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羨不相信平白無故會在夢裏想起來一個人,也不相信平白無故會遺忘一個人。


    那個時候她的種種反應,不像作假的。


    而且那個時候她的變化也非常大。


    “失憶?”


    衛戎的反應與慕容善一樣詫異,不過轉念一想這並不是他該問的問題,便傲嬌的說:“知道了,隻是殿下深夜到訪恐怕多有不便吧。”


    長孫無羨微微一笑,拱手道:“老先生所言極是,是本宮唐突了,迴頭定會備上薄禮一份。”


    目的達成,衛戎也不跟他扭捏了,不耐煩地揮手趕他走。


    ——


    鎮北侯府。


    這個晚上是距離燕迴風上次沐休迴來,與沈氏大吵一架的第一個晚上。


    燕長寧端著一個托盤,越過走廊,緩慢的向前走。


    廂房內,熱水已經備好,燕迴風正在脫衣服。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異動,他連忙警惕起來:“是誰?誰在外麵?”


    燕長寧敲了敲門,怯懦的說:“二哥哥是我。”


    燕迴風眉目鬆動了下,重新寄好腰帶,整理好衣服,走過去開門。


    “你怎麽來了?”


    燕長寧站在門口,微微抬頭看他,少年郎身姿挺拔,足足比麵前的女孩高有一個頭的距離。


    他微微低頭遷就她的樣子,讓燕長寧的心忍不住怦怦跳了一下。


    盡管他眉目略有些不耐。


    “母親怕二哥哥晚上會餓,所以讓寧兒來給二哥送些吃食。”


    聽到是母親的吩咐,燕迴風臉色軟和了些:“給我吧。”


    說著,他伸手就要去接那托盤。


    燕長寧眼神閃了閃,猶豫了片刻,將托盤給他。


    “那二哥您早些休息,寧兒先告辭了。”


    燕迴風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聽著身後傳來的關門聲音,燕長寧臉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燕迴風關門後看也沒看那東西一眼,轉身便去沐浴。


    木桶裏的水,熱氣騰騰,讓燕迴風恍惚從那徐徐上升的熱氣中看見了一張如玉的臉。


    那女孩神情堅韌,淡然,恍惚一迴眸,對他嫣然一笑,讓他花了眼。


    燕迴風連忙甩去腦海中的雜念。


    大哥離去已經快半個月了,卻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傳來,這種情況讓他既擔憂又安心。


    在這兩種矛盾情緒衝擊下,他反而害怕接收到任何從北境傳來的消息。


    因為往往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沐浴完後,燕迴風從屏風後走出來,經過桌子的時候他淡淡掃了眼那盅吃食,便毫不猶豫拉門出去。


    燕長寧一直沒有走遠,此時見到燕迴風突然從房間裏走出來,她原地跺了跺腳,不甘心的轉身離開。


    她素來不喜歡睡覺時有人在旁邊,所以剛剛溜出去並沒有人發現,此時悄無聲息迴到房間裏丫鬟們也已經休息。


    燕長寧見木桶裏丫鬟們備的熱水還冒著熱氣,便脫衣服準備去沐浴。


    就在這個時候窗戶忽然開了,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怎的。


    燕長寧轉身去關窗戶。


    但卻在轉身的時候,兩眼一黑,暈倒在地上。


    ——


    第二天,天蒙蒙亮時。


    慕容善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床邊隱約坐著一個人影,她先是震驚,然後忽然又迴神。


    又氣又無奈的說:“你一大清早不聲不響杵在這裏做什麽?”


    “我來是告訴你一件事情的。”長孫無羨並沒有像平常一樣與她拌嘴,他語氣與表情皆有一絲鄭重。


    慕容善被他搞得一頭霧水,撐著床板坐起來:“什麽事啊。”


    他的黑眸靜靜的一瞬不瞬盯著她好半響,眸裏有些說不清的情緒在跳動。


    “北境出事了。”他不疾不徐地拋出五個字。


    慕容善霎時懵住:“北境不是早就出事了嗎?”話剛說完她忽然反應過來,他指的並不是那個‘早‘,頓時喃喃的道:“你要去北境了?”


