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羨險些反手就是一刀紮過去,虧得對方也是反應快的,忙叫了一聲:“太子殿下?”似乎也是黑燈瞎火的,不大確定他們的身份,因而出口疑問。


    兩人一愣,才看清是個老伯。


    那老伯嚇得不輕,借月色看清了兩人,順了順心口才低聲道:“太子殿下,咱們都替您布置好了,我家裏頭有個酒窖,底下挖了個地道,可通到城西那方娘子的燕春樓附近。燕春樓裏頭又有機關,進去再出來,便是城外了!”


    兩人齊齊將信將疑地瞧了他一眼。


    那老伯隻得撓撓頭解釋道:“我張家世世代代販假酒的,不能沒點地下的活。至於那燕春樓,起頭是被上門抓包的夫人們砸怕了,便在各個廂房皆設了藏人的機關。後來機關越做越厲害,便有幹地下買賣的老爺尋方娘子偷運商貨出城。現下那地方,不僅是個聯絡點,還是出了名的放心嫖!”他說罷憨厚一笑,“太子殿下,您來日可別將咱們拘起來,咱們都是良民啊!”


    “……”


    好一個“名副其實”的良民!


    長孫無羨氣得險些要拿手指頭去戳他鼻梁骨,卻思及這些個“良民”此番為救他於水火危難,竟不惜將家底也給露了,隻得一碼歸一碼迴頭再算,未有發作。


    那老伯剛欲再開口,忽然被他按了肩膀止住。見他動了動耳朵,細細聽了一會兒,打了個手勢示意南麵來了人。


    老伯點點頭,慌忙將二人往自個兒家中引。


    馬蹄聲很快便朝這向趨近了,燃旺的火把將四麵照得大亮,一時間角角落落人影幢幢。


    老伯手忙腳亂一陣,尋思著該將他倆藏去哪,半晌張大了嘴,作一副恍然大悟狀,拉了長孫無羨就往後院跑。挪開牆根一堆雜物後,赫然現出一個小半人高的狗洞。


    慕容善瞪眼愣在那裏,繼而仰頭望長孫無羨臉色。


    這著實太屈辱了,便他不是皇太子,隻是個普通男子也絕無可能忍受。她瞧見他垂眼盯著那狗洞,目光呆滯,吞咽艱難。


    卻是外頭的人已下了馬,一家一戶地搜查了來,再不走便來不及了。老伯一推二人,以唇語無聲道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長孫無羨的喉結動了動,咬牙牽了慕容善彎身下去。


    老伯方才將雜物匆匆安置迴原處,便有一隊士兵闖進了後院來。打頭的一身黑衣勁裝短打,蒙了大半張麵孔,進到這簡陋的四方小院後便一眼盯住了牆根。而後緩緩上前來,笑了一聲道:“這位老伯,三更半夜的,您在後院裏頭做什麽?”


    來不及脫身離去,姑且貓腰躲在矮牆外的慕容善與長孫無羨對視一眼。


    這聲音……是蕭仲寒。


    老伯低哼一聲:“我自家的院落,起夜上個茅房也與你這賊人有幹係?”


    蕭仲寒霎時沒了笑意,一麵吩咐手下搜人,一麵抽了柄匕首,拿刀尖抵著他的喉嚨,冷聲道:“說。”


    “我呸!”


    一口唾沫吐出,蕭仲寒向後讓了讓,眉頭一蹙,手中匕首已有按下去的勢頭:“人在哪?”


    “有刀子了不起?有本事你就剜下來!”他冷笑一聲,“狗娘養的東西,來啊!”說罷還朝前湊了湊。


    慕容善的手心漸漸沁出了汗來。長孫無羨鬆開她的手腕,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躲好,隨即緩緩站起,似乎預備現身了。


    院中一隊士兵籠統七人,他有把握十個數內按倒他們,卻恐怕得為此驚動城中其餘叛軍。這些人身上顯然帶了煙火彈,臨死一刻很容易拋擲出去,何況此地還有蕭仲寒。


    可如此情狀,倘使他袖手旁觀,便實在枉為了人。他做不到。


    卻是方才起身至一半便聽一牆之隔外的蕭仲寒一聲低喝:“別動!”


    長孫無羨眼睛一眯,停下了動作。


    慕容善也是一臉茫然。


    認識數載,她多少了解蕭仲寒的底子,他應當察覺到矮牆外邊有人了。隻是聽這口氣,怎像另有打算似的。


    忙於搜查的士兵齊齊靜止,迴頭看頭兒。


    蕭仲寒瞥他們一眼:“我叫這老東西別動,你們停個什麽?繼續搜。”


    眾人便舉著火把一通亂砸,很快發覺了犄角旮遝處的異樣,搬開雜物後向蕭仲寒迴報。


    他迴頭瞧一眼那狗洞,死死盯住了眼前的人:“當真死也不說?”


