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


    內室的木門,被賀狄用腳輕輕踢得合攏來。


    搖曳轉過身,麵對賀狄,「王子殿下應該猜到我為何請你進來了吧?」


    賀狄渾不在意地聳肩,「多少猜到一點,不過最好還是請夫人自己說明,免得大家誤會。」


    「好,那我就直說了。我看子岩的眼神,不但焦慮不安,而且驚恐,好像很怕與王子相處。王子是否對他做過什麽惡行呢?這畢竟是鳳鳴的屬下,我這個做娘的,總不能不過問一下。」


    如果不是沒辦法說話,子岩一定大聲叫好。


    沒想到洞悉賀狄奸惡麵目,竟是搖曳夫人這個出名冷漠無情的女人。


    蕭聖師好眼光,挑選的女人果然厲害。


    子岩心裏感激得幾乎哭泣。


    他知道自己職責所在,無法不與賀狄虛與委蛇,但若搖曳夫人知道實情,至少可以把自己暫時留在別院,等力氣恢複了再交給賀狄。


    如果被賀狄帶迴去,連吃飯洗澡和大小解都要求助賀狄,那真是生不如死。


    賀狄被搖曳逼問,一點也不心虛,反而露出邪魅的笑容,讚道,「夫人真細心,光從眼神就能猜到這麽多。」舒出一口氣,淡淡道,「不如彼此爽快點,請夫人直接告訴我,為了幫本王子隱瞞這個小秘密,夫人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吧?」低頭掃了眼睛正閃爍出希望光芒的子岩一眼。


    子岩我的小寶貝,你高興得太早了。


    這女人如果想幫你,又怎麽會約我入內室,這般情形,分明就是想趁機要挾。


    子岩顯然也想到了這點,頓時眼神黯淡下來,那大失所望又揉著悲憤的烏黑眸子,愈發誘人疼愛。


    搖曳夫人卻搖頭笑道,「王子殿下誤會了,你與鳳鳴結成同盟,許諾開拓雙亮沙航線,使鳳鳴免受他爹的嚴厲責罰,這已是搖曳可以從你這裏得到的最好的東西了。除此之外,搖曳還有何求?」


    賀狄才不吃她這套,眼神冷硬地盯著她,「夫人要我進來,難道隻是為了告訴我你看穿了子岩的眼神嗎?」


    「當然不是。」搖曳也頗有談判的氣勢,「我請王子殿下私下密談,是想請王子殿下向我親口保證,你單林王族不但會全心全意幫助鳳鳴開拓雙亮沙航線,而且將來一旦鳳鳴有求,王子必須傾其所有,竭力相助。天下大亂已至,你單林島國獨立於外,定不會受到戰亂連累,關鍵時刻,也許你就是我兒子的救星。」


    賀狄被她的獅子大開口弄得愕然片刻,才嘖嘖搖頭,譏笑道,「夫人真會漫天開價,可惜你的話本王子一點興趣也沒有。仔細想想,夫人手上並無籌碼,我迴去之後會把子岩怎麽樣,你我心知肚明,可是你有膽量告訴鳴王嗎?你比鳴王本人還擔心雙亮沙航線的事,又怎會為了一個侍衛逞強出頭,破壞單林和鳴王之間的協議?讓我明白的告訴夫人,我抱著的這個男人,是我用價比黃金源源不盡的雙亮沙換迴來的,他一日在我手中,雙亮沙航線就存在,一旦他離開本王子可控製的範圍,協議立即作廢。」


    雙方敞開天窗說亮話,再也不必遮掩。


    賀狄抹去虛偽笑容,臉色一沉,兇惡盡顯,言辭更為犀利尖刻,「奉勸夫人一句,和單林海域裏混的人打交道,不可太過貪心。你兒子可以得到雙亮沙航線,已是平白撿了個大便宜,竟還有臉提出要我單林王族隨時準備傾其所有,竭力相助?當他真是我不可缺少的盟友嗎?這等可笑妄想,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看在子岩的麵上就不計較了。不過,事情可一不可再,日後蕭家如果再這樣無禮,請恕我不再給任何人麵子,我會立即把子岩綁起來扔上船,然後撕毀協議,揚長而去,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蕭家少主是個無法維持聯盟的廢物。不怕死的就來追吧,在單林海域,老子怕過誰?」一聲悸人到極點的冷哼,王族的貴氣和海盜的霸氣同時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厲害,搖曳也不簡單。