    長孫無羨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隻是先跟你說一聲,讓你好有個心理準備。”


    慕容善明白了,他點頭是因為預料到了自己此行非去不可,搖頭是因為還沒有接到確切的旨意。


    “出了什麽事?”她不由自主的扯著他的袖子。


    長孫無羨感覺到袖子上的異動,低頭看了一眼,不含任何情緒的將那隻手捉起來,放在掌心裏。


    “燕迴時營救鎮北侯的計劃失敗了,被人當場捉住,北戎王廷震怒,當場放了他,讓他傳信迴來北境恐生變故,這個消息剛傳過來。”


    慕容善頓時啞然:“那…你現在是不是要進宮?”


    “嗯,所以我在進宮前特地來看你一眼,免得你收到消息的時候胡思亂想。”頓了頓,他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麽,卻在看見慕容善的眼神時忽然又頓住。


    慕容善沒有注意到他這個奇怪的反應,苦思冥想了一番後問:“北戎的人既然捉住了燕迴時,卻又把他放迴來,就意味著他們此次起先並不是要與東陵結仇,但現在……”


    “北戎是遊牧民族,靠天吃飯,眼下雖然已經入春,萬物複蘇。春耕也即將開始,但對於北戎來說,這並不算件好事。北戎土地貧瘠,種不了什麽,一個冬季的消耗到現在他們手中儲備的物資幾乎所剩無幾。起先可能並不是想與東陵開戰,但現在……”說到這他頓了頓,深深歎了聲道:“我懷疑,這裏麵有陰謀。”


    “也就是說,眼下他們要求割地,可能是個幌子?借此挑起戰機?”


    長孫無羨果斷點頭:“但他們也不會輕易開戰。”


    慕容善順口就接了一句:“既然不開戰,那就把他們要的東西給他們就是了。”話說到這裏,她頓時反應過來。


    一臉尷尬的看著長孫無羨:“對不起……”


    身為太子,卻連自己臣子出事都沒有辦法解決,還要靠著委曲求來達成目的,這著實是對他身為太子尊嚴的一種挑戰。


    長孫無羨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把她的手重新塞迴被子裏,起身負手背對著她說:“這片土地表麵看起來光鮮亮麗,內裏卻已經開始腐朽。不,是已經徹底腐朽。而那些坐在高位上俯視天下蒼生的人,卻還渾然不知,做著自欺欺人的美夢,你說的那些話並不是你的錯。”


    慕容善噎了一下,望著他有些孤單蕭瑟的背影,忽然有些心疼。


    “這也不是你的錯。”


    “但這卻是我的責任,我身為太子要講這王朝傳承至……至少我百年之後。但眼下這個王朝卻已經腐朽,它甚至可能撐不到我登上那個位置。我有這個責任,把已經爛掉的腐肉暴露在百姓麵前,讓天下人都知道,眼下的這片土地究竟是怎樣的情況?但在做這些之前,我要挑戰的是那些身居高位人的自尊,扒開他們用嫻熟的手法一層又一層裹在外麵保護自己的光鮮外表。”


    他慢慢的轉身,望著慕容善,那雙黑眸裏湧動著瘋狂跳躍的火苗。


    慕容善神情微滯,心底莫名的有些慌亂。


    看著這樣的他,她忍不住向他伸出手:“你……你抱我一下。”


    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他是不是要對她放手?


    長孫無羨看著那隻手仿佛丟了魂般,一動不動的。


    慕容善有些心急,固執的朝他伸著手。


    “你抱我一下。”


    長孫無羨眼神動了動,向她看了一眼。隻是一眼,那一刹那,慕容善心中仿佛走馬觀花般浮現出很多畫麵。


    “你抱我一下,好不好?”她又固執的重複了一遍,一向處變不驚淡然的表情仿佛要龜裂。


    長孫無羨還是沒有動。


    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對峙了好一會兒。


    直到慕容善手酸的已經開始顫抖,他才幽幽歎了口氣,向前動了半步,虛虛將她攬在懷裏。


    隻一瞬便放開她。


    “我進宮了,晚些時候再過來找你。”


    慕容善看著他的背影,狠狠咬了下嘴唇。


    她感受到了他心裏的那份不踏實,茫然。


    那感覺來自他對未來的不確定。


    因這忽然爆發的兩國之間的矛盾,狠狠打了他這個太子的臉,逼著他去認清那很多人都不願意認清的,存在這東陵十幾年的重大問題。


    十五年前,他是五歲幼兒,可以一躲。


    可十五年後,他已是一國太子,又往哪裏躲?


