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年紀差不多二十六、七的男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成熟男子的氣息,如墨長發隨意在腦後以發帶束著,額前幾縷碎發輕輕覆蓋小半臉頰,露出來的部分確是精致非常,倘若不是他的身量和舉止,也許安寧兮會認為這是個美麗的女子。


    雪衣男子緩步行來,嘴角帶著一絲淡笑,模樣似乎十分的隨性,好像根本不在意剛才發生在這裏的事。


    然而安寧兮知道,剛才的確是他出手救了自己,她垂眼看向在地上那剛才擊開黑衣人手中長劍的東西,那是塊玉佩,可惜的是已經碎成了兩半。


    以玉擊劍,分明是緊急之下瞬間的舉動,卻輕鬆的化解了安寧兮剛才的危險,這個男子的身手定是不凡,安寧兮一邊在心中計較,一邊看著男子行走到了跟前。


    男子很高,肩膀雖寬卻有些清瘦,走近了看,才發現他的臉色很蒼白,蒼白到簡直是帶著病態,安寧兮心中很驚訝這樣一個男子會有那麽迅捷的身手。


    「君上醒了?之前可真是教我擔心壞了。」他輕輕開口,說出來的話柔和無比,看著安寧兮的眼神也是一片柔情。


    安寧兮心中暗暗驚訝,莫非這個男子跟自己是有什麽關係的?但是見他問話,還是點了點頭,「剛剛醒來,剛才多謝你相救了。」


    雪衣男子微微怔住,有些吃驚的看了安寧兮一眼,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些變化了,說話的語調竟是如此的淡漠,哪裏還有當初的慵懶和魅惑。


    不過,隻一瞬他又恢複了微笑的神色,「君上不必謝我,是秦皓救了君上,我這副身子,哪有那個本事。」


    聽了這自嘲的話,安寧兮一愣,有些奇怪的看了他身後一眼,「那個秦皓人呢?」


    雪衣男子漆黑的眸中再度閃過驚異,然而臉上卻還是笑著道:「他隻是我的貼身侍衛,怎麽能隨意進入君上您的寢宮?」


    安寧兮微微點頭,心中暗自深思,為何這個男子可以隨意在她寢宮行走,而且還配有貼身侍衛?而自己這個一國之主居然一個貼身侍衛都沒有,難不成這個男子的身分很顯赫?


    其實安寧兮不知道,她是有貼身侍衛的,這個侍衛還是全南昭武藝最好的武之銳,隻是因為這次安寧兮被東越大將射傷之事,太後認定武之銳護駕不力,將他關起來了而已。


    雖然心中有諸多疑問,但安寧兮知道她不能再問下去,因為她已經從男子細微的神色間察覺到了他的懷疑,再問下去隻會曝露自己不是真正的安寧兮的事實,也因此,她甚至都沒有問起自己被行刺的原因。


    想到這裏,她抬頭朝雪衣男子擺了擺手,微帶著歉意道:「既然是這樣,那就替我……替本宮多謝秦皓吧,本宮剛剛醒來,還要休息,你先迴去吧。」


    雪衣男子聽完她的話後,心裏雖然驚訝,但還是直接就點了點頭,沒有一絲猶豫便走了出去,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


    出門之後,將殿門輕輕掩上的刹那,他笑意不改,卻朝一邊隨意的招了招手,一個身著侍衛裝束的魁梧男子快步走至他跟前站定。


    那男子陽剛的臉上帶著嚴肅,一看就是不苟言笑之人,依舊是保持著如軍人般嚴整的姿勢,他看了一眼雪衣男子身後的殿門,輕聲喚了句:「公子。」


    雪衣男子點點頭,一邊慢條斯理的邁著步子緩緩沿著迴廊往遠處而去,一邊淡笑著對緊跟在身後的魁梧男子道:「秦皓,我們去見個人吧。」


    秦皓本來人高馬大,步子也邁得大,但此時為了將就前方公子的節奏,隻好也慢吞吞的走著,聽到公子的話,他在其身後帶著疑問詢問道:「公子想要見誰?」


    雪衣男子勾著嘴角,笑得漫不經心,「武之銳。」隻有他才知道到底女侯當日被東越大將射傷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也許他能從這當中找到女侯發生變化的蛛絲馬跡也未可知。


    秦皓雖然還有疑問,但是知道公子心智不比常人,他這麽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便也不再追問,隻是緊跟在他身後,做著一如既往的護衛工作。


    而此時,他們身後的儲明宮中,安寧兮靜靜立於窗前,看著遠去的白色身影陷入沉思,這個人似乎有些熟悉,又似乎非常陌生,他身後跟著的那個侍衛一看就是武藝高強之人,且對他十分恭敬。


