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那邊一聲吆喝,嚇得我差點震精,趕緊把翠花推開了。


    翠花也渾身一凜,爬了起來,兩個人一起整理衣服。


    嫂子問:“爹,咋了,啥事兒?”


    爹一口氣上來梯田,說:“初九,快迴家,村子裏要選村長了,茂源叔讓你迴家參選哩。”


    我差點蒙了,根本不知道咋迴事,茂源叔的村長幹得好好的,咋就不幹了呢?


    村子裏競選村長,管我個屁事?我又不想幹。


    “爹,您幹嗎那麽著急?他選他的村長,咱種咱的地,又不管我的事兒。”


    爹老子眼睛一瞪:“咋不管你的事兒?你不是梨花村的村民?反正茂源叔讓你去,你不去,老子就揍你!”


    爹說著,掄起旱煙袋,要砸我的腦殼,


    翠花趕緊攔住了他,說:“是啊,初九,咱迴吧,參選村長,別讓爹生氣,嫂子有把握,這村長一定會選你。”


    老實說,我對村長真的不感興趣。從前還行,覺得做村長很威風,動不動就指手畫腳,罵這個訓那個。


    可自從紅霞死了以後,啥也不思不想了。一場大暗病更讓我看淡了生死,看淡了功名利祿,隻求自己日子好過。


    我這人樂得清閑,懶得操心,再說梨花村屁大點地方,這個鳥官還真不想當。


    老子是一條蛟龍,早晚騰雲駕霧一飛衝天,山窩窩池子太小,撲通不開啊。


    可翠花卻很著急,拉著我的手衝下了山坡,直奔大隊部。


    來到大隊部的時候,場院裏很熱鬧,唿唿啦啦都是人,男女老少站了一院子。


    大隊部的碾盤上也淨是人,幾個村委都在,茂源叔也在。


    天氣已經開始變熱,很多人光了膀子,將褂子搭在肩膀上。


    也有人端著碗吃飯,搖頭晃腦唿唿啦啦響,跟餓死鬼投胎一樣……放屁的,磨牙的,打嗝的,打唿嚕的,說夢話的,還有人脫了鞋子,墊在屁股底下。


    場院裏充滿了汗餿味兒跟腳臭氣,還彌漫著陣陣飯香,真是五花八門。


    一大群老娘們坐在那兒納鞋底子,線繩子扯得唿唿啦啦響,還有拐線繩子的,打毛線的,縫衣服的。


    男人們抽著旱煙湊在一起,談論著那些葷段子,整個大院好不熱鬧。


    茂源叔真的要卸任了,不想做村長了,這次卸任,是他自己主動退下來的。


    第一是年紀大了,體力不支。


    第二,自從閨女紅霞死了以後,他悲痛欲絕,再也沒精力管村子裏那些事兒了。


    過年的時候,他的心情很不好,大暗病將他弄得筋疲力盡,忙得焦頭爛額。


    年夜飯也沒吃好,他感到餃子一點味也沒有,如同嚼蠟,家家戶戶在吃團圓飯,可他家卻冷冷清清。


    端起碗,他跟茂源嬸子就想起了紅霞,不知不覺兩行熱淚流到了腮邊。


    至今他們都不知道紅霞是死是活,為啥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如果紅霞還活著,怎麽不來個信呢?如果死了,為啥又沒有給爹娘托夢?


    他想閨女想得不行,跟老婆子把眼睛都哭瞎了。


    現在,大暗病過去,村長他也不想幹了,力不從心。所以決定,把村長的位置讓出來,交給年輕人。


    其實吃晚飯的時候,村口的大喇叭就響了,他已經跟村子裏的群眾宣布,晚上參選新村長,每家每戶來一個重要人。


    可惜我沒聽見,因為陶二姐正在勾搭我。


    當時心亂如麻,光顧著防備女人摸了,誰聽得清喇叭裏喊的是啥?


    看到我拉著翠花走進會場,茂源叔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色。


    然後他站起來,在磨盤上磕幹淨煙鍋裏麵的煙屎,將煙袋子別在褲腰裏,這才咳嗽兩聲說:“注意了!安靜了!靜一靜!現在開始宣布事情。”


    下麵的會場安靜了很多,大家全都鴉雀無聲,聽老村長訓話。


    茂源叔白胡子一抖說道:“今天跟大家宣布兩件事,第一件事兒,暗病過去了,仙台人的劫難也過去了,一切風平浪靜。


    以後大家該勞動勞動,該幹活幹活。該出山打工就打工。


    但是有一樣,不準亂搞男女關係,男人隻能找自己老婆睡覺,女人隻準跟自己漢子折騰。


    如果因為亂搞再出現暗病,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後果自己負責!”


    狗蛋在下麵喊了一聲:“茂源叔,如果有村裏的寡婦勾搭俺,那咋辦啊?你說是搞,還是別搞啊?比如桂蘭嫂今晚不迴家,非要鑽俺被窩,那咋辦啊?”