    這份壓力就像座大山般,忽然壓在他肩上,讓他開始對她退縮了。


    ——


    燕長寧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仿佛一個盒子般的密室裏。


    她內心十分惶恐,小心翼翼的向前摸去。


    然後她的腿忽然撞上了一塊桌角,那狠狠的一下,疼得她眼淚都快要出來了,她倒抽了口涼氣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迴想昏迷之前的一切。


    她記得剛剛撞到桌角的時候,好像聽到了桌子上有東西的聲音。


    會不會有蠟燭?


    她伸手摸過去。


    蹭~


    蠟燭被點亮。


    她開心的笑起來,緊接著眼睛裏便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一些似乎不該在這個時代出現的東西。


    “這……怎麽可能?”


    她十分震驚,震驚過後,又忽然清醒過來,她連忙將蠟燭拿遠離那些危險物品。


    就在這個時候,密室的門忽然被人打開。


    一個身穿黑袍,從頭到腳都被遮得一幹二淨,隻露出一雙眼睛的男人走進來。


    燕長寧警惕的望著他:“你是誰?你要抓我做什麽?我警告你,我是鎮北侯府的嫡小姐。快快把我送迴去,否則到時候有你吃不了兜著走的。”


    那男人輕笑一聲,仿佛在笑她的天真:“都這個時候了,都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份上了,還用這個來威脅我,你可真夠天真的。不過倒是天真得可愛,莫說你是個假的了,就算你是個真的,那又怎樣。”


    他語氣輕狂,囂張,落在燕長寧的耳朵裏,不由暗自心驚。


    她冷靜了一些,警惕的問:“你是誰?你要抓我來做什麽?我不過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罷了。”


    她小心翼翼的拿著蠟燭往身後那些危險物品撤。


    那個男人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冷冷的斜睨她一眼便將她腳步徹底定在原地不敢動:“我是誰?我自然是來拯救你的,佛!”


    “你說的是什麽意思?我聽不懂。”燕長寧身子有些顫抖。


    “不,你能聽得懂,我相信接下來在我這番話說完之後,你一定會一清二楚,甚至還會乖乖的配合我。”


    “癡人說夢。”


    那男子然不在乎她的態度,自顧自的說起:“你雖然是個假的,但是在這金陵城裏有人卻是真的。”至於這個真的千金是誰,他當然不知道,不過這個問題他也不會告訴她。


    “而你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拜那個人所賜,因為你霸占了她的東西,所以她便要迴來複仇。首先便是要讓你身敗名裂,讓你失去一切。”


    他故意這般引誘她,讓她朝某個人身上去想。


    燕長寧果然不負所望,想到了一個人:“這些話不用你說,我自然知道。”


    “你知道是一迴事,但是想做卻又是另一迴事。你一個弱女子,身居侯府想要辦事,卻處處受限製,你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比如昨晚你意圖想做的事情。眼下整個金陵城,隻有我能幫助你,也隻有我願意幫助你,你想做的一切我都能幫你實現。”


    燕長寧半信半疑的望著他:“我什麽都不想做,你快放我出去。我雖然不是真的燕長寧,但是我母親對我向來關懷備至,隻要到時候她發現我失蹤了,你定然沒有好果子吃。”


    那男子笑了,仿佛是在嘲笑燕長寧的天真,笑的是十分愉悅。


    “眼下我能輕易出入得了你的閨房,你還不明白?果然是那個人的手下敗將。”


    燕長寧聞言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這個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她的心裏像是有十萬個為什麽般,所有的問題通通得不到解答。