    對著賀狄的懾人氣勢和威脅,搖曳仍能笑得出來,而且好像還笑得非常開心。


    「王子殿下說的話都有道理,就是有一個地方錯了。」


    「哦?哪裏錯了?」


    「王子殿下說,我手上並無籌碼。」


    「難道夫人手上還有我不知道的籌碼?」


    搖曳點頭,纖纖玉指朝賀狄懷中一指,「這就是我的籌碼。」


    「子岩?」賀狄哈哈大笑,「就算夫人今天能勉強把他留下,對事情又會有什麽好處?那隻能讓本王子立即取消已經籌備多半的雙亮沙航線計劃罷了。況且對航線的開拓有限期的,是你那個寶貝兒子而不是本王子,拖延時間對他有害無益。你最終還不是要乖乖把子岩送給我,求我繼續和蕭家連盟?」


    搖曳也對他的話表示讚同,款款柔聲道,「把子岩留下,確實對鳳鳴有害無益。所以,我根本沒有打算阻攔王子殿下帶子岩離去。隻要王子殿下願意,現在就可以抱著子岩離開,迴去之後關上門來,王子殿下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好了,我也沒興趣向鳳鳴或者容恬揭穿這種無聊的小秘密。我的意思,王子殿下明白嗎?」


    賀狄看她態度悠然,心知不妥,警惕道,「夫人這麽善解人意,真讓本王子有點不安呢。」


    搖曳夫人微笑,「我若不善解人意,又怎麽會在幫子岩解毒時,故意在解毒粉裏添一點小東西,害他現在都動彈不得,不得不乖乖任一個男人抱他呢?若非有我猜中殿下心事,殿下哪能如此享受到懷抱心上人的快樂?」


    隻能充當旁聽者的子岩恍然大悟。


    原來那個什麽幻香迷毒的症狀本是可以立即解開的,但這女人卻為了某個居心叵測的目的,故意在解毒時另下毒藥,讓自己窩窩囊囊地隻能任賀狄抱過來抱過去。


    可惡!


    剛才還令他感激涕零的女人,在子岩心目中搖身一變,立即成為天下第一惡毒卑鄙壞女人,就算她是鳴王的生母,那也――絕不可原諒!


    賀狄聽了搖曳的話,臉頰猛地抽搐一下,雙眼暴起駭人的精芒,冷靜地問,「夫人在解毒粉裏添的那一點小東西,恐怕不僅僅會讓人全身發軟二十四個時辰吧?」


    搖曳夫人嬌笑起來,笑罷,才淡淡掃賀狄一眼,「王子殿下也很聰明嘛。不過目前還不需擔心,我這裏先給你今年的解藥,喂他服下,二十四個時辰之後,他大概就能恢複,和我開始說的一樣。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隻不過這毒沒有徹底根治的法子,每年都會複發。一年之後毒性再次複發的話,解藥能否及時送到,就要看王子殿下怎麽對我家鳳鳴那傻小子了。」


    賀狄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不知道這毒發作起來,是個怎樣的光景?」


    「怎樣的光景?那可不好說。」搖曳夫人高深莫測地笑道,「我隻能告訴王子殿下兩個字―――精彩。至於是如何的精彩,殿下要是不心疼的話,不妨明年別問我要解藥,索性讓他毒發給你瞧瞧。」


    賀狄暗自倒抽一口涼氣。


    他就算常年居住在海島上,也多少聽過搖曳夫人用毒的大名。


    今日軟肋被人拿住,竟栽在了這女人手裏。


    但他稱雄海上,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低頭瞅著子岩,腦中念頭急轉,片刻已經下了決定,抬起頭來直視搖曳夫人,瀟灑笑道,「不愧是蕭縱的女人。好!從今天開始,我賀狄就是蕭家鳳鳴永遠的忠誠盟友,一旦他有難,單林必傾盡所有竭力支援,同生共死,絕無二心!」


    字字擲地有聲。


    搖曳夫人滿意地道,「王子是個爽快人。」從袖中掏出兩個小陶瓶,遞給賀狄。


    賀狄微愕,「一年的解藥有這麽多?該如何服用呢?」


    「這個小瓶中的是解藥,裏麵隻有一顆,迴去之後混水喂他服下就行了。別怪我沒有預先提醒,他體內毒性年年都在改變,故解藥也需要每年重新配製。王子殿下千萬別做任何魯莽的事情來激怒我這個惟一配藥人。」


