    他昨日踏春歸來便惡補了有關政治,時局的諸多知識,讓他大開眼界。


    燕朝政治體製,文官之首乃是左右兩相,官居正一品。


    其次是六部尚書,官居正二品。


    左相轄管六部,行政治之權;右相總督監察,監百官察天下。


    月華庭隸屬朝廷,是由右相總督的機構,專門來處理民間江湖上的紛爭。


    月華庭庭主官居正二品,其下從二品副庭主兩人,正四品指揮使,正五品統禦使,正六品旗使,從六品追逃使,賞罰使,行決使。


    葛生,便是朝廷從六品武官。


    “草民拜見……”


    “周公子免禮!”


    周穆到底隻是民,見官得跪拜,這是燕律,不得不為,但葛生卻伸手阻止了。


    葛生看著疑惑不解的周穆,笑道:“周公子恐怕還不知道,你元夕詩會的詞句已然傳入聖人耳中,聖人大讚,特許你秀才之名,恭喜周公子了。”


    雖然隋末曆史的發展南轅北轍,但詩仙李白的名號依舊流傳了下來,令後世無數人敬仰。


    燕朝重文,百年前許安新政變化,不僅重立政軍製,還引入名望入仕的機製。


    有名望者不通過科舉也能獲得功名,也能入仕——不過受封官職被稱為名望官,一般無實權,大多隻能成為各府幕僚。


    周穆雖然有遠超當代的眼界和知識,但對科舉並無太大優勢。


    仕途無望的周穆,正適合憑名望獲取功名,對於自身和家族的發展都大有裨益。


    有功名的特權之一,就是可以見官不跪。


    葛生作為月華庭的追逃使,說出來的話大抵是可信的。


    周穆也不矯情,不用跪拜那一套封建束縛,自是最好。


    “雖然聖人的封賞還在路上,但我受不得——尤其是你這位綿州才子。”葛生作為武官,也曾習過文,但讓他真正對周穆有好感的原因,還是因為他也出身低微。


    “此番受封功名,雲嵐公出了很多力,如若不然,消息也不會這麽快傳到宮中。”


    “多謝葛大人告知。”周穆再行謝禮,葛生算是將事情原委都告訴了他。


    當然,最讓周穆感激的還是雲嵐公。不過此時雲嵐公早已經迴到聖都,能否再見也未可知。


    葛生可不知周穆心中所想,指著門內的焦屍道:“門內的焦屍,春迴樓說是周涵,但還是需要周公子來認下屍。”


    “這……”


    周穆感到為難,他與周涵關係疏離,隻怕也無法辨認焦屍。


    葛生顯然知道周家內情,緩緩提醒道:“我已經調查過了,周涵曾掉過一次牙,是吻合的。”


    周穆點頭,看著門內的焦屍,有些黯然神傷。


    “周涵死於浮身火毒,自焚成焦卻不燃房內一物。


    周延也於昨晚死於驚心丹,房屋被焚燒一空,但屍體卻無損保存下來。


    兩種詭異的死法,涉及多種奇毒,你們周家到底得罪了什麽人?”


    葛生有些惆悵,人死本不歸月華庭管,但奈何涉及江湖中有名的毒藥,他們必須要調查。


    周穆也陷入深思,雖然他知道是農夫幹的,但緣何卻毫無頭緒。


    如果說周正周庭的死是陰謀,周瀾的死是陽謀,那周延周涵的死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周正周庭所涉不知名毒藥,周瀾陰陽散,周延驚心丹,周涵浮生火毒,蔡永等人奪命香和離魂水,趙大的悲喜丹……


    農夫,難道是個毒道門派?!


    亦或是有毒經的陳家在幕後操控一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第一天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渠月c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渠月c丶並收藏第一天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