    ——


    馬車咕嚕咕嚕朝皇宮駛去。


    不過一夜,二十四小時都不到,慕容善二進宮。


    老皇帝的心思深沉,第一次進宮的目的是在她到了之後才知道。


    這第二次進宮又是何目的?慕容善還是一頭霧水。


    想到早晨長孫無羨離開時說的話,慕容善放心下來。


    想必此時他應該還在宮裏,那麽她這次進宮自然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因為是秘宣,到了皇宮之後,慕容善一路從偏門悄悄溜進了天啟帝所在的宮殿。


    從她去年入金陵開始,便一直聽到天啟帝在為太子選妃的消息。


    在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太子選妃選的是賢良敦厚,家世清白之人,像她這種身份定然不在天啟帝選擇的範圍之內。


    所以此番在不知道天啟帝目的的情況下,不能不說有些緊張。


    慕容善揣著顆心過去給依靠在紫檀木龍頭交椅上的天子請安。


    天啟帝這次的態度到不像上次那般讓人捉摸不透,和氣的說:“慕容女娃,你可是在奇怪朕為何又再次召見你?”


    隻是一個稱唿,便讓慕容善的屁股差點從輪椅上麵滾下來。


    這個老皇帝消息倒靈通的很。


    慕容善惶恐的就差俯到地上去:“皇……皇上……”她的舌頭在打結。


    倒不是故意偽裝,而是真的。


    天啟帝被逗笑了,一旁的何公公也是掩著嘴樂不可知的模樣。


    “你這個女娃倒是與太子所說的伶牙俐齒,能言善辯,不太一樣。何公公,你覺得是朕看走眼了?還是太子看走眼了?”


    天啟帝說完後不動聲色將目光移向了殿中那麵屏風,隻是很快又轉開眼去。


    何公公自然曉得天啟帝不是真正在問他,隻是有些感慨罷了,就眯縫著眼笑:“陛下,您與太子所看到的方向不同,自然看到的就不一樣了。”


    慕容善被兩人的啞謎弄得一頭霧水。


    天啟帝叫她來,不會就是為了尋她與長孫無羨開心吧。


    “慕容女娃,朕今日宣你來,是想問你些事。上迴瑞王在場,朕沒有問出來。聽聞你與太子是成過親拜過天地,明媒正娶的,可為何到了金陵,你卻又假裝不認識他,你可能對此說出一二緣由來。”


    果真是有正經事要問。


    慕容善點點頭,老老實實的答:“民女當時是為情勢所迫,不得已與太子假做夫妻。當年一別,民女並不知太子的身份,心裏也一直記掛著太子殿下的安危,覺得有愧於他,不該利用他。隻是後來到了金陵才發現,當年與我拜堂成親的那人是太子殿下,民女便放下心了。


    一麵慶幸殿下並沒有被我慕容氏所拖累,而民女之所以遠離太子殿下,也是因為知道我與他二人身份懸殊,殿下身負大業,民女隻是在紅塵裏摸滾打爬的一粒塵埃罷了。”


    這番話說得中規中距,倒也符合她這個年紀的心智。


    天啟帝點點頭:“雖然是假的,但畢竟當時也傳的沸沸揚揚,天下人也都知道,你與他已經成了婚。”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讓慕容善一頭霧水。


    “是,所以民女暫時還無再嫁的想法。”


    “哈哈…何公公,朕還是第一次瞧見有人嫌棄太子。慕容女娃,朕問你若朕願意給你做主,你可願意。”


    慕容善聞言,小嘴微張,幾分訝異,這個年紀的神態拿捏的恰到好處。


    天啟帝這是安的哪門子心思?


    屏風後邊,一角白色衣料動了動,天啟帝往那個方向瞥一眼,低眸斂色低咳一聲。轉頭見慕容善好像嚇傻了,又換了個話:“當年你慕容氏滿門被滅,天下人皆傳,這是我東臨太子的手筆,你或許不曉得,這裏頭是有蹊蹺的。”


    我當然曉得這裏頭是有蹊蹺的,她前陣子還想問他來著,隻是一直沒尋著機會罷了。


    隻是牽扯到了慕容家,慕容善不得不裝傻的問:“陛下何出此言。”


    天啟帝卻不欲在這個話題上過多談論,又問:“你方才來的時候可瞧見這坤寧宮外頭聚集的大批官員?”


