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兮是嫡出身分,又帶著高貴的皇族血統,在前代君主因病去世之後,便理所當然的被推上了君主繼承人的位置,這就有了她母親帶著她前往洛陽請立的事情,也才有了當初她們相見的機緣,隻是在那男尊思想盛行的年代,這樣的請求實在有些不切實際。


    鏡子裏的人偏了偏腦袋,神色有些怔忪,顯然陷入了更深的迴憶。


    她記得當時因為安寧兮能否即位這件事,引起了各國當場爭論的情景,其中有好幾個大國提出瓜分南昭的建議,嚇得姬氏和十歲不到的安寧兮瑟縮不已,最後還是她要東越王建議留著南昭,徐徐圖之。


    其實當時隻是因為東越還不夠強大,倘若一定要瓜分的話,肯定撈不到多少好處,所以她才提出了這個建議。


    最後的結果便是,中周的皇帝,也就是姬氏的親哥哥,安寧兮的親舅舅,本身也是出於自己利益考慮,接受了東越王的建議,留下了南昭,同意安寧兮即位,隻是礙於她女子的身分,沒有封王,隻封了侯。


    由此,天下諸多君主之間便多了個女侯,不過在南昭國中,人人都還是尊稱安寧兮一聲君上的。


    鏡子裏的人突然無聲的笑了起來,她在心裏低歎,世事無常,真的是一點也不假,當初她何曾想過自己一時的作為竟是為之後的人生鋪了路,看來冥冥之中,早就有了安排。


    也罷,從此我便是安寧兮了。


    她在心裏說了一句,暗暗下定決心要拋棄一切過往,曾經的名字,曾經的朋友,曾經的戀人,曾經的抱負……因為是這些先拋棄了她。


    動了動坐久了的腿腳,如今的安寧兮一下子碰到了腳邊毛茸茸的一團物事,心裏微微吃驚的同時低頭看去,在看見是隻小白貓的時候皺了皺眉,她不喜歡這些玩物,因為這些隻會讓人的心變得懦弱,而如今她最不願意要的便是懦弱。


    安寧兮收迴在小白貓身上的視線,緩緩起身,準備再去床上躺一會兒,雖然還有很多事要做,但是目前養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轉身,肩膀便碰到了一個堅硬銳利的東西,微微轉頭,躍入眼簾的是一段寒光閃爍的劍尖。


    安寧兮心中閃過一絲驚懼,難道自己剛剛才重生過來,便要再度墮入地獄?


    南昭宮殿的西邊坐落著一個十分偏僻的宮殿,殿門口懸著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寫了三個大字「重華殿」。


    這宮殿位置雖然偏僻,卻絲毫不顯寒酸,整個殿中從家俱到陳設,甚至連地麵上的鋪設都是極盡奢侈的華貴用料,倘若有外人來此,甚至會懷疑這重華殿才是南昭君主的寢殿。


    殿前的院落裏種滿了竹子,剛至春日,萬物齊發,乍一看去,便可瞧見一片生機勃勃的翠綠,而此時,一片翠綠中間偏偏露出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那是個男子的身影,靜坐於竹林間,微垂著頭,正專心致誌的撫著一把古琴,一眼望去隻能看見他一頭如墨青絲乖順的伏於其肩。


    竹林間厚厚的積葉發出咯吱的響聲,雪衣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眼看向來人,嘴角露出笑意,「怎樣?女侯可醒了?」


    來人身形魁梧,走到雪衣男子跟前時卻恭敬非常,站著的姿勢猶如訓練有素的軍人,「屬下剛才去看過,太後和郎太傅剛剛離開,女侯似乎還沒有醒來,公子要不要去瞧瞧?據說……」他停頓了下,遲疑著繼續道:「據說今日若不能醒來,便再也無法醒來了。」


    雪衣男子揚起聲調「哦」了一聲,神情間卻依舊一片溫和的笑意,神色沒有半點波動,他緩緩站起身來,卻一下子似站不穩般微微晃了晃,惹得身前的魁梧男子差點就要伸手去扶他。


    彷佛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子,雪衣男子對麵前的魁梧身影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們便去瞧瞧吧。」


    兩人提步走出竹林,而此時南昭君主的寢宮儲明宮裏,一白一黑兩個人影正在僵持著,其中自然有他們剛剛談及的女侯。


    微風輕拂,隻著中衣的安寧兮稍稍覺得有些寒意,雖然此時還是春天。


    身後拿劍架著她的黑衣人沒有說任何話,也沒有任何別的動作,兩人都在衡量著,一時間彷佛都成了雕像一般。


    安寧兮透過身前梳妝台上的銅鏡打量了一眼身後之人,雖然看不完全,但依稀可見裏麵映出的一雙淩厲雙眸,該是個職業殺手吧。


    安寧兮緩緩轉動著眼珠,開始思索對策,她猜想這個刺客是剛剛進入殿中,也許他本來是想趁著自己昏迷而將自己解決,可惜偏偏自己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刺客一時之間便也投鼠忌器,因為殿外不可能一個人也沒有。


    安寧兮會知道這些,自然都是拜之前的經曆所賜,當初若不是她,何來今日強盛無匹的東越?


