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裏轟地一聲,一團慘白:“那……嫂子呢?”


    趙二哥說:“已經被公社的人抓走了,也被拉進了奶奶廟。”


    我一下將書本放在桌子上,扯了他的手:“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沒錯,桂蘭嫂真的被染病了,是李醫生幫她檢查出來的。


    全村的人都要檢查,桂蘭嫂卻一個勁地向後撤,因為那時候她害怕,也暈血。


    可暈血也饒不了她。那些工作組的人將所有人檢查完畢,當場帶著李醫生進了趙二哥的家。


    桂蘭嫂是被人按在炕上抽的血,當時叫喚得跟豬一樣。


    不過我沒聽到。


    血液檢查完畢,她跟翠花一樣,呈現出陰性反應。


    陰性反應是個啥,王八蛋才知道。


    但是李醫生肯定,桂蘭嫂同樣中招了,小手一揮,幾個工作組的人抓豬仔一樣,將女人抓走了,直奔奶奶廟。


    趙二哥這才慌慌張張過來求助我。


    當趙二哥拉著我的手趕到奶奶廟的時候,女人已經被關進了柵欄門裏。


    桂蘭嫂嘶喊著,掙紮著,跟上了案板將要挨宰的豬那樣。


    她扯著柵欄門就是不鬆手,褲子都被兩個工作組的人扯掉了:“老二!老二救命啊!救救俺,俺不想死……!”


    趙二哥同樣撲了過來,他的手穿過鐵欄門,搖搖伸出,死死抓住了桂蘭嫂的手,


    桂蘭嫂的手也緊緊拉住了男人,一男一女,一個門裏一個門外,好像生死離別一樣。


    “桂蘭,別離開我,沒有你我不能活啊。”趙二哥扯著嗓子喊。


    桂蘭嫂淚如雨下,對男人戀戀不舍:“老二,永別了!俺死了以後,你再娶個黃花閨女吧,俺……配不上你。”


    趙二開始吼叫了:“把門打開!我有暗病,我也是病人,我要跟桂蘭在一起!”


    幾個工作組的人跟李醫生嚇了一跳:“趙二,你別胡鬧!”


    趙二哥說:“是,不信,你們檢查一下。”


    衛生隊的人相互使了個眼色,隻好把二哥叫進了一間屋子,對他反複檢查,最後檢查的結果,讓所有人真的大吃一驚,


    果然,趙二哥也已經染上了暗病。


    這個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他跟桂蘭嫂是兩口子。


    兩口子難免會夜夜折騰,這麽折騰過來,再折騰過去。桂蘭嫂的病順理成章,就傳在了二哥的身上。


    這種病起初是檢查不出來的,潛伏的能力很強。趙二哥第一次也沒檢查出來。


    李醫生沒辦法,隻好讓人打開鐵門。


    鐵門打開的一瞬間,趙二魚貫而入,將桂蘭嫂深深納進懷裏,兩個人抱在一起流淚。


    孫桂蘭說:“老二,你真傻,你為什麽這麽糟踐自己啊?”


    趙二哥說:“你是我老婆,有你的地方就應該有我。你死了,我也不願意獨活。我是你男人,唯一的男人,你是我女人,唯一的女人。”


    趙二哥跟桂蘭嫂抱在一起的樣子,梨花村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家全都激動地不行,很多人流下了嫉妒的……哈喇子。


    被他們的愛情深深打動了。


    其實趙二哥很愛桂蘭嫂的,一直都愛。


    換上別的女人這麽偷漢子,早被丈夫甩幾迴了。


    可趙二哥跟她鬧過,打過,折騰過,卻一直沒有拋棄過。


    他包容了女人的一切。


    此刻的桂蘭嫂才知道,趙二是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


    他對桂蘭嫂的感情,讓我自愧不如。


    有人這樣說過,愛情的最高境界就是舍,劍以快為尊,情以舍為尊,道理很多人都知道,可天下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正因為趙二哥做到了,所以我佩服他是條漢子。


    趙二哥是唯一聽到自己身患暗病興高采烈的人。別人都因為患病哭得死去活來,但是他卻笑逐顏開。


    我把奶奶廟的門慢慢關上了,一扇鐵門隔斷了兩個世界。有小麗,狗蛋,桂蘭嫂,還有趙二哥……。


    還有桃花村的陶大明,陶寡婦,野菜溝的龔老三,以及杏花村的王大發。


    最後查點了一下人數,還缺一個人沒有來,那個人就是小貓子。


    我覺得奇怪,問茂源叔:“爹,為啥不見小貓子?”


    茂源叔吧嗒抽了一口煙,說:“我去他家了,家裏鎖著門,好像沒人,小貓子是不是因為害怕被關押,逃走了?”


    我皺緊了眉頭,那可不行,小貓子可是暗病的罪魁禍首,跟他有很大的關係,這小子早晚是個禍根。


    “那趕緊找啊,找遍仙台山也要把他抓迴來,他跑出去就遭了,把病傳給別人咋辦?”


    於是茂源叔就撒出人去尋找,可是找了整整三天,也沒找到小貓子的下落,這小子不翼而飛了。


    最後,小貓子還是被我找到了,原來他沒有逃出大山,而是躲在了一個廢棄的宅基地裏。


    那是一座空房子,荒廢很久了,十分老舊。


    我是聞著一股醋味找到他的。


    那一天,路過那座空房子,一股濃烈的醋味從不高的攔馬牆裏傳來,直鑽鼻孔。


    於是心裏很疑惑,這家屋子的主人早就死了,房子至少荒廢了十年,鎖頭都鏽死了,怎麽可能會有醋味傳出來?