    “民女剛剛是從小路走偏門進來的,確實看見了一些,三三兩兩都在朝外麵走。”慕容善老老實實的迴。


    “那你可知這些大臣,此時聚在這裏做什麽?”


    “這個時辰應當是剛下朝吧。”慕容善半真半假的說。


    天啟帝笑了笑:“你但說無妨。”


    天啟帝身為一朝天子,成日裏麵對的都是那些心思深沉,老謀深算的人,怎會不知慕容善的心思。隻是想到她或許害怕被遷怒,所以才寬容了些。


    慕容善也覺得繞彎子十分累,但她與天啟帝又非親非故,又不需要像那些巧舌如簧的官員一般拍馬屁。


    她隻是個平民,探究這些朝政之事,免不了小心腦袋也不保。


    “還望皇上寬恕民女愚鈍。”


    “大臣此番聚集在此,不過是北境出了事。鎮北侯被俘虜,北戎賊子狼子野心企圖挑釁我東陵權威,太子睿智,想出了一個兩的法子。”


    “說到這裏,朕想問你,你可能猜出太子使的是什麽法子?”


    慕容善猶豫了下,心裏更迷糊:天啟帝到底想要說什麽?


    她聞言,忍不住攥緊了衣袖。


    卻見天啟帝換了個詞重複:“朕問你,若朕願意為你與太子做主,你可願意?”


    兜了這麽大的圈子,為的還是開始那句叫慕容善心驚的問題。


    諾大的一個坤寧宮裏,爐子裏靜靜焚著檀香,嫋嫋青煙徐徐上升,玉石做的屏風後,誰人的唿吸不由跟著緊了緊。


    這最後幾個字問的慕容善心下一顫。


    實則長孫無羨周身那股迫人的氣勢,很大程度上都繼承了他的父皇。隻是後者,畢竟已身居高位數十幾年,身邊被爾虞我詐環繞,她在長孫無羨跟前還能與之分庭抗禮,到這兒就消失無蹤了。


    被這樣的目光盯住,她的心忍不住怦怦跳起來。


    這天子也實在不是好糊弄的主,她平日那些與他打擦邊球的招數,不知可還管用。


    她忽然想到早上長孫無羨離去時的神情,心下一慌,便猶豫半響囁喏道:“皇上,我……我聽不明白。”


    她不明白天啟帝為什麽要問她這個問題?


    她不敢輕易作答,生怕一步錯麵對她的便是萬劫不複。


    她心裏雖然對長孫無羨,確實抱有幻想,可同時也十分理智的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萬萬入不了天啟帝的眼的。


    天啟帝顯然聽見了她的迴答,卻是一瞬不瞬盯著她的臉,好似在判斷她是真沒明白,還是明白了卻裝傻。


    慕容善險些被盯得敗下陣來,要承認自個兒裝傻了,心一橫,咬了咬牙才沒開口,憋著股勁硬著頭皮迎上那叫人心膽俱裂的目光。


    整個東陵國又有幾人敢這般直視帝王的眼。


    天啟帝似乎也有幾分訝異,終於停下了敲著桌麵的手,望向她身側的那盞屏風:“罷了。”


    慕容善剛鬆了口氣,卻聽他繼續道:“朕不逼你現在就做迴答,你慢慢想便是,想明白了,再來告訴朕。”


    她一口氣,有的出沒得進,直覺得唿吸都不順暢了。


    他們長孫氏的人怎麽都如此難對付?也不曉得,皇上究竟看沒看出她說謊?她忽然有點後悔,自個兒不會攤欺君的重罪了吧。


    天啟帝倒是若無其事的模樣,與她又說了幾句廢話,便放她離開。


    她前腳剛走,長孫無羨後腳就跟著從屏風後麵出來了。


    早晨從她那離開的時候,他還沒迴味過來,她為何固執的讓他抱著她?


