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笑愛鬧,有點聒噪,看似迷糊,有時卻又睿智得嚇人,恍若天真度日,又將每件事都看在眼裏,她懂得防身還懂醫,懂得如何救人,救身上的傷,救他心裏的傷,怎麽、怎麽他才暗下決定,她就——


    還不夠……他還不夠將她看個仔細,還不夠好好憐惜她,還不夠再多聽聽她嬌軟的耳語,他不在乎孤老,隻要她願意陪他一生一世,他會永遠保護她,用生命保護她!


    她說了,命是天注定,運是可以改的,她說……她說……李弼突地愣住。


    我隻是想跟王爺說,剛才我對那個士兵又親又壓是在救他,這是一種醫術……


    醫術?就像她那樣又親又壓?


    他雖不清楚狀況,但依稀還記得步驟,思及此,他毫不猶豫地扯開狐裘披風,微解開她的衣襟,深吸口氣渡到她嘴裏,再摸索著心窩處,輕輕按壓,不敢過重,就怕傷著她。


    他不知道這麽做到底對不對,但隻要肯做,一定有機會。


    也許上官氏該死,但是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老天不可能連她都不放過的!


    「鳳淩王,是天塌下來了嗎?由得你在老夫小屋裏如此喳唿?」清朗的沉嗓透著淡淡戲謔,上官振無聲無息地來到他身後,發現他正對床上的姑娘又親又壓,而那姑娘麵色黯沉,口唇發紺,隨即轉身出房。


    李弼也沒心思理睬他,逕自不斷重複記憶中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直到床榻上的人突地輕嗚一聲,連咳數聲。


    「雪尹!」


    她虛弱地閉著眼,胸口很悶,小口小口地喘息著,神誌隨即又被卷入黑暗。


    「你還是很不舒服嗎?」李弼滿頭大汗,垂伏在她唇邊,卻聽不見她吐出半個字,眼看她再度昏厥,喘息嚴重,他不由得迴頭大吼,「伯父,快來!」


    上官振正快步轉進房裏,精爍眸子瞪他一眼。「到一邊去。」


    「伯父,能救嗎?」他立即退到床頭,看著伯父從手中木匣取出數根銀針。「這是要做什麽用的?」


    「你沒看過針灸嗎?」坐上床榻,上官振二話不說地朝床上女子的天突穴紮下。


    「伯父,她很怕痛,你下手就不能輕一點嗎?」李弼微惱地瞪他。


    上官振微揚起眉,頗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又紮下兩針,落在扶突、肺俞兩穴,還不斷地輕鑽著。


    「伯父!」


    「吵死了!你有瞧見她麵露害怕嗎?光是喘不過氣就夠她難受了,你現在給她一刀,她也不會覺得痛。」上官振撇唇譏諷。


    李弼自知理虧,總算安靜下來,注意看舒雪尹的麵色,隻見她喘息依舊,但似乎沒有那麽頻繁了,臉色依舊發沉,可青中帶紫的唇瓣顏色似乎紅了點。


    他的心這才安定了些,語氣跟著和緩。


    「伯父,她到底是什麽病?」


    「哮喘。」


    「哮喘?」


    「應該是她本身就有這種病症,但我瞧她的底子不差,也許是因為疲累或獸毛引起的。」上官振長指靈快地撚轉銀針,另一隻手則扣住她的手腕,不意瞥見那細腕上頭的手鐲,教他不由得怔了下,又探向她胸口。


    「疲累、獸毛?!」李弼瞪著被他扯落在地的狐裘披風,一把抓起,丟出窗外,既生氣又沮喪。「該死,是我造成的!」


    拉攏女子衣襟,上官振瞅他一眼。「鳳淩王,這姑娘打哪來的?」


    「伯父怎會這麽問?」


    「……她身上有皇族胎記。」看見她手腕上的鳳銜月環,就已經夠教他驚訝,沒想到她身上竟還有皇族胎記。每個皇族人身上必定有個紅色月環胎記,位置不盡相同,但胎記確實是皇族人的證明。


    李弼立即湊上前,果真瞥見她胸口的月環狀紅色胎記,驀地震住。「怎麽會這樣?」


    他打小在宮裏長大,和上官羿在觀天樓的藏書閣裏看過太多關於皇室的秘辛,皇族胎記、失蹤百年以上的鳳銜月環、關於平德皇時的攝政王李鳳雛的事跡……太多太多,他知道太多,多到無法再裝傻。


