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亂動!”慕容善急得喝止了他,“我去抓幾把雪,你先忍忍,等我迴來。”說罷起身跑了出去。


    大雪紛揚多時,山中路麵已積起了厚厚一層新雪,她兜了一捧瞧起來幹淨的,借匕首撕扯了些衣料下來,包裹好了急急忙忙奔迴去。


    長孫無羨果真乖乖聽話等她,見她來了才預備動手,卻是又被她止住了:“我來。”


    這一箭太險,前邊的箭身又給折斷了,不好著力,他單手繞到後背拔箭,本就是個勉強的姿勢,稍有偏差便得擦著心髒。何況拔箭哪有不疼的,但凡一個手軟脫力,便可能危及性命。


    他覷她一眼,似乎不大信她,虛弱地扯扯嘴角,歎口氣說:“我寧願死在自己手裏,也不想死在你手裏。”


    慕容善卻已挽起了袖子,借匕首撕扯了衣裳下擺厚實的棉料作成布團,塞進他嘴裏,叫他咬緊了,隨即繞到他身後半跪下來,深吸一口氣,顫抖地伸出手去,卻是臨握了箭便不再猶豫,毫不停頓,死命一拔。


    快,準,狠,不偏不倚。


    隻是恐怕難免擦著了骨頭,饒是長孫無羨能忍,也不可避免地悶哼出聲。


    慕容善一下子脫了力,朝後癱坐了去,渾身霎起一陣大熱,轉瞬卻又涼成一片,換作了背後淋淋漓漓的冷汗。


    長孫無羨也跟著癱軟下來,栽進了她懷裏,似是曉得自己撐不住了,還怕她嚇著,勉強咕噥了一句:“……醒來就以身相許。”說罷渙散了眼神,當真無意識了。


    人又非鐵打,如此傷勢,他暈去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慕容善曉得方才那一箭拔得不錯,便盡力鎮定下來,取過事前作成的雪布包往他鮮血狂湧的傷口上按。


    光止血便耗費多時,進進出出奔了十七、八趟才勉強好了,待包紮完傷口已入了下半宿,慕容善替他穿好裏衣,一探他手心,不免嚇了一跳。


    太涼了,不比外頭的雪團子好幾分。


    她隻得複又奔出,借雪地的亮色尋了些光滑的石塊來,丟進火裏頭烤熱了,再拿樹枝揀出來,往上頭裹了層布。作成後便拿石頭給他捂身子。


    隻是石頭畢竟小了些,且著實太燙了,長孫無羨昏沉成這般竟也似有所覺,像是不舒服極了,手一甩便將東西給撥開了。


    慕容善氣得不輕。都凍成這模樣了,竟還要嫌東嫌西的!


    可眼見他臉色愈發地白,她也不能當真什麽也不做,隻得換個法子,咬咬牙將自個兒的外裳褪了,將他摟進了懷裏,再拿他的披氅給兩人一道蓋上。


    此刻兩人身上皆隻薄薄一層裏衣,照理說該夠暖他了,但長孫無羨不知怎地就覺不夠,迷迷糊糊地,哪裏更暖便往哪裏靠,腦袋幾乎都要拱進她裏衣裏頭去,兩隻手扒拉著她的下擺,在外邊蹭了蹭,隨即毫不猶豫地探進去。


    “哎呀!”慕容善被凍得一個激靈,忍不住大喊出聲。


    他的手掌貼著了她的腰腹,似是終於找對了地方,停了下來。臉頰也蹭開了她的衣襟,粘在她的前心,豬似的一頓亂拱,蹭得她又冷又癢,一陣戰栗。


    慕容善真想一巴掌將他拍開,卻沒下得了狠心與個昏迷之人計較,伸出手反倒將他摟得更緊了一些。


    他還有氣力動手動腳的也好。


    慕容善忙了大半宿,實在困極,卻怕長孫無羨出岔子,因而拚命熬著,時不時探一下他的腦門與手心。到得後來,那手竟像自個兒有了意識,半夢半醒間也能動作。卻是熬了大半個時辰一不小心睡了去,醒來就發現他的額頭燙得厲害。


    倘使受傷的人換作了她,長孫無羨哪裏會睡過去呢?她恨得想抽自己幾耳光,趕緊穿好衣裳起身。


    如他這般的體格輕易不會燒,一旦燒起來卻也不輕易退,因而更須愈加小心對待。她拿披氅替他蓋好了,就去鑿雪團來,替他的額頭降溫,一遍遍料理他。卻是天亮了也不見好,甚至聽他漸漸有了夢囈。