    賀狄正暗自琢磨要不要派人潛入這別院,把幾十年份的解藥一次搶到手,被搖曳一警告,已知事不可為,懶洋洋笑道,「夫人說笑了。天下有誰敢在夫人麵前魯莽呢?嗯,這一瓶是解藥,那另一瓶是什麽呢?」


    搖曳夫人神秘一笑,「今日對王子殿下多有得罪,我心裏也很不安呢。這瓶子裏麵的東西是我閑時秘煉的,功效奇佳,就當作是我給王子的補償吧。」


    「什麽?」賀狄領會過來,失笑道,「竟是媚藥?哈哈,這東西送得妙,害本王子不得不再次讚夫人善解人意了。」心下卻忖道,這女人做事果然不擇手段,她送我媚藥,自然是不介意我早點把子岩吃幹抹淨,然後深陷情網不可自拔,最終為了子岩不得不受製於她。


    不過沒關係,反正老子早就不可自拔了。


    隻要她的媚藥真的如她所言那樣夠勁就好。


    想到暢快處,竟低下頭,當著搖曳夫人的麵狠狠吻了子岩的唇一口,又往那端正的臉上輕佻地吹一口熱氣,得意邪笑道,「你都聽見了,這可是你鳴王的娘為了鳴王的前途安危而想出來的辦法,方法是她指示的,媚藥也是她給的,本王子光明磊落,隻是無奈受人唆使罷了。何況我聽她話,大半都是為了你,誰讓你不小心中了人家的毒呢?早提醒過你了。」毫無愧色地又親了子岩幾口。


    子岩氣得眼眶睜至愣圓,無奈還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肚子裏當然已經罵了不下千遍。


    搖曳夫人在一旁輕咳,「王子殿下是否還需要一點敷眼消腫的藥呢?」


    賀狄哪裏還把這些放在心上,搖頭道,「不必了,有這點小傷添加情趣,辦起事來才夠滋味。天色不早,不再打擾夫人了。」收好兩瓶寶貝藥丸,抱著羞憤欲死的子岩走出內室。


    鳳鳴在外麵等了半晌,見賀狄滿麵笑容出來,迎上去好奇地問,「拿幾顆補藥怎麽耽擱這麽久?我娘是不是另有事情和你說?唉,她今天總是神神秘秘的,和容恬也有悄悄話說,就是和我這個兒子沒有任何溝通。」


    賀狄敷衍道,「沒什麽要緊事,搖曳夫人不過是教了我一些照顧中毒者的技巧。」


    「照顧中毒者,有用嗎?」


    「有用,當然有用。」賀狄詭異地笑笑,不再耽擱,向眾人告別後,懷抱倒黴透頂滿眼憤恨的子岩,跟在領路的人後揚長而去。


    事情既完,他人也不再久留。一等搖曳夫人從內室悠然步出,鳳鳴和容恬就直接告辭,令這眾侍衛離去。


    風塵仆仆地趕迴同澤城內,遠遠看見秋籃一臉企盼地在合慶王府大門外伸著脖子張望。


    眾人都不免詫異。


    容恬朝容虎打個眼色,容虎領悟,加快馬速向秋籃迎了上去,「怎麽特意出來站著等了?出了什麽事?」


    「快告訴大王和鳴王,永逸王子派來的人半個時辰前到了。」低的聲音掩不住興奮,「有烈兒的消息了!」


    容虎一愣,充滿英氣的臉上,霎時浮滿難以抑製的激動狂喜。


    ***


    永殷,深夜。


    餘浪抱著被下了藥物以致手無縛雞之力的烈兒,從地道的另一個出口無聲無息地鑽出來。


    確定四周暫時還算安全後,他將仍在夢中的烈兒輕輕放在平坦的泥地上,伏下身,觀察著視野下方不遠處小村的動靜。


    永逸竟能追查到這個地方,讓人頗為意外。


    麵對這個驟然發動又布置周密的圍捕,連餘浪也不得不大方地承認,永殷王族裏麵,到底還有一個勉強過得去的人才。


    數十火把在夜空下熊熊燃燒著,驚擾了這個一向僻靜的荒村的安寧。喝問聲和火光的激烈晃動,都表示著對小村全麵嚴密的搜查已經開始。


    看得見的敵人,數量至少已經六、七十,但精通此道的餘浪非常清楚,這六、七十在村中奔波吆喝的人隻是幌子。


    永逸如果可以聰明至可以找來這裏,那麽在發動搜捕之前,他一定已經另外派人在小村外圍和密林中設下伏兵。


    一旦被搜捕者以為自己可以避過那六、七十人的視線從村落外圍逃走,按捺不住魯莽行動而曝露位置,就會立即成為伏兵攻擊的目標。


    幾乎一生都在刀尖上打滾的餘浪,當然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但他也清楚,停留在原地不動彈,也是死路一條。