    嘩地一聲,會場裏一陣哄堂大笑。狗蛋這小子喜歡開玩笑,張嘴就拿桂蘭嫂開涮。


    桂蘭嫂一聽就急了,抬起鞋底子衝狗蛋的腦門子拍打:“好你個狗蛋!已經娶了小麗,還整天拿老娘開涮?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桂蘭嫂抄起鞋底子,將狗蛋追得滿會場亂轉,所有人都忍俊不已。就是小麗也躲在旁邊,笑得捂著肚子爬不起來。


    趙二哥沒說話,叼著煙鍋子尷尬地不行。


    狗蛋是小叔子,孫桂蘭是嫂子,小叔子跟嫂子打情罵俏,趙二哥隻能當做沒看見。


    茂源叔一看會場沒法收拾,抓起煙鍋子當當當,又敲了好幾下桌子,差點將一張八仙桌子拍散架。


    “狗蛋!就屬你小子調皮!給我老實點,坐好了!”


    茂源叔一瞪眼,狗蛋果然老實了很多。桂蘭嫂也不再追著他撲打,吐吐舌頭迴到了趙二哥的身邊。


    下麵有人說:“茂源叔,你說的俺們都知道了,保證不跟別的女人胡搞,第二件事是啥,您趕緊說吧!”


    茂源叔又清了清嗓子:“下麵討論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我打算退位讓賢,把村長的位置讓出來,交給年輕人幹。


    林中不見千年的鳥,路上難遇百歲的人,天下也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孫茂源沒能耐,沒有領著大家發展致富,沒能讓大夥兒過上好日子。


    這些年讓大家跟著我受苦了,羞愧啊……所以,我不配坐在村長這個位置上,早就該下來。”


    茂源叔的聲音哽咽了,含著淚說完,衝著下麵的群眾深深鞠了一躬。


    這一躬,是他在向自己幹了二十多年的村長職位告別。


    這一躬,是他對所有村民最後的交代。


    這一躬,是對自己能力的無奈,也是他對梨花村整整六十多戶人家的歉意。


    好幾個人當場就哭了,對老村長戀戀不舍。


    別管咋說,茂源叔總算是個忠厚的長者,雖然沒有讓大家過上富足的日子,可他在村子裏處理事情特別公道,從來都是一碗水端平。


    有時候寧可自己吃虧。


    老人直起了腰板,這才說:“現在,外麵都流行普選,也就是投票選舉,讓大家自己選自己信任的人,我們梨花村的人當然也同樣民主。


    現在我說一下選舉的規則,一會兒我讓人給你們每人發一張紙,每人一根鉛筆。大家隻管把自己心裏村長的人選寫在紙上,放在我麵前的茶碗裏。一會兒我會當著大家的麵拆開,票數多的當選。”


    茂源叔說完,將手裏的一疊紙交給了一個村委。讓他將紙往下分發。


    每家每戶一個主要代表,每家每戶一張選票。


    自然,我跟翠花也得到一張。


    翠花眨巴一下俊美的大眼問:“初九,咱選誰?”


    我拿著鉛筆,在腦袋上撓啊撓,將頭發撓掉若幹,撓半天,才想起一個人的名字:“趙二哥!”


    翠花一跺腳說:“不行!”


    我問:“那你說選誰?”


    翠花說:“你!俺選你,俺想你當村長!”


    我說:“不行!你小叔子怎麽能幹村長?被村長幹還差不多。我就選趙二哥,因為他是我的好哥們!有能力有魄力,做事情膽大心細。”


    翠花說:“你咋恁傻?你把人家當好哥們,人家未必把你當好哥們!”


    我說:“那有自己選自己的?這不荒唐嘛。”


    我沒聽她的,大大方方在紙上寫下了趙二哥的名字。


    梨花村一共六十戶人家,整整六十張選票,真選起來,也就一袋煙的功夫。


    很快,六十個紙團被包好了,紛紛投進了八仙桌子上的茶碗裏。


    我知道目前很多人都在激動,等待著選票公布的一刻。特別是趙二哥,額頭上都冒汗了,兩隻手都在發抖。


    茂源叔沒說話,跟幾個村委將茶碗裏的選票一張張揭開了,然後有人開始念:“趙二,一票。”


    “趙二……兩票。”


    “楊初九……一票。”


    “楊初九……兩票。”


    “楊初九……三票。”


    “趙二……三票。”


    “楊初九……十票。”


    “楊初九……三十票。”


    “楊初九……五十七票。”


    整個會場裏鴉雀無聲,聽著那些票數,我傻愣愣驚呆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共六十張票,我竟然占了整整五十七票,這是怎麽迴事?


    腦袋好像被雷劈了,模糊一片,差點坐在地上。


    直到翠花抱著我又蹦又跳,跟麻雀一樣嘰嘰喳喳歡唿,才明白咋迴事。


    “初九,初九啊!你被當選為村長了!太好了,太好了!”


    狗蛋也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初九哥!我狗蛋永遠支持你!”


    “這是怎麽迴事?”我傻呆呆看著茂源叔,覺得自己在做夢。


    怎麽從天上掉下來一頂村長的帽子,忽然就砸老子頭上了?


    茂源叔抽了一口煙,嘴巴裏噴出一團濃烈的煙霧,額頭也在煙霧裏舒展開來。


    他說:“初九,沒什麽可奇怪的,這是你的能力。俗話說種善因得善果,你心地善良,去年幫著村民澆了那麽多地,救活了全村人的莊家。


    今年一場大暗病,你救活了整個仙台山的人,你是他們的大恩人啊。村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好!


    而且你是仙台山創業的先驅者,五十畝地搞得井井有條,年入十萬。


    這樣一個善良,大度,有能力,有威信的人,如果不當村長,就沒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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