    一個看上去蒼白病弱的人,怎麽能讓這樣優秀的侍衛那麽忠心耿耿的跟著他?隻有一個解釋,那便是這個人本身就是不簡單的。


    安寧兮看了一眼剛剛被她撿起來的玉佩,圓形的玉佩碎成了兩半,拚在一起後卻隻有兩個字「知玉」,背麵倒還有幾個小字,「昌定三十五年贈與秦皓,長安」。


    昌定三十五年,那是西華的紀年;長安,那是西華的都城。


    安寧兮微微眯著雙眼,知玉?好名字,是那個雪衣男子嗎?她心中盤算著,原來他是西華人士,看來得好好的查一查這兩人的來曆了。


    南昭宮殿布局嚴謹,大都是以平直的道路來劃分區域的,倘若俯視的話,便會看到宮殿東邊全是忙碌的人群,殿宇也不甚壯觀,因為那裏是宮人們的起居場所;而往西看去就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安安靜靜矗立著的是豪華莊嚴的宮闕,與東邊形成了天壤之別。


    不過還有個特別的中間地帶,劃分東西兩部分宮廷的是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路,在其盡頭直達最北處,便是這中間地帶所在。那是個十分不顯眼的閣樓,而真正的玄妙卻在閣樓之下的暗室,說是暗室,其實很大,這裏實際上是宮裏的地牢。


    此時其中一間暗室裏,不知何處正滴滴答答的傳來不斷的滴水聲,顯示著這裏的陰暗潮濕,上方一個不大不小的長方形天窗上均勻的嵌入了幾根鐵條,午後的陽光便從這天窗中照射進來,給這裏稍稍帶來一絲暖意。


    略顯昏暗的環境裏,一個三十開外,相貌樸實的男子神情肅然的端坐於雜堆著的乾草間,眼中帶著戒備看向斜倚在牢門邊的雪衣男子。


    「知玉公子怎麽會來這種地方?」許久之後,他終於沉不住氣,先開了口,隻因為牢門邊的雪衣男子實在太過隨性悠閑,再這樣下去,他會覺得就算過上一萬年,這個男子還是會就這麽帶著笑意看著自己,與自己比拚著耐心。


    「武太傅似乎對我有些成見。」被稱作知玉公子的雪衣男子輕扯嘴角,緩緩吐出這麽一句不輕不重的話,根本沒有迴答男子的問題。


    這個被關在這裏的男子便是女侯的貼身侍衛,同時也是女侯的武學太傅,人稱南昭武藝第一的武之銳,隻是因為這次女侯執意追趕東越六公子受了重傷,被護女心切的太後認定護駕不周才關押在此。


    武之銳其實並不是對這個知玉公子有成見,隻是身為一個常年習武,充滿陽剛之氣的男人,他看不慣對方靠麵相吃飯的事實而已。


    沒錯,這個知玉公子,其實是女侯的麵首,準確的說,是最受女侯寵愛的麵首。


    試問教心高氣傲如武之銳這般的人,怎麽能夠對他溫文有禮?


    話是這麽說,武之銳畢竟不是小孩子,他知道給人留情麵,也知道這個知玉公子在女侯心目中的地位,於是他扯了扯嘴皮子,皮笑肉不笑的迴了句:「不敢,武某隻是粗人,說話直接,知玉公子不要介意。」


    就算不為了自己著想,也要為了在家中等待著自己迴去的妻兒想想,也許對知玉公子態度好一些,便極有可能會被放出去呢。


    就算是再心高氣傲的武太傅,也始終是個顧家的男人。


    知玉公子離開原先一直倚靠著的牢門,站直了身子的他不再顯得那麽慵懶,臉上的笑意卻從未消失過,「既然武太傅這麽直接的問了,知玉也就不再拐彎抹角,今日前來,我隻是想知道當日君上在追六公子的時候發生了何事?」


    武之銳微帶驚異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問這個,但還是稍顯認真的迴答:「君上並未發生什麽事,除了被東越大將一箭射成重傷之外,其餘的都很正常。」


    聽了這話,知玉心中暗暗好笑,如果說,明知道六公子的真實身分還執意去追捕叫正常的話,那武之銳說的倒也沒錯,隻是……他心裏極其不明顯的閃過一絲愧疚,當時如果不是他的慫恿,女侯也不會那麽執著的去追捕那個六公子了,說到底,自己還是有些責任的。


    然而知玉雖然明確知道這個事實,卻絲毫不在意這個結果。


    「既然這樣,那何以君上醒來之後會發生那麽大的變化?」


    知玉的話剛剛說完,武之銳的臉上便閃現出了驚喜,「你說君上已經醒了?」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就能被放出去了?


    知玉淡淡的掃了他一眼,笑意溫和,「是,而且剛才還差點被人刺殺。」


    武之銳一愣,「什麽?有這種事?」


    知玉點點頭,溫和的笑容變得有些神秘,「想必用不了多久,太後便會召你迴去繼續護衛君上了,畢竟君上已然無恙,且身邊急需要人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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