    等到上朝開始後,他的心忽然一慌,反應過來。


    怕是早間他猶猶豫豫的態度,讓她看的出來,瞧了個究竟。


    想到她因為他一個猶豫的態度,就如此那般長孫無羨不由心中微動。


    下朝之後,就單獨與他父皇做了筆買賣。


    買賣做完之後,他原本的確是要走的,半道裏卻越想越不對勁,這才折返了迴來。


    若非父皇一直盯著屏風,以示警告,他早就出來了。


    天啟帝抿一口茶,不鹹不淡的問:“太子能力強,朕也甚是欣慰。隻是不要因為貪戀美色,腦袋就被衝昏了頭腦,一時衝動做下空口承諾。”


    長孫無羨臉色不太好看:“父皇,你跟她說這些做什麽?”


    天啟帝挑了挑眉:“這都多久了?朕與你父子二人重見已經過了一年了,朕原以為見不到你這般,沒想到就算麵臨權威被挑釁,讓你這個太子在整個東臨百姓麵前落了麵子,都不曾皺一下眉頭的太子此時竟然怒了。”


    他眉頭蹙得厲害:“您方才那席話,莫不真是我想的意思。”


    他前腳才與天啟帝定下一個“不讓北戎退兵百十裏不做太子。”的約定,後腳天啟帝就宣見了慕容善,這中間相隔的時間,一炷香的時辰都不到。


    天啟帝哪來的神機妙算?


    天啟帝擱下茶盞,不答反問:“須知你那三弟處處盯著太子之位,你可莫要被美色誤國。”


    這些時日,他都快不認識美色誤國這幾個字了。


    長孫無羨被說的一噎張了張嘴,卻覺得沒話反駁,半響才道:“而成清醒的很。”


    天啟帝聞言大笑起來,“你說讓朕許你一個承諾,難道不是要朕給你們二人賜婚?”


    長孫無羨聽見這話,臉色都青了,他雖然心裏是這樣想的,但是被別人當麵戳穿,卻又是另外一種意思。


    長孫無羨青著臉想了一會兒,“父皇,兒臣尚未前往北境,您小心竹籃打水一場空。”


    喲,脾氣還挺大。


    “那就當朕想岔了就是,朕等你凱旋而歸。”


    論耐性,他耗得過天啟帝,可卻不想叫這機會平白流失。


    “父皇等著便是。”


    但他人一走,何公公就彎下腰問:“皇上,實則身為皇室繼承人,太子妃之位定要著重甄選,您就這樣縱容著太子殿下。”


    天啟帝似笑非笑的迴:“太子所言極是,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怎麽能談縱容?況且等他從北境迴來之後,這慕容善是生是死還說不準呢。”他那三子可是盯上了這個女人,否則又如何會在他麵前三番兩次提起呢?


    何公公雖為天子近侍,卻也少聽天啟帝掏心窩子講這種話,當下不由心驚。


    暗暗擦著虛汗迴:“陛下所言極是,那慕容氏縱使尚未傾覆,側妃是可以的,但太子妃之位萬萬還需要斟酌。”


    “倒也未必,若慕容善是那傳聞百年難遇的天命之女……”


    “這……老奴聽說,這天命之女得及笄之後才會覺醒,眼下看來,慕容善不像。”


    天啟帝老神在在的搖頭:“倒也未必,慕容家隻有兩個女兒,若那大女兒是,當年也不會滿門被滅了。”


    “陛下此言何解,恕老奴不懂。”何公公好奇問。


    “聽說那是擁有預言之術的人,若大女兒是,半年前慕容氏定能躲過那一劫,可他們並沒有躲過去,那就說明,慕容善極有可能便是。”


    何公公聞言,暗暗心驚。


    天子的心思向來深沉,卻算到了這一步。


    若慕容善真是,隻怕未來又是一陣血雨腥風。


    “朕聽聞,那慕容善化名叫雲善,隱居將軍府可是?”