    她擁有穿越前的現代知識,也擁有重生前的權謀手段,也因此她對自己的能力向來都是有信心的。


    事實是安寧兮猜的大部分都是對的,身後的黑衣人此時的確是投鼠忌器,他接到任務說女侯已經昏迷不醒,他隻要過來補一刀便是,怎料來了卻發現這次行動的目標正端坐在梳妝台前。


    他開始在心裏盤算到底要不要動手,倘若一個不慎,就很有可能會驚動他人,到時候自己也走不了。


    僵持著的兩人神情冷凝,誰也不肯有片刻的放鬆。


    許久之後,終於有人開口說話,這人當然是安寧兮。


    「為何要殺我?」


    開了口才發現這聲音有些低沉,甚至還帶著一絲慵懶的意味,安寧兮皺了皺眉,心中暗覺失望,這聲音絲毫沒有一個君主該有的威儀。


    黑衣人沒有說話,不是不說,而是不能說,他隻是殺手組織裏的一個殺手,早就被割去了舌頭,已沒有說話的能力,所以聽了她的話之後,他隻是沉穩的用劍指著她,卻始終不發一言。


    不知情的安寧兮越發皺緊了眉頭,暗中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麽做。


    細微的叩門聲響起,殿中的兩人俱是一驚,循聲望去,卻隻看見殿門口大搖大擺而去的小白貓,哪裏有什麽人在。


    安寧兮剛剛升騰起的希望一瞬間破滅,她心中開始泛起不甘。


    重生前,她在懸崖底處經受了整整十年的磨難,用堅定的意誌支撐著自己殘破的身軀熬過了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威脅,在最後終究熬不過去的時候,上天憐見,以為會墮入地獄的自己居然又蘇醒於一副年輕的軀殼之中,並且這軀殼還是一國之君,擁有著生殺大權。


    安寧兮原本以為她是可以藉助這副軀殼複仇的,但如今剛剛醒來便又要經受死亡的威脅,怎能叫她甘心?那個負心人還在逍遙快活吧?而憑什麽自己要一次次經受這些磨難?


    越想越不甘心,安寧兮雙手握緊,心裏情緒升騰,卻是用十分淡漠的語調對身後的黑衣人道:「倘若你不殺我,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情。」


    她想要的不過是繼續生存在這世間的權利,然後她才有可能去討還一切失去的東西。


    原本以為這個條件已經是十分誘人,然而黑衣人卻絲毫不為所動,依舊一副隨時會取她性命的樣子,安寧兮心中開始失望,可是沒有慌亂,早已經曆大風大浪的她並不是第一次經曆這種威脅。


    沉默,無盡的沉默,兩人都在尋找時機,一個伺機取其性命,一個伺機逃脫魔掌。


    也許是殿外太過安靜,不似有人,黑衣人身形微動似乎想要動手了。


    安寧兮心中一緊,眼睛瞄向梳妝台上的一支金釵,心中暗暗評估著黑衣人的實力,想著能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到那支釵,而後藉以自衛。


    然而還沒等她有所動作,黑衣人的手腕便動了起來,安寧兮的脖間傳來一陣寒意,大腦思緒瞬間停滯,一下子想起了不久前才剛對人世的那場告別。


    她是走過了多久的黑暗才走到了這副軀殼裏,如今卻要再度被奪去。


    「叮」的一聲脆響在耳邊響起,安寧兮詫異的看過去,黑衣人的劍已然脫手而飛,而黑衣人正吃驚的看向殿門處。


    安寧兮亦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而在這瞬間,黑衣人已經迅速的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劍,一躍從後麵的窗口逃了出去。


    安寧兮沒有多看那黑衣人一眼,倘若這宮中侍衛能奈何得了他,那他便不會進入這裏,而他既然沒有完成任務,便還有可能會再來。


    而她要做的,便是在這段時間裏找到要殺她的幕後黑手,以絕後患。


    視線繼續移向門邊,殿門被一隻略顯蒼白的手推開了來,那隻手骨節突出,肌理勻稱,是隻男子的手。


    殿門被完全推開了來,卻彷佛用了很長的時間,而後一片雪白的衣角躍入視線,接著是整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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