    她側耳分辨了一會兒,媽的,一個字都沒聽清。


    在聽一會兒,隻聽見母後二字。


    慕容善曉得,這些日子以來,盡管他表麵不提及,心內卻必然焦急萬分。天啟帝病得突然,難保不是許國舅動了手腳,好趁機監國代政推三皇子上位。三皇子並非皇後所出,他晚一日迴去,皇後和長孫無月便多一日危險。


    她摸摸他的腦袋,眼見他嘴唇都幹得起皮子了,便預備起身去尋點水來。下雪天比融雪天暖,山中溪流尚未結冰,隻是距這山洞有一段距離,她因此走到洞口反倒猶豫起來。沒人看著長孫無羨,她不敢走遠。


    卻是恰在這躊躇時刻聽聞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並非一個人。


    她的心砰砰跳起來,剛欲轉身往裏跑便被一個聲音叫住了:“善善。”


    她聽見這聲音驀地一僵,停在了原地,隨即瞧見蕭仲寒三兩步跨上陡坡,抬手摘了頭頂風帽,站在雪地裏遙遙望著她笑。


    他的薄唇微微抿起,狹長的桃花眼底好似有瀲灩水波湧動,眼圈被這無邊無際的白襯出奇異的霞色來。


    慕容善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蕭仲寒搖頭笑得無奈,正色起來問她:“長孫無羨呢?怎得將你一個人丟這裏了。”


    她咬了咬唇:“我不知道。”


    他往她身後的山洞瞧了一眼,笑著說:“你怕我作甚?我會吃了你不成?”他頓了頓,扯了下嘴角,“你恐怕還不曉得如今外頭的情形吧。他很快便不再是東陵的太子了。昆明的百姓擁戴他又如何,大江南北,多的是被蒙蔽了雙眼的人。他們看不見的。待來日走出昆明,他便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廢太子。整個金陵,乃至整個東陵,隻聽得見勝者的說辭。”


    他說到這裏朝洞口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我曉得他在裏麵,你現下跟我走迴蕭家,我放過他。”慕容善的確與世隔絕了一日夜,絲毫不清楚外邊的風雲變幻,隻是想來必是朝著對長孫無羨極為不利的方向發展的。蕭仲寒的話理當並非危言聳聽。雲南府潰爛成這般慘景,天啟帝卻自始至終毫無所動,連長孫無月也麵聖不得,屢屢無功而返……恐怕整個皇宮皆被許國舅掌握了,以皇後為首的後宮女眷亦遭受了軟禁。


    如此看來,起一封廢太子的詔書,未必不可能做到。


    千思百慮不過一瞬,她蹙了下眉頭,似乎想通了什麽,道:“蕭仲寒,你既然說是去尋衛老先生,為何又會出現在這裏?北境一別,不,從北境相遇起始你就開始下套了吧?”


    她說及此抿了一下唇:“事到如今,我不勸你,隻是不懂為何你會變成這般?難道說蕭家之事和他有關?可就算有,十幾年前他也才幾歲而已,和你一般大,又如何傷害得了你父母?”


    他從忘憂島出來,便是為了替父母報仇,她不知道他將父母之仇算在了誰的頭上,但見眼下她也明白了。


    “我以為我們三個的關係是不同的,我與義兄視你為親人,你卻倒戈西鳳,害的柳將軍失去雙腿。”


    蕭仲寒淡淡眨了眨眼,毫無意外之色,卻似乎苦笑了一下,默了一默道:“善善,有些事不是你看見的那樣的。”


    “那你倒是告訴我,我應該看見哪樣?不該看見哪樣?哪樣才是真?又或者眼前的你才是你的真性情?”


    他也不作辯解,點點頭望了望四麵景致,不知在感慨什麽,半晌道:“誰曉得呢,不過真冷。”


    慕容善還想開口再說,冷不防落入一個滾燙的懷抱,隨即聽見頭頂傳來低啞的聲音:“慕容善,你在這兒與人風花雪月的,是不管我死活了?”


    她渾身一僵,又是驚喜又是膽顫的,趕緊扭頭去看從後邊圈了自己的人:“你何時醒的,好些了嗎?”方才分明還燒得不省人事。


    長孫無羨瞥了對麵人一眼,摟緊了她才答:“這瘋子吵成這樣,我還如何睡得穩當?不好也被氣好了。”


    蕭仲寒見狀嗤笑一聲:“你幼不幼稚?”說的是故意抱慕容善給他瞧,叫他眼饞的事。


    “幼稚也得有本錢的。莫不如你來試試,看看她是先擰斷你的胳膊還是打殘你的腿?”