    何公公不明白天啟帝問這個做什麽,老實說:“三殿下確實是這麽說的。”


    天啟帝嗯了一聲,沉思片刻,果斷道:“讓人盯著,萬不能把她的身份泄露出去。”


    ——


    慕容善裝傻充愣迴了府,與柳夫人解釋完後便迴了房間。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


    屋子裏的爐火尚未撤去,慕容善坐在爐子邊發了會兒呆,衛戎便提著醫藥箱進來。


    因為記著昨日長孫無羨的囑咐,今日衛戎在給她檢查身子的時候,特意多加了一道工序。


    慕容善眼瞧著這時辰比往日都更久了,而衛戎還沒有收手的意思,不用擔憂的問:“老先生,可是我身子哪裏出了事?”


    “你自己的身子出了問題,你自己難道感受不到?”衛戎白了她一眼。


    慕容善唿吸一窒,尷尬的笑笑:“說的也是。”


    衛戎哼了一聲,伸手就要朝她的後腦勺摸去。


    “老先生,我傷的是手和腿,你摸我後腦勺做什麽?”慕容善好奇的問。


    “……”總不能說是看看你腦子有沒有病吧。


    正在衛戎左思右想該怎麽迴答,長孫無羨走進來解了他的困境。


    看到他,慕容善下意識想到天啟帝的話,頓時一陣心虛。


    若是叫他知道她拒絕了天啟帝……


    索性長孫無羨沒有問她一句有關的問題,慕容善便繼續裝傻充愣。


    衛戎檢查完後,又給她留了些藥,便出去了。


    ……


    兩人對坐著發了會兒呆。


    “我要走了。”長孫無羨等著她主動提起進宮之事,結果她卻閉口不談,著實讓他氣惱的很。當下說出口的話,語氣也不由自主的加重了些。


    慕容善哦了一聲,低著頭沒有反應過來。


    長孫無羨見狀,聲音又陰惻惻的響起:“我說我要走了,去北境。”


    慕容善下意識啊了一聲,抬頭看他。


    “你說什麽?”


    站在長孫無羨身後的棉凝,拚命向一臉懵懂的慕容善擠眉弄眼,似乎想提醒她什麽,奈何她還沒反應過來,長孫無羨就先發話了。


    “慕容善,你的眼裏究竟有沒有我?”一想到這個女人居然拒絕了父皇的提議,他就來氣。


    慕容善有些艱難的吞咽了下口水。


    這話是什麽意思?


    棉凝在心裏默默哀歎一聲。她家小姐從宮裏迴來後就魂不守舍的,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她原先還以為等太子殿下來了,可能情況就會有好轉,哪曾想太子殿下來之後,她還是這般,竟連太子殿下這麽個大活人都沒注意到。


    跟她說了三聲,才反應過來。


    就算再好的脾氣,也要生氣了,連她都覺得殘忍極了。


    慕容善慫拉著小臉,看向長孫無羨,實在找不著借口,總不能說,她剛剛在想天啟帝的話吧。


    若是被他問起來,想著她拒絕了天啟帝的提議。


    那他們……


    她咬了咬唇,小聲道:“是我想事情太入神了……”


    這語速相當緩慢,態度也算難得誠懇。


    長孫無羨暫且忍了,他向榻上仰靠了去:“那你又在想什麽?”聽完再決定要不要與她計較那事。


    慕容善覺得,幾個時辰不見,長孫無羨像是威嚴了不少,那審犯人似的語氣叫她都有些心慌。


    實則也難怪,往日長孫無羨對她是能包容便包容,不能包容就算,就算心裏再怒,也會忍下來,迴頭自己與自己生氣。


    隻是今日,因早上忽然發生的那件事,讓長孫無羨忽然覺得自尊心受損。


    心裏一時多了很多心思,對她的態度也難免變得不確定。


    再加上有天啟帝那件事在旁邊添了佐料。


    他心裏便隱約覺得慕容善,與他一樣也開始猶豫,便更加心煩,從而也就忽略了慕容善。


    他並未看她,而是將目光投落在遠處。


    慕容善便知道,此時若自己不說出個令他滿意的答案,他是不會消氣的。


    隨意編個無足輕重的理由,他自然不會信,可她被他沉聲說話的樣子壓迫的沒法細細思量,一時間哪裏會想得到好的說辭?