    老伯顯然已沒了耐性,翻個白眼道:“要殺要剮的來個痛快成不成?小夥子,你這手腳慢的,我都替你將來媳婦急得抹把汗!”


    “……”


    蕭仲寒的目光冷了幾分,手腕的力道卻鬆了,收了匕首轉頭看向方才卸下鎧甲,預備穿過狗洞的幾人,叫停了他們:“長點腦子,他長孫太子是你們,能鑽這東西?”


    貓著腰躍躍欲試的幾人霎時僵在了原地,又聽他道:“下一戶!”


    “是!”


    一行人便匆匆撤了,落在最後的蕭仲寒走出幾步複又迴過身來,瞧了那狗洞一眼,隨後淡淡道:“老伯不必替我將來媳婦操心,倒是您,得好生記著方才的硬氣,莫迴頭換把刀子便軟沒了。”說罷頭也不迴地走了。


    待人走幹淨,長孫無羨與慕容善才下了酒窖,走了燕春樓的地道出西城門。那地道的口子在一處密林裏頭,距城門不大遠,但黑燈瞎火的倒也不至輕易被發現。


    長孫無羨當先掀了草蓋,方才探出半截身子便險些被一隻正在刨地的馬蹄子當頭一撓,虧得一閃躲開了。爬起來見是匹通體栗色的純種半血馬,不知誰人備在此地的。


    他被氣笑,低聲念一句:“什麽樣的主子,什麽樣的馬。”


    好歹說完還記得迴頭去抱慕容善,將她拎起來後替她撚去了發間的草葉與泥巴,隨即拉她上馬,擁過她低聲道:“你可聞著了一股酸氣?”


    慕容善皺皺鼻子,嗅了嗅,搖頭道:“哪來的酸氣?”倒是有股馬騷氣,沒有酸氣啊。


    長孫無羨冷哼一聲:“醋壇子翻了你也不曉得。”說罷一扯韁繩,駕了馬疾馳而出。


    “……”


    鄰城的城門俱都封了,兩人為此隻得走山野。慕容善著實太累了,如此顛簸竟也睡了過去,再醒來天已蒙蒙亮,聽見長孫無羨在耳旁低聲道:“醒了?”


    她點點頭,尚且有些迷糊,揉揉眼才看清此地仍是一處山林。臘月時節,道旁皆是灰黃的枯草,天際的雲堆疊得極低,陰沉得像要下起雪來。


    長孫無羨拿臉蹭了蹭她凍紅的鼻尖,問道:“記得如何騎馬嗎?”


    慕容善聞言一驚,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識扭頭去看,卻被他一手撥迴了頭,隨即聽他道:“別看了,追了大半夜了,是埋伏在城外的殺手。”


    兩人相識多年自然是有默契的,因而不必多費口舌解釋。她隻點點頭道:“我記得。”他教的東西她都記得,隻是從未試過罷了。


    “好。”長孫無羨垂首親了一下她頭頂的發旋,哄小孩似的,“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我尋你。”


    她默了一默,紅著眼威脅道:“你若不來,我迴頭便去投奔蕭仲寒。”


