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仲寒摸完了鼻子,在一旁繼續道:“不論如何,要想行刺陛下總歸隻三處可能——去路,皇陵,或歸途。倘使由微臣來做此事的話……”他說罷感到上首射來一道冷冷的目光,忙改口,“哦,倘使微臣是鳳輕鴻的話,較之諸人皆精神抖擻的去路,或當擇部分將士些許疲憊的歸途。而較之聖駕四麵隨行京軍眾多,近身困難的歸途,又莫不如是在皇陵附近。照計劃,陛下須在祭禮前一晚先一步安營露宿於天壽山腳下,當夜或是最佳時機。皇陵周邊多數地界皆是非皇族子嗣嚴禁踏入的,借此來掣肘陛下的侍衛們不失為好法子,亦十分符合鳳輕鴻此人素來陰險狡詐又喪心病狂的作風。”


    蕭仲寒這番頭頭是道的,簡直就像他自個兒謀劃了一場刺殺似的。


    長孫無羨不置可否,點了點頭。左右這一趟無可避免,且鳳輕鴻著實堪稱心頭大患,便以身為餌除去他也是值當的。他有把握應對,隻是莫給慕容善曉得,叫她擔心就是了。


    他想了想道:“皇陵那處不難應付。隻是屆時錦衣衛指揮使將與朕隨行,宮中戍衛亦將抽調走一些,朕不在時,你且留宿外宮幾日。”


    倘使換作從前,蕭仲寒必要嗤笑他小題大做,如今礙於身份卻開不得那些個玩笑,隻道:“陛下是憂心皇後娘娘?照微臣看,拿皇後娘娘掣肘您固然是個法子,可鳳輕鴻著實不大可能舍近求遠,來撞皇宮這處的銅牆鐵壁。便是宮中殘餘了一二內應,如此闖來亦是自尋死路。微臣以為,陛下該多放些心力在皇陵才是。”言下之意,還是省省心顧好自己吧。


    蕭仲寒說得的確不錯。但不知何故,長孫無羨近來總是反複記起長孫無諶當初的那些話。慕容善生產與皇陵祭禮恰好間隔得近,雖的確是天意巧合,卻實在叫他心內難安。


    當然,他不會與蕭仲寒解釋這些,隻覷他一眼:“有備無患,你照做就是。”


    如今他一句話就是聖旨,蕭仲寒方才也不過是勸說幾句,實則並無違抗之意,隻是應下後也有些好奇:“陛下可否容微臣多問一句,京中人才濟濟,您何以將此重任……交給微臣?”他不是素來不喜他接近慕容善的嘛。


    長孫無羨冷笑一聲,隻講了四個字:“因為你陰。”跑的還夠快!


    陰險的人合該去對付陰險的人,劫持過皇後的人,保護起皇後來理當更為得心應手。在慕容善的安危麵前,他不會與幾壇醋計較。


    蕭仲寒尷尬地低咳一聲:“陛下過獎。”


    等與蕭仲寒商量完,長孫無羨又跟其餘兩人交代了些許朝堂事宜,直至近了用午膳的時辰方才散了。他預備去景和宮,燕迴風妻室在那處,柳扶風家人在那,便也順帶一道隨行。隻蕭仲寒逃得最快,稱堅決不跟那牛皮糖一般粘人的齊家姑娘碰麵,懇請陛下高抬貴手。


    長孫無羨便高抬了一隻貴手,揮了揮放他走了。等到了景和宮,就見慕容善與三名女眷有說有笑,聊得十分投機,尤其是跟齊敏。


    了不得啊了不得,這一切似乎都在朝那個夢境發展。


    長孫無羨一來,除卻如今行止不便的慕容善,其餘三人皆停了話頭,忙上前行禮。長孫無羨叫她們起後,隨口客氣了一下,留幾人一道用膳。但在場的誰沒個眼力見呐,三日後乃是皇陵祭禮,陛下翌日一早便得啟程前往天壽山,今兒個可得與皇後好好別過的,故一個個地都感恩戴德地辭謝了。


    眼見這些個麻煩前前後後地走了,長孫無羨輕攬過慕容善的腰,問她:“你倒是心情不錯,也不見舍不得我。”


    慕容善覷他一眼,將這鹹豬爪給拍開了:“你籠統也就走個五六日,我有何可舍不得的?剛好我這景和宮都能清靜幾晚。”


    後宮空置,長孫無羨大半年來夜夜安寢景和宮,左右榻子夠大,他睡相也好,不會硌著慕容善。可如今耳聽得她是嫌他粘人了。


    莫不是在她眼裏,他便如齊敏之於蕭仲寒一般?