    於是,一個翻身從圍牆的這邊跳到了那邊。


    進去就是大吃一驚,隻見院子裏有一口醋缸,那醋缸很大,裏麵被灌了半缸醋。


    小貓子就在旁邊,這小子已經解下衣服,渾身光了,抬腿跳進了醋缸裏。


    走近一看,缸裏的醋很濃,還加了蒜頭,大料,蔥薑,跟一些其他的藥材。


    小貓子看到我以後沒有慌亂,隻是笑笑。


    我說:“王八蛋!找你很久了,你貓在這兒幹啥?”


    小貓子說:“初九,我在給自己治病。”


    我說:“放屁!老子看你不是治病,完全把自己當鹹菜醃,你用醋治病?”


    他說:“是,這是我娘跟人找的一個秘法,專門治療暗病的,醋可以殺菌,還有大蒜也可以殺菌,行不行的,也隻有試試了。”


    我徹底無語,這樣跳進醋缸,真的可以治病?都沒聽說過。


    小貓子身上的水紅疙瘩比幾天前還要嚴重,這時不單單彌漫了肚子,後背,屁股跟四肢,也發展到了麵頰上。


    他的臉上跟出水痘一樣,大大小小都是那種水紅疙瘩。


    那些疙瘩起了落,落了又起。落下去的地方就留下一塊疤瘌。


    那些疤瘌跟水紅疙瘩混雜,整個臉跟燒紅的豬頭一樣。


    我說:“不行,你趕緊起來,跟我一起到奶奶廟治療,這是命令。”


    小貓子的臉上顯出祈求之色:“初九,你放過我行不行?讓我自己治行不行?”


    “不行!你把病情傳染給其他人咋辦?”


    小貓子說:“初九,你看我病成啥樣了?還能禍害誰?自身難保啊。就讓我自生自滅吧?好歹落個全屍……聽說,如果患病的人治不好,會被人拉進城裏燒掉,我想落個全屍。”


    真的很可憐他,可又不想違背茂源叔的命令,隻好過來拉他。


    哪知道小貓子急了,光著屁股從醋缸裏出來,撲通衝我跪了下去,身上的醋波光粼粼。


    “初九,你就行行好,讓我落個全屍,將來死了也不後悔。別讓俺爹俺娘傷心,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小貓子一個勁地磕頭,腦門磕在地上蹦蹦響,都出血了。


    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實在不忍。指著他罵道:“你小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好,但是你答應我,死也不能離開這座宅子。”


    小貓子說:“你放心,保證不離開。我還有一件事求你。”


    “說。”


    “萬一我死在這裏,你記得為我收屍……。”


    我不說話了,心情沉重地點點頭。是可憐他,也是同情他,但心裏卻十分恨他,還有一絲幸災落禍。


    這種人總算有了報應。


    就這樣,我為他隱瞞了。


    可小貓子最終沒有逃過命運的抉擇,成為了仙台山第一個因為暗病而死去的人。


    一個月以後,大雪封山,再次翻身上到了牆頭,向院子裏看了一眼。


    隻一眼就差點吐個翻江倒海。


    小貓子果然死在了這座老宅子裏,屍體都腐爛了,腫起來老高。


    大冬天的,身上落了幾隻蒼蠅,還有一些不大的蛆蟲,從他的眼睛裏爬出來,鑽進鼻孔,又從鼻孔爬出來,鑽進嘴巴。


    我捂著鼻子跳進了院子,發現那醋缸還在,缸裏的醋也沒有結冰。旁邊還有點過火的痕跡。


    也就是說,他臨死前的那一刻,也沒有放棄治療,用火將醋加熱,用來洗澡治療。


    可能是感到口渴,爬到了水缸的旁邊打算喝水,可惜沒有舀到水就一步撲倒了,再也沒有爬起來。


    他的身上沒穿衣服,仍舊保持著從醋缸裏出來的樣子。


    臨死前應該經過了奮力的掙紮,非常的痛苦,麵容都扭曲了,嘴巴張得很大。


    而且有點死不瞑目,瘦骨嶙峋,跟副骷髏差不多,隻剩下了一個大腦袋。


    他死得靜悄悄的,村裏沒人知道,直到屍體輕微腐爛,才被發現。


    我立刻通知了茂源叔,茂源叔帶人過來了,幾個村民打開門,立刻暈倒一片。


    很多人被嗆得哇哇嘔吐,跟懷了孩子的孕婦似得。


    茂源叔歎口氣,拿一條麻袋,讓村裏人將他的屍體裹起來,裝了進去。


    繩子一捆,杠子一抬,就那麽用牛車拉走了。


    抬起小貓子的那些人,一路上都捂著鼻子,大氣也不敢出,隔著麻袋,死人的臭氣還熏得不行。


    小貓子的骨灰是第二天從縣城的火葬場拉迴來的。被埋進了仙台山的祖墳裏。臨死前家裏窮得連口棺材也沒有。


    廢宅子裏那塊破舊的被褥上也落滿了塵土,屋子裏淨是蜘蛛網。


    他的老爹老娘跟在後麵,哭天抹淚,冷風吹亂了他們一頭斑駁的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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