    敵人正對小村中的每一個角落進行逐寸逐寸的搜查,當他們進入餘浪用於藏身的那間小矮房時,被地毯掩蓋的地窖入口,將在滴水不漏的翻找中無所遁形,


    那地窖是這段時間餘浪用於軟禁烈兒的地方。


    一旦地窖被發現,通往這裏的地道口,也麵臨被發現的危險。


    敵人將可以鑽過彎彎曲曲陰冷潮濕的地道直接找到這裏。


    餘浪知道,自己時間無多。


    「是永逸。」極低的三個字,輕輕飄入他的耳中。


    餘浪迴頭。


    列爾還躺在原處,卻已經被火光和人聲驚醒。


    餘浪的藥使他無法用力,難以坐起身察看動靜,但他知道,永逸已經來了。


    烏黑眼睛轉動著,透出激動和快樂。


    餘浪眸色閃過一絲陰沉,語調卻依然溫柔如水,低聲道,「不錯,永逸來了。」


    清潤得聲音,又是在月下,帶著儒雅深情的微笑,若不是對麵火光熊熊號聲震天,真會給人是愛侶在月下親昵低語的錯覺。


    烈兒閉上眼睛,喃喃到,「果然是他,我知道他一定會找到我的。」唇邊扯開一抹欣慰的微笑。接著睜開烏黑的眼睛,看向餘浪,「你已經被包圍了?」


    「不錯。」


    烈兒打量他一眼,平靜地問,「你要殺了我嗎?」他和餘浪也算同行,很明白這一行的規矩。


    遇上突發狀況,離開前的最後一件工作,通常都是——滅口。


    沒什麽人情可講,潛伏刺探的人永遠都活在生死一線間,心夠狠才能活得長。


    烈兒見餘浪沒有迴答,露出一個不在乎的瀟灑笑容,「這個時候,你也不必惺惺作態了,我都明白。」


    知道對餘浪這種人求饒並無用處,索性閉上眼睛,任由宰割般溫和地仰躺在地上。


    看似放開一切,安靜從容的表情下,大腦卻絲毫不敢鬆懈地緊張思考著。


    死,他當然不怕。


    可從餘浪處打探到的秘密,絕不能隨著他的死亡就此掩沒。


    鳴王已經中了餘浪的圈套,隻要接觸文蘭就會毒發,這個消息是無論如何必須傳出去的。


    「我們也算相識一場,我有最後一個請求,你總不會狠心拒絕,是嗎?」烈兒睜開眼睛,視線往上延伸,在餘浪俊雅的臉龐上停駐,「殺了我之後,不要移動毀壞我的身體。我這些年東奔西走,太累了,至少讓我死後平靜點。」


    一邊淡淡說著,一邊將右手垂在體側,在餘浪目光不能觸及的暗處,努力凝聚起所剩不多的力氣,以指劃地。


    一筆一畫,屏吸運力寫到——「鳴王」,後麵「小心文蘭」四字還沒來得及寫,餘浪驀然靠近過來,半跪在烈兒身邊,抽出匕首。


    烈兒心髒猛縮,隻道他迫不及待要下手,可恨又沒有辦法阻止,隻能停下指尖的動作,歎氣道,「你還沒有說是否肯答應我的要求。」眼中射出期待的眼神,以求拖延時間。


    餘浪露齒一笑,「沒想到犯傻的烈兒也如此可愛,我又怎麽舍得殺你?」


    烈兒怔然。


    餘浪拿出匕首,在烈兒身邊就挖掘起來。


    烈兒開始不解,看到餘浪不一會兒就從土中掏出一個用獸皮包裹的大包袱,頓時恍然。


    這裏顯然埋著餘浪早就準備好的逃生工具。


    也不奇怪,當密探的人都會為自己準備多條後路,在逃生地道口埋下武器和逃亡用品,也不足為怪。


    隻是在目前的情況下,一點武器和逃亡的小東西能有什麽用處?