    他眉毛一抖,氣道:“慕容善,你欠收拾了?須知你生產在即,等坐過了月子,你就再笑不出來了。”他會叫她重新過迴夜夜哭著喊哥哥的日子。


    慕容善哪裏聽不懂這番曖昧言語暗示,卻是如今有恃無恐,絲毫不肯低頭:“那你就等著我再懷上一胎吧!”


    他動不得她旁處,隻好伸手去扯她臉皮:“你還懷上癮了?我告訴你,懷了照樣也有法子來!”此前不過是因守孝才沒動她罷了,她還真當他是病貓了不成。


    慕容善一聽此言便是一嚇,知他“學富五車,才高八鬥”,花樣千奇百怪層出不窮,或許這話並非危言聳聽,便抱著肚子躲他:“你……你敢!”


    見她被唬住了,長孫無羨一刹變臉,笑著攬她往殿內走,一麵道:“知道怕就好了,不過你現下莫緊張,會嚇著咱孩子的。前邊台階……”


    她鼓著臉氣道:“我沒瞎呢!”


    ……


    長孫無羨將慕容善攙進殿內,傳了膳來,叫她先用。她見狀奇怪問:“你還有什麽未忙完的?”


    他摸摸她的臉蛋以示安撫,道:“昨夜好像將一封公文落你這裏了,我先去取了來。”說罷轉身朝寢殿走去。


    慕容善等他走後低頭吃了口飯食,隨即感到了一絲不對勁。他昨夜來時似乎沒帶什麽公文啊,況且了,什麽要緊的公文非得躬身去取?


    長孫無羨一路走進慕容善的寢殿,喚來了棉凝,望著那張碩大的拔步床吩咐道:“開門。”


    棉凝應聲,伸手撥了撥床柱上的一塊鳳紋浮雕,幾下過後,浮雕被整塊抽出,隻聽得一陣沉響,拔步床緩緩上升。她彎身下去啟動床底地板的機關,其下忽地驚現一扇暗門。暗門裏邊是條往下的密道,眼下一片黑黝。


    皇宮內諸如此類的機關暗道並不少,多是為防奸佞小人圖謀不軌的。而景和宮這一處曆代皇後居住的寢殿內更是別有洞天。


    前朝有位獨寵其後的皇帝,幾乎夜夜居宿此地,卻不料枕邊人實乃虎狼,最終遭了皇後毒手,被逼在此禪位於太子。盡管後來太子未坐幾日皇位便被拱下了台,可這位皇帝的境遇卻令他的後世子孫得到警示,故在此寢殿下邊挖下密道,以備萬一。密道籠統可通往四處地方,因機關陳設的緣故,隻可由此往外,而不得由外往內。說白了,其實是給皇帝逃命用的。


    東陵繼承了前朝的宮殿,也延續了前朝的規矩。通常皇帝若欲寵幸嬪妃,不須下榻,而由嬪妃前往太寧宮伺候。每逢初一、十五,皇帝則多夜寢景和宮。故而最須設防的,便是太寧宮與景和宮這兩處地界。


    長孫無羨昨年自天啟帝處聽聞此密道內情時,一麵驚歎於前朝浩大工事,一麵也思及了一點不妥。


    曆朝曆代情形不同,機關密道並非一勞永逸之物。於他而言,皇後是不須防備的,反倒這處密道的存在顯現出了諸多弊端,或將令慕容善陷入危險。


    但他初初登基,大興土木行不通,要破除舊規矩也須時日,故還未來得及改動此間密道。隨意叫慕容善搬去別宮暫居則難免遭人非議。且雖說這處密道或是隱患,卻照理隻曆代繼承人方知,當可算是機密。如今他是因心內有了廢除此機關的打算才破格告訴了棉凝。


    長孫無羨往裏看了一眼:“你此前進去過一趟,照眼下機關排布,密道出口設在何處?”