    他臉一黑:“你敢?我死也得死在溫柔鄉裏,沒有不來的道理。”說罷將韁繩和一柄匕首交至她手中,一個翻身跳下了馬背。


    慕容善險些身子一歪栽倒,緊緊抱住了馬脖子才勉強扶穩當了。她竭力把控了平衡,攥牢韁繩,沒有迴頭去看。


    這時候留在長孫無羨身邊隻有替他添亂的份,她耍不得性子,也不敢留戀多瞧一眼,免得心底畏縮。


    馬奔得太疾了,虧得山道是直的,也少有坑坑窪窪。慕容善小心翼翼牽扯著韁繩,渾身緊繃,如是兩刻鍾過後便覺腰肢酸軟,胃腹翻騰,大腿內側也被磨得火辣辣地疼。


    反倒時辰久了才好過一些,憑借一股麻木的勁頭支撐著,直至日頭高了,實在渴得發暈,才死死一勒韁繩,勒停了馬,去山裏尋水源。


    待她歇息完了,才發覺這馬等同是廢了,她哪裏也去不了。


    但若將它留於此地,無疑是個威脅。她便照葫蘆畫瓢地學了長孫無羨,紮了馬一刀,叫它自個兒挑了個方向跑了,隨即扭頭步入了深山。


    這般轉悠了大半日,天色昏黃時分才找見了一處合適的山洞以作棲身之所。


    山裏頭有不少天然的山洞,卻隻這一處臨近水源而背逆風向,且四壁結實,無坍塌之險。她揀拾了些樹枝與細草以供晚些時候取火,便渾身癱軟地窩進了裏頭。


    夜色漸濃,北風唿號,漫山遍野的枯草被卷起,打著旋兒團繞飛舞。積壓了整日的雪終於落了下來,起頭是細密的一粒一粒,繼而便成了縷。


    慕容善擇的這處山洞背風,可這般情形也不能暖和到哪去,她想爬起來生火,卻是身邊沒有火折子,鑽木取火又頗費力氣,未等鑽著便先聽見一陣整肅的腳步聲。


    這般的整肅若非軍隊,便是訓練有素的殺手了。她渾身一僵,攥緊了手裏的匕首,緩緩起身,下一刻便被火光刺了眼。


    一隊士兵舉著火把闖了來,籠統七名,穿的是西鳳的軍裝。打頭的那個一進到洞中便見慕容善將匕首對準了自己雪白的脖頸。


    能派來追殺她與長孫無羨的,必然是敵人的心腹,這時候什麽計謀,什麽口舌皆不管用。這些人既找到了這裏,理應是失去了長孫無羨的蹤跡,才想抓了她作誘餌的。


    她慣用的長鞭不在身,近身搏鬥絕不是七個大漢的對手。


    她冷冷盯著他們:“別離我這麽近,退後三步。”見幾人沒有動作,再道,“諸位應當也不想帶走一個對你們主子不起作用的死人吧。”


    打頭的那個與她僵持了一會兒,隻得退了三步道:“我等備了好酒好菜來請您,並無意傷害您。”


    這些做手下的也知此女子的要緊,因而不敢盲目動手,先意圖拿軟的來勸她。但慕容善卻是下了決心了:“諸位或許相信成王敗寇,願做從龍重臣赴湯蹈火,但見今日之昆明,便知明日之山河,長孫無諶永不會贏。而我,很願意在下邊等他一敗塗地。”說罷一抬手,狠狠舉起匕首便要刺下。


    打頭的那個一驚之下欲意拔刀上前阻攔,卻先聽得一聲高喝:“慕容善!”


    慕容善的刀子生生停在了喉嚨口,隨即眼前一花,便見血濺三尺。長孫無羨一劍斬三人,衝進了洞裏頭。


    打頭的那個反應過來,忙去拽慕容善,卻是方才伸手便被身後長孫無羨一腳踹翻在地。慕容善這下不求死了,手中匕首刀鋒猛地一轉,趁他癱軟著爬不起來,狠狠一刀捅了上去。


    刀子沒入那士兵的下腹,再被她用勁拔出,正中要害。


    洞裏頭霎時一片死氣,長孫無羨提劍上前就是一通破口大罵:“慕容善,給你匕首是叫你自盡的?你想氣死我?”說罷一腳踢開一具死屍,“這不殺得挺好?”


    她目光呆滯地垂眼一看,剛欲說話,卻見他中氣十足地罵完自己後,身子一晃朝前栽倒下來。


    “雲景!”慕容善嚇了一跳,忙是伸手去抱他,卻哪裏穩得住那副沉甸甸的身子,自然與他一道栽倒在了地上,反是給他當了肉墊子。


    她忍不住“嘶”了一聲,隻覺五髒六腑皆像震碎了一般。卻顧不得太多,趕緊抬眼察看長孫無羨的傷勢。


    方才那士兵掉落的火把就擱在一旁,恰巧點燃了堆疊起來的枝杈與細草,火光大亮之下,她才瞧清楚他左肩下方一道猙獰的貫穿傷,一支重箭還留在裏邊,被他從前頭折斷了箭頭及一半的箭身。


    他的臉近乎白得透明了,竟還模模糊糊記得要從她身上挪開去,費力地喘了幾口氣,打趣道:“慕容善……荒郊野嶺的,你便這般心急被我壓?”說罷笑了一聲,支起身子來。


    她瞧得出他的傷勢,因而聽他如此調侃也罵不出聲,攙著他坐好了,叮囑提醒道:“你莫靠著石壁,後邊還留了三寸箭尾。”


    長孫無羨嗤笑一聲,似乎不以為意的樣子,隨手繞到後背便要去拔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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