    「這鳳銜月環還是我頭一次見到,以往總是隻有畫像,如今看來,鳳銜月環確實氣宇非凡。」上官振撫過精雕的刻麵,那是栩栩如生的雙鳳。


    李弼沉擰著眉不語。


    「她必定是另一支李家後代,這胎記和鳳銜月環已足以證明她的身份,假造不了。」


    「怎麽可能?」他喃喃自語,即使心裏早有疑慮,但舒雪尹完全沒有皇族人的氣息,沒有傲慢華貴,所以他怎麽也無法相信。


    上官振深深地看他一眼。「看來,你似乎發覺了,隻是不想相信。日前兩次地動,八成是因她而起,對不?」


    他依舊沉默不語,垂眼看著似醒若昏迷的小女人,半晌才說:「那又如何?在我眼裏,她不過是我的貼身丫鬟罷了。」


    另一支李家後人又如何?他想要就要,就算要跟閻羅搶人,他也不會放棄!


    「隻是丫鬟?」上官振勾動唇角。「我還沒見你這麽擔心過哪個下人。」


    「因為她是隻屬於我的丫鬟。」他哼了聲。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要皇族當你的丫鬟,若是他日被拆穿,你——」


    「胎記也許不過是個巧合,畢竟她並非皇朝人,手鐲也有可能是仿製的,沒有人會相信她是皇族之人。」看她臉色翻潤,唇角微動,他才微微露出安心的笑。「皇族人,豈可能像她這麽笨手笨腳?」


    「她笨手笨腳?」


    「可不是,惹惱人的本事一絕,我老是被她氣到說不出話。」


    「喔,待她清醒,我非得跟她聊個幾句,瞧她到底是怎麽激惱你。」上官振停住撚轉的動作,但銀針依舊紮在穴位上。「弼兒,我已不是朝堂官員,金雀如何改朝換代已不關我的事了,所以,別拿那種似要殺人滅口的眼神看著我,好歹我是你伯父,也算是你另一個父親。」


    李弼頓了下,心虛地別開眼。「……我沒那意思。」是他的眸色太明顯,才會教伯父一眼看穿?


    他對家人情分原就淡薄,但也未曾有與家人起衝突的時候,眼前,是第一次,他由衷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既是如此,就過來吧,把她抱起,別讓她躺著。」


    「要讓她坐著?」


    「對,雖說她現在情況緩和了些,但若讓她繼續躺著,她依舊會難以唿吸。」上官振起身,瞧侄子掀袍坐上床榻,萬般憐惜地摟起她,讓她枕在胸前躺坐著,他歎了口氣。「我去替她熬藥。」


    「伯父,她的病會好嗎?」李弼柔聲問。


    他沉吟了下。「這幾日將會是關鍵,若調養得好,再費個三五個月,自然能讓她身強體健,但若是這幾日沒弄好,休養個三五年是跑不掉的。」


    「是嗎?」他將她散亂的發一一撥到腦後,讓她可以舒服地躺在他的胸膛上。


    隻要她能好,在他保護之下,休養個三五年也絕對不是問題。


    隻要她能好,他就好了。


    一個時辰後,上官振拿著藥出現在門口。「記住,她現在不能吹風,可這藥喝下她會覺得熱、會冒汗,就算她掙紮,也別讓她扯開被子。」


    「知道了。」李弼接過藥,吹涼了些,想要灌進她嘴裏,她卻吞不下去。


    他尋思片刻,喝了口藥汁,哺入她嘴裏,就這樣一口一口地喂,直到她把所有藥汁都吞下,才將藥碗遞給伯父,卻見他眨也不眨地瞪著自己。


    「……我隻是在喂藥。」


    「看得出來。」


    「……我就是在毀她清白,那又如何?」伯父的視線擒滿戲謔,教他微惱低咆。


    不行嗎?她都可以光天化日為了救人而親人,他現在也是為了救她,親她不對嗎?


    「那就得等她清醒再毀,要不隻有我見到,有什麽用?」


    李弼好氣又好笑地垂下眼。「伯父就這點性子和我爹不同。」


    「可你就這點性子與我最同。」上官振歲數不到半百,卻因為用盡天賦後顯得老態許多,然而黑眸依舊是精爍有神的。「有時真教人誤會,你到底是誰的兒子。」


    「那是因為我爹早逝,我是被伯父教養長大的。」當年他會入宮伴駕,也是伯父提議的。


    「可羿兒的性子卻不若你這般。」提到兒子,上官振不禁要歎氣。「他對皇朝執念太重,就盼他不會走上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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