    棉凝答:“迴稟陛下,當是午門附近。”


    午門已是宮城靠外的一道門了。他搖搖頭:“不妥,你下去改設機關,令密道至多隻可通往金鑾門之內。且出口處單單布置暗衛,勿添明麵上的防備,以免此地無銀三百兩。”


    棉凝頷首應下了。雖暗覺陛下是將為人父,太過小心謹慎,甚至小題大做了些,卻仍感懷於這番苦心。心內正慨歎,又聽他道:“皇後生產在即,萬不可叫她知曉此前西鳳王庭與朕的來信,免她擔憂掛念。”若鳳輕鴻未有現身,卻反倒是他幾句交代害得慕容善心神不寧,出了岔子,就真是罪過了。


    “屬下明白,也請陛下此行萬莫掉以輕心。”


    長孫無羨點點頭,進到密道裏邊,在入口附近探尋了一陣,隨即預備迴去陪慕容善用膳。隻是剛走出一些複又迴頭問棉凝:“你身上帶了公文沒有?”


    ……


    慕容善正暗自奇怪長孫無羨何以取個公文去那般久,便見他迴來了,手裏倒的確拿了個黃色封皮的物件。隻是她都快用完膳了,就幹脆伸手拿了他的碗碟去替他布菜。


    長孫無羨哪裏肯勞動她,叫侍從在旁的婢女來做這些,隨即彎了身,將耳朵貼在慕容善鼓起的肚皮上,聽了一會兒道:“你是不是吃多了撐著了孩子,都聽不見響動。”


    這叫個什麽理呐!


    慕容善如今的確較之從前豐腴了許多,渾身各處都是圓潤的,隻道他嫌棄她,故在變著法子調侃,氣道:“分明是被你嚇得不敢動的,你走遠些就好了!”


    長孫無羨笑著爬起來,端正了姿態,一眼瞥見桌幾上多了副碗筷。


    他一個眼色,慕容善便懂得意思了,不等他發問就先解釋道:“是義母去而複返,說半途記起漏了樁事,特意迴頭與我交代,請我注意的。義母來迴辛苦,我便想留她用膳,故而多備了副碗筷。隻是她道家人尚在午門等她,複又匆匆走了。”


    “義母近日常來景和宮關照你,我倒也忘了給她送些謝禮去……她走了有多久?”


    “倒是不久,她前腳剛走,你後腳便來,約莫尚能趕得及。”


    長孫無羨便迴頭吩咐宮人們趕緊拿些東西送去。


    侍衛們匆匆追上了柳老夫人的轎子。老夫人得了一車的賞賜,與身邊婢女感慨說笑:“瞧見沒?要討好咱們的陛下,關鍵在討好皇後娘娘。”說罷抬頭與侍衛道,“替老身謝過陛下賞賜,你幾人追本宮至此,一路辛苦。”


    侍衛們拱手行禮:“老夫人客氣了。”


    柳夫人朝他們點頭示意,方才欲意喚轎夫起轎,趕緊往午門去,免得兒女等急了,卻忽聽一牆之隔的宮道裏傳來了說話聲。似是侍衛在拿人問話。


    繼而有個聽來聲似太監的人捏著把嗓子答了幾句,說是方才跟著上邊的掌事公公采買迴來,要將東西送去太後娘娘處,一時迷了路子。


    後邊這個太監的聲音,有那麽一刹,叫她隱隱約約覺得有些耳熟。


    她因這似是而非的直覺皺了皺眉,卻到底笑了笑,覺得自個兒跟長孫無羨一樣草木皆兵了。既是侍衛已在盤問,想來不會出什麽錯漏。


    她喚了轎夫一聲:“起轎吧。”


    翌日清早,長孫無羨擺駕去往皇陵。車行兩日一夜,一路相安無事。隨行眾軍在黃昏時分於天壽山山腳附近紮了營。


    當夜戌時,景和宮內,慕容善預備歇息,走進寢殿時剛巧碰見婢女提了一雙繡鞋往外邊走去。


    這繡鞋是她平日裏慣穿的一雙。長孫無羨體恤她,因她身孕之故特意命人改製得十分輕便,上邊的飾物也俱都從了簡,隻鞋尖綴有一顆淡金色的珍珠。


    她叫住她:“你拿這鞋去做什麽?”


    婢女解釋:“娘娘,奴婢瞧繡鞋上邊少了顆珍珠,想來是不知何時蹭掉了的,預備拿去替您換新呢。”


    慕容善點點頭,示意她去。迴頭上了床榻歇息,睡意朦朧間卻陡然一個激靈,生出一絲奇怪來。她的確有幾日未穿此雙繡鞋了,可這又非是一般劣等貨色,且她走路姿態也端正得很,斷不會隨意四處蹭碰,牢牢鑲在上邊的珍珠如何能這般輕易地掉了?


    不知是否是臨近生產的緣故,她隱隱感到有些不安。哪怕是樁針眼點大的事,也在心內激起了波瀾來,像是什麽不祥之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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