    烈兒一邊想著,一邊疑惑地觀察著餘浪的一舉一動。


    餘浪將包袱放在地上打開,裏麵露出不少烈兒認識的密探工具和一套黑黝黝看起來極為珍貴的弓箭。餘浪朝裏麵眾多對象略微掃了一眼,隻拿起一個裝水的大皮囊拴在腰上,又從包袱裏取出一樣東西,迴到烈兒麵前。


    那東西原本折成一團,看不出是什麽,餘浪把它拿在手上展開,漸漸露出端倪,原來是一件背心模樣的軟甲。


    餘浪將軟綿綿的烈兒抱起,將他外衣脫下,把深黑色的軟甲背心套上,又幫他重新穿好外衣,拿來一卷布繩,蟬在烈兒肩膀和腰腹上,還留著頗長的繩尾。


    「這鳳凰甲可以護著你的要害。」餘浪道。


    烈兒心中大震。


    鳳凰甲在甲胄中名氣之大,就如蕭縱劍術之名一樣,天下凡是學武之人無不知曉。


    這神秘又罕見的軟甲在天下人口中流傳已有年月,不知出自何人之後,傳說是一名樸戎工匠用銅、銀、玄鐵、雙亮沙、孔雀羽為材料,按照密法打造,柔軟堅韌,刀劍不入,是甲胄中的聖品。


    因為鳳凰甲過於珍貴,成為被各國君主爭奪的寶物,最後在某座焚毀的宮殿中不知所蹤。


    餘浪也不知道用什麽手段把他偷偷弄到了手,想必是為了危難時保命所用。


    眼前這種危機四伏的時候,他卻把鳳凰甲套在了烈兒身上。


    烈兒一陣熱流朝心窩直湧,刹那間說不出什麽滋味,半晌,咬牙道,「我不受你的人情,你快把它脫了。」


    餘浪早料到他會這樣說,像看見一個鬥氣的孩子似的,唇角揚起,泛出一抹不介意的淺笑,索性不再作聲,將弓和箭囊從包袱裏拿出來。


    他半跪在灌木叢後,掩飾身形,查看敵人的動向,弓箭就放在隨手可見的腳邊。


    即使是這種時候,他的一舉一動,仍充滿貴族式的優雅從容。落入烈兒眼中的側臉,北約光照上一層淡淡光華,更是好看。


    可是,不管他再如何頑強,當對上永逸大批人馬的那一刻來臨,終歸隻能落得淒涼下場。


    力量太懸殊了。


    而且永逸也是聰明人,他能找到這裏,四周一定都有做好布置。


    餘浪,可能活不過今夜了。


    驀然,烈兒心裏劇烈的抽痛起來,忍不住開口勸道,「頑抗又有何益?餘浪,隻要你發誓不再為離國效力,立即投降,我保證讓永逸放你一馬,大王那裏,我用性命擔保為你求情,如何?」