    偏偏那事情又不能對他說,她便沉默了。


    果不其然,見她久久不說話,長孫無羨臉更黑了。


    甚至一點也不想忍了,唰一下站起來,居高臨下,微眯著眼冷笑道:“慕容善,你似乎不是頭一迴這般冷落我了。”


    慕容善是猜到他會生氣的,畢竟她瞧得出來,他一直很在意自己三番五次推開他,冷落他。


    卻也沒有料到,這會兒他能發如此大的火。


    就算他們之間唯一的一次爭執,那也是她下藥推動的結果。


    他清醒的時候,可從未這般針對過自己。


    慕容善也唰一下跟著站起來,站完之後腿上的痛又提醒她不能久站。


    可她不甘心就這樣坐下去,便梗著臉與他僵持。


    果然見長孫無羨的臉色更陰沉了,她先是冷落他,然後又不顧自己的身子要與他對峙,頓時怒極反笑。


    他時時珍惜她,生怕她因為一點點的過失就落下了永久的後遺症,他這般愛護她,她自己呢?


    含在嘴裏,她自己會化。


    捧在手心裏,她有的是法子讓自己碎。


    她這般如此,倒是將他的臉打得啪啪響。


    長孫無羨在原地僵了許久,其間莫名其妙的怒氣此時消失的一幹二淨,他的心裏隻剩下了疼,心疼她,也心疼自己。


    “你就這樣不愛惜自己嗎?”


    慕容善原本正想坐下,可那莫名其妙的怒氣又不想讓他如意,氣急之下便口不擇言:“與你何幹?”


    這句話叫長孫無羨耳朵都疼起來了。


    與他何幹?


    她與他確實沒有什麽關係,不過是他自作多情罷了。


    自作多情,自己請纓去北戎,隻為凱旋歸來之後,能爭得天子一諾,好叫日後她進太子府時能少些阻攔。


    因為自己自作多情,所以害怕此番前去救不了她親生父親,與哥哥,會讓她生氣。


    更害怕他此番離去,她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被那些豺狼虎豹傷害。


    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長孫無羨在原地僵立了許久,那鐵青的臉漸漸發白。


    這會兒慕容善開始心虛了,她默默的坐下,想去拉扯他的手。


    卻見他忽然轉身離去,毫不猶豫。


    就這麽一個側身,他的手與她擦肩而過。


    她頓時蒙住。


    “雲景。”


    見他停住,她下意識攥緊了拳頭,覺得手心裏什麽東西硌得慌,低頭一看,是自己準備要送他的香囊。


    “你過來一下好不好?”


    她語氣裏隱含的一絲請求讓他不忍心,滿腔怨氣也頓時因為這一句話煙消雲散。


    他麵無表情的轉身看著她。


    她笑了笑,舉著手中的東西給他看:“我剛剛才做好的。”


    意思是送給他。


    長孫無羨眼神微動,心一抽一抽的疼:“做了多久?”


    他走過去,把那東西拿起來,放在手心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在她期待的眼神裏拋出一個字:“醜。”


    她卻忽然笑了,笑的十分開懷,仿佛剛剛被嫌棄的人不是自己般。


    慕容善伸手把眼前的碎發攏向耳後,眉眼含笑,語氣輕快的道:“不氣了哦?”


    長孫無羨掀了下眼皮睨她一眼,不鹹不淡的嗤笑一聲,沒說氣也沒說不氣。


    但慕容善就是知道了答案,她坐直身子去拽他的手,然後問出了一個想扇自己一巴掌的問題。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在飛來山時到底發生了什麽?那些謠言又是怎麽迴事?”


    她隱約覺得這不算是個太好的時機,可不知怎地忽然就說了出來。


    長孫無羨被她一個動作就軟化的心,又因為這個問題忽然被凍住,就連指尖也在瞬間僵住,險些握不住那香囊。


    他像放慢動作般,僵硬的抬眸看著她,見她仰著小臉眸底一片疑惑,他冷冷笑了一聲,猛地掙脫她的手。


    “慕容善,你真是……”


    “處心積慮!”


    慕容善啞然的長大了小嘴,顯然是沒料想到他會說這種話。


    她呆愣的時候,長孫無羨已經在往後退,那望著她的眼神盛滿怒火。


    到這種時候,她還在懷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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