    蕭仲寒被氣笑:“合該一箭穿了你的心。”


    慕容善一愣,迴頭盯緊了長孫無羨的傷口。這一箭是蕭仲寒幹的?倒的確像是刻意避開要害所為,位置算得一分不差。


    長孫無羨冷哼一聲,“當初第一麵,就該把你撂趴下。”說的是金陵初見,蕭仲寒挑釁無果,他單方麵虐他之事。


    “你個病秧子也別杵這兒迴光返照了,須知我眼下動動手指就能叫你躺平。”


    慕容善著實聽不下去了。不是她說,真是幼稚,兩個都幼稚!眼下又非昔日無憂無慮同窗光景,也不瞧著點形勢。


    她掙脫了那“鹹豬手”氣急道:“你倆有完沒完了!”


    長孫無羨卻或許當真是“迴光返照”,被她一掙便不穩了,身子一晃朝一旁栽倒下去。蕭仲寒一個閃身上前,一把攙緊了他,隨即偏頭道:“慫。”


    他眉頭一皺,直起身子:“離我遠些,兩個大男人怪惡心的。”


    蕭仲寒覷一眼他此刻搭著自己肩背的手臂,示意他有本事就鬆了。


    長孫無羨不以為意地笑一聲,隨即借他的力往山洞裏走:“算了,就當拄了根拐杖。”


    慕容善站在蒼茫一片的雪地裏,瞠目瞧著勾肩搭背的倆人,被冷風一吹才反應了過來,跟著往迴走去。


    蕭仲寒扶長孫無羨坐下後便吩咐下屬搬了東西進來,從柴火到水壺,吃食到藥物,甚至是幹淨的衣裳,一應俱。就差將這山洞布置成個屋舍。完了又叫他們去獵幾隻野兔來。


    慕容善複又探了一遍長孫無羨的腦門,燙手得她都懷疑他究竟是如何有氣力跑出來說那許多話的。該不當真是被醋醒的吧。


    這時候也顧不得與蕭仲寒的恩怨了,她扭頭就翻箱倒櫃地從他搬來的物件裏尋藥,完了熟門熟路地去解長孫無羨的腰帶,似要替他重新料理傷口。然是旁若無人的姿態。


    長孫無羨背靠山壁,笑眯眯瞧著負手在旁的蕭仲寒,掩也掩不住的得意。


    蕭仲寒原本是不欲插手的,畢竟他也精貴,伺候個大男人像什麽話呢,隻是見長孫無羨燒得這般竟還一臉欠收拾的模樣,就上前道:“我來。”說罷奪過了慕容善手裏頭的紗布。


    長孫無羨的笑僵了:“你懂不懂什麽叫……授受不親?你退後,立刻馬上。”


    他拿起個藥瓶子晃晃,扯出個笑來:“怎得?我又不是鳳輕塵。”說罷在他跟前蹲下,一把扯開了他的衣襟。


    長孫無羨的臉更黑了。此人的嘴也是厲害,他燒得腦袋遲緩,竟一時說不過他。且不光說不過他,眼下真要打一架,也是打不過的。因而幹脆闔了眼不見為淨,自我催眠,吩咐道:“你那糙手,仔細著些。”


    這貼身的活,慕容善也不好真沒臉沒皮搶著去做,左右蕭仲寒沒惡意便由他去了。且他也是名大夫,誰射的箭誰負責吧。


    他的手法很利落,且畢竟手勁大,包紮出來的傷口自然也比慕容善妥帖。直至該要穿衣裳了,似乎也有些別扭地下不去手,就迴頭道:“剩下的你來吧。”


    慕容善這才上前去,替他穿好了就喂他吃水。


    山洞外邊已架了火,烤起了野兔,香氣一陣陣飄進來,蕭仲寒見她將那麻煩的伺候好了,便招唿她一道去吃點熱乎的。


    她覺得此次再見麵,兩人之間莫名隔了一道鴻溝。投靠敵人對付他,怕是猜得真相與長孫氏有關,如今又救她們,怕是知曉真相並非他看見的那樣,便又與他們輕易和解,將刀子轉向鳳輕鴻。


    或者這也是當初慕容善總覺得蕭仲寒未有多喜歡自己的原因。於他而言,在利益前頭,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也沒有什麽是難以抉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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