    餘浪聞言,唇角扯開一抹不屑的微笑,迴過頭來,深深看了烈兒一眼。


    那星辰般明亮的深沉黑眸裏,看不見一點動搖畏懼,隻有溫潤如玉卻堅定得可怕的驕傲從容。


    一看見這雙眼睛,烈兒已經知道勸說無望。


    正在這時,山村裏忽然爆起一陣喧嘩,馬蹄聲響起,似乎有不少人策馬入村,火光搖曳。


    囚禁烈兒的地窖被發現了。


    剛才的馬蹄聲,應該是永逸得到消息後,衝進去村裏親自察看引發的。


    不過,要發現巧妙隱藏起來的地道入口,並且打開入口的銅門,找到這裏,還需要一點時間。


    餘浪在心底嚴密的計算著,耐心等了片刻,驀地發出一聲冷笑,將腳邊的弓和箭囊拿在手裏。


    行動的時機,總算等到了。


    殘留著囚禁痕跡的地窖被發現,心切烈兒下落的永逸絕不可能不第一時間親自下去察看。


    作為搜捕指揮者的永逸下去地窖,暫時離開了林中的伏兵,一旦有驟然變故,伏兵的應變能力就會減弱。


    餘浪非常清楚,唯一可能逃出生天的機會就在眼前。


    月夜下,他毫不猶豫地張弓拔箭,以最靠近這山坡的四個火把為目標,四支黝黑勁箭如流星一樣劃破風聲,閃電射出。


    這幾箭勁道十足地穿越小土坡到山村外圍的遠距,無一失準。瞬間,四名大漢應箭而倒。兩個火把恰好掉在山村裏處處可見的幹草堆上。


    烈兒在一旁看得脊梁惡寒。


    每一箭都是穿喉而過,四人連死前的慘叫都沒有發出。


    他還是第一次親見餘浪使用弓箭,想不到竟如此匪夷所思的恐怖。


    餘浪不但是天下最厲害的探子,也可能是天下最高明的射手。


    簌,簌,簌,簌。


    一陣風聲響起,又有四箭同時射出。餘浪動作果斷敏捷,一氣嗬成,每次便抽四支黑箭搭上弓弦,他箭既狠又準,還占據了坡地居高臨下的優勢,弓開必有四人斃命。


    烈兒毛孔聳然地看他連珠猛發,轉眼間便射了半袋箭去,沒有一箭浪費。


    一切都在瞬間發生。


    永逸方的人馬也被仿佛從地獄飛來的惡箭驚得無所適從,村裏凡是靠近山坡一方的持火把的大漢,均被餘浪射死,村莊裏嘩然震動,吆喝唿喊聲不絕於耳,混合著山中普通百姓的哭喊亂成一團。


    不少落在幹草堆上的火把引發大火,在夜晚山風的助力下一發不可收拾。


    人影在火光中唿叫奔走,儼如地獄。


    有機敏著察覺了暗箭來自山坡這一方,領著一批手下奔出山村朝這邊追來。可是懾於餘浪的勁箭沒有任何人敢手持火把,在不熟地形的地方黑夜搜敵,和半個瞎子差不多,餘浪隨意射殺了一個,進一步增加了他們在黑暗中的恐懼。


    一時半會,他們都不敢貿然衝上來。


    餘浪冷眼觀察著山村的熊熊大火,再度抽箭,這次卻隻抽了一根,眯起眼睛全身觀者地遠眺多時,忽然轉過頭來,輕輕一笑,「算他聰明,出來的時候竟知道讓琴為們用盾牌護住身體。」


    烈兒臉色微變,這才知道餘浪竟還打算射殺永逸。餘浪心誌堅毅,從不氣餒,見永逸已有防備,當機立斷迴到烈兒身邊。他用剛才的布繩把烈兒牢牢地束在自己背上,手裏提著弓箭。


    烈兒見他這時候還不顧生死的要帶上自己,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冷冷道,「你負上我這個累贅,絕逃不出永逸的包圍。」


    餘浪高深莫測地笑笑,拈指入唇,發出一聲尖利奇特的長嘯。


    嘯聲入林,片刻便有動靜。陰暗的山林仿佛四處都傳來聲響,烈兒繃緊神經,很快聽清楚那是馬蹄踏在泥土上的聲音,驚訝之中,看見兩匹黑色駿馬旋風一樣從後麵林間竄出,直奔上這個小坡,到了餘浪身邊停下,親切地嘶叫甩尾。


    兩匹都是驃勇的良駒,馬上竟都備好了馬鞍。


    餘浪對越來越靠近的搜捕聲充耳不聞,平靜地道,「這些好馬都是我長期放養在山上的,訓練的它們聽聲就來,若我選用這個山村藏身,就會命手下每日為它們裝上馬鞍。這樣的馬爾原本有六匹,看來其它四匹沒能闖過林裏的伏兵。」說罷,又冷冷一笑,「也好,至少讓我知道了那個方向伏兵最少。」


    此時山坡正麵的敵人已經小心翼翼地靠近,餘浪將弓箭掛在鞍上,翻身上馬。雖然背著烈兒,動作卻還是非常靈活。一扯馬韁,朝著馬匹過來的方向衝過去。


    馬兒能從那邊突圍過來,自然說明那處伏兵最弱。


    餘浪和烈兒共乘一馬,剩下的那匹也跟著放開四蹄狂奔,轉眼就衝到坡下,一入密林,大樹枝葉擋住月光,視線更為昏暗。


    再往林子深處入一點,伏兵現出蹤跡。


    喊殺聲驟起,用以埋伏下的兵馬殺氣騰騰從樹後衝出,正當在餘浪的正前方,為首一個像是個低級將領,拔劍喝道,「什麽人?給我停下!永逸殿下有令,交出烈兒公子者不殺!」


    餘浪心中暗喜,永逸對烈兒安危的忌憚正是他想要的,否則一看見人騎過來,早就亂箭射下了。


    聽見那將領的喝聲,餘浪不但不減速,反而會便催促駿馬放開四蹄,直迎著手持兵刃的眾兵衝去,一邊狂奔,一邊發出極度逼真的慘唿,「自己人,別放箭!我們在山村裏中了埋伏,永逸殿下反被奸賊射死,一切都完了!」


    那將領見餘浪不聽警告,正要喝令放箭,聞言怔了一怔。他按永逸的指示,領著這批人馬埋伏在林子裏,以音樂瞧見山村中冒出的熊熊火光和驚唿慘叫,偏偏林中光線陰暗,一是瞧不清楚餘浪的服飾模樣,難分敵我。餘浪忽然這樣一喊,半信半疑下,免不了稍有猶豫。


    就是這麽瞬間的猶豫,馬速增加到極限的餘浪已經衝過一片空地,逃過最容易被射殺的距離,闖入對方陣中。


    到了近處,容貌服飾稍微現形,那將領驚覺,退後一步大喝道,「你不是……」


    劍剛剛舉起,脖上驀然一涼,瞪大驚駭眼睛的頭顱已經掉在地上。


    餘浪一劍了結對方將領,趁著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如虎入羊群般展開屠戮。仗著騎在馬上的優勢,居高臨下見人就劈,口中狂喝道,「反正殿下已死,我們都活不成了,大家一起陪葬吧!」手起劍落無一絲猶豫,話音落地時,又已有幾人做了他劍下冤魂。


    那些永殷士兵本來也經過精良訓練,並非如此不堪一擊,但將領被殺,軍心大亂。


    何況按照常例,王族被殺,追隨的人多半會因為護衛不周而遭受嚴厲處罰,聽餘浪這麽凜然大喝,對著餘浪血淋淋的寶劍,這些普通士兵哪裏還有一點鬥誌,連舉劍抵抗都沒勇氣了,更別說圍攻餘浪。


    從一開始到現在,餘浪都未限製馬速,任駿馬在敵陣中奔跑踐踏,一路肆意揮殺,馬身兩側直淌出一條學淋淋的道來,突圍而出。不到片刻,餘浪成功衝出敵陣後方,臉露不屑笑容,將永逸在四處山林埋伏下的這最弱小的一支人馬拋在身後,奔入密林深處。


    烈兒被縛在餘浪身後,看他這樣衝殺闖陣,驚歎此人臨危不亂,心誌武功,真的非同一般。


    情不自禁讚歎之餘,危機又向更大的陰影般揮之不去。


    若言有這樣的樣的人舍命輔佐,將來定會給大王和鳴王帶來莫大威脅。


    如果永逸這次能成功抓住他,無疑是為西雷除去一個大患。


    被擒,不會有投降的可能,唯一的下場就是……


    烈兒越想越亂,馬兒在林中穿梭奔馳,四蹄好像踏在心上。


    但以餘浪的驕傲,一旦被擒,定會寧死不降。他低頭瞅著已經濺上不少鮮血的馬身,自己的衣裳也沾上了不少別人的血,難受地蹙起眉。


    自己到底是希望他被永逸抓住,還是希望他逃出去呢?


    正愁腸百結,右邊林木深處忽有動靜。烈兒猛然警覺,抬起頭往那邊看去。


    遠處依稀有火光晃動,似乎追兵正急速包抄過來。


    餘浪也注意到了,笑道,「現在才知道追過來嗎?」重重踢了一下馬腹。


    駿馬長嘶一聲,再度狂奔起來。


    此時正是天色最黑的時候,在林中更是難以視物。但這馬常年在林中玩耍,早對地形十分熟悉,不需餘浪勒韁,靈活地在林中左躲右閃。


    可是,追兵顯然也備有好馬,他們點了火把照明,不用擔心視線問題,一路緊追不舍。


    清晰的轟轟馬蹄聲和躍動火光,如催命符一般如影相隨。


    兩方一個逃一個追,距離無法拉近,暫時相持。但誰都清楚,餘浪這邊一馬負擔兩人,遲早速度會慢下來。


    烈兒被布繩縛著,又沒有力氣,前胸完全貼在餘浪背上。


    餘浪的心跳和身上的熟悉氣味,還有策馬時每一個背部肌肉的變化,都真實動人地隔著衣裳傳遞過來。


    耳邊唿嘯的風聲,想在唱一首悲壯淒涼的挽歌。


    烈兒忽然想起,他仿佛曾經做過這樣的夢。


    夢想著舍棄一切,不惜背負叛國的罪名,和餘浪遠走高飛。


    夢想著不管有多少追兵,也要生死不棄。在月下,陰暗的林中,兩人同騎狂奔,身體緊貼著,唿吸著彼此的空氣,不斷地逃,逃到一個誰都不認識他們的地方。那是何等不顧一切的激情。


    這激情已經逝去,可憐他還記得。


    前方再度傳來馬蹄聲,顯示另一路追兵正朝他們奔來。


    餘浪指揮馬匹轉向南邊,扯動韁繩時,已經跑了多時的駿馬悲嘶一聲,勉強振奮發力,四足穩健卻再不如從前。


    烈兒的心,驀地往下沉去。


    餘浪的敗亡,恐怕就在頃刻之間。


    「餘浪,割斷繩索,你獨自逃生吧。」烈兒橫下心道,「遇上永逸後,我會要他停止圍捕,放你一條生路。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從此以後,我們再沒有任何關係。」


    「烈兒,快聽……」餘浪忽然用欣喜的語調低聲道,「是水聲,水流還很急。」


    身後兩隊追兵已經會合,轟隆的蹄聲越發逼人,火光在林中搖晃追蹤,猶如一張噴著烈焰的大口,隨時要撲上來把這後力不濟的兩人一並吞沒。


    前方水聲越來越大,看來那道林中的李急流就在不遠。


    餘浪見馬匹速度減慢,雙方距離逐漸拉近,知道局勢危在旦夕,一咬牙,依仗高超的策馬技術,鬆開韁繩空出雙手,取出掛在馬側的弓箭,迴頭銳目一掃,目標瞬間就定在最前麵四個持火把的人身上。


    簌簌簌簌,餘浪側身搭弓,須臾之間,四箭破弦而出。


    「啊!


    慘叫聲和馬嘶聲同時響起。」


    餘浪背著烈兒,畢竟阻礙身手,何況又是在高速奔走的馬上。四箭出去,隻射中三人,一箭騙了準頭,射在馬上。


    雖知如此,卻足以引起後方追兵的片刻慌亂,何況領路的四個火把都掉在了路旁,前方視線受阻的情況下,追兵馬速不得不有所減緩。


    餘浪用過人的膽識本領,為自己迎來這珍貴的轉機,拚死策馬之餘,不忘迴身急射,慘叫聲中,追兵紛紛落馬。


    瞬間,他們和追兵的距離再度拉開大段。


    但馬匹體力已經快到達極限,


    正在最危急的關頭,前方出現一個小土坡。水聲正從那邊傳來。餘浪精神大振,楊便策馬往土坡衝去。後麵的追兵也已經聽見水聲,遠遠看見餘浪奮力衝向土坡,眼力稍微高明的都頓時明白他要借水勢逃離,大為焦急,


    「別讓他逃了!」


    追了半夜,又被餘浪的狠箭射紅了眼,想到餘浪一旦跳入水中隨流而去,追擊的難度將大大增加,不少人焦急之下,不由分說搭弓就朝坡上射去。


    他們就在餘浪後方,射箭比餘浪要方便上十倍,一人動百人動,頃刻亂箭破風而來。


    餘浪人騎剛剛衝上土坡,人疲馬乏速度稍減,正處於背部曝露最大的危險中,烈兒聽見背後簌簌風聲,一箭嗖嗖從耳邊刷過,眼都來不及眨一下,背後驟然傳來鈍痛,想必是被射中後背卻被鳳凰甲擋住了。


    「不許發箭!」永逸的怒吼從後方傳來。


    此時,餘浪的身形卻在半空一滯,爆發出一聲嘶啞的痛苦叫聲,跌下馬去。


    烈兒大驚。


    烈兒和餘浪綁在一起,兩人一同從坡上翻滾下來,瞬間天旋地轉,手腳不知擦傷了多少處,到了坡下才總算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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