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從他嘴裏說出來,怕是沒人相信,眼下風頭最盛的李唐王朝,在關中之地居然會為兵力不足而頭疼。


    要知道從李淵起兵開始,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力降十會,兵多將廣財雄勢大,以排山倒海的威勢砸下來,管你是誰都得粉身碎骨。


    也正是有著這種氣魄和勢頭,保證了唐軍始終掌握著大勢。


    就算是偶爾有挫折,最終都能過去。


    那些想要和李淵作對的軍將,就算打了勝仗,也不敢生出輕慢之心。


    因為知道這不過是僥幸,以實力論肯定是自己不行,打下去總歸是敗。


    所以往往就是哪怕贏了也要想方法主動求和甚至投降,就是怕了李家的體量優勢。


    如果說李家沒有兵的消息傳出去,恐怕整個帝國都會因此而動搖。


    就算不至於分崩,那些原本被李家威風嚇住而歸順的諸侯,也難免會生出異誌,不知道又會有何等的變數。


    所以裴寂這話也隻有此時此地敢說,更是隻敢對徐樂一人說起,換個旁人在他都不會講。


    “大唐雖然兵多將廣,但是天下未定刀兵紛擾,用人的地方自然更多。


    各地城池駐守且不說,光是討賊、開疆,這就要占去大半兵力。


    所餘者就是那麽多兵馬,折損一多倉促間便難以補足。


    如果是些許小賊倒是不算什麽,可偏偏這次的對手是劉武周加上執必部,全力搏殺尚嫌不足,就更沒有餘力分兵他處。


    況且王行本也不是無能之輩,軍中能與他爭勝負者寥寥無幾。


    幾次征討非但沒能擒拿王行本,反倒是讓他的名聲更勝以往,不少賊寇紛紛投奔。


    如今他手下兵馬足有數千,羽翼已成難以剪除。


    這時候就得慎重行事,如果再讓他勝幾仗,那蒲阪守軍怕是連與他交戰的膽量都沒了。”


    徐樂一聽便明白了,不是說大唐如今拿不出足以征討王行本的部隊,而是李淵在接連失敗之後被打沒了膽子。


    他前麵走的太順,如今屢次受挫,心氣有點順不過來。


    敗給劉武周、突厥人都還說得過去,輸給王行本這麽個軍將,未免讓他覺得麵皮掃地。


    偏偏王行本還越打越強,從一股叛軍逐漸成了氣候。


    這時候如果再討伐他,就得動用萬人以上的部隊。


    如果這種規模的兵馬打了敗仗,李淵的麵子就要被剝個幹淨,再想翻身就難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王行本真的可以消滅上萬唐軍,那麽關中其他人的心思就難猜,到時候誰知道會不會出第二第三個王行本?


    是以李淵眼下倒不是沒有兵,而是不敢派兵。


    他必須把兵馬抓在手裏,震懾關中各處,免得其他人有樣學樣。


    可是這樣做最多是保持局麵不惡化,沒辦法改善局麵。


    這種僵持狀態對於正麵守軍還沒什麽,可是足以要了蒲阪守軍的命。


    要知道他們可是正麵有挾新勝之威的劉武周大軍主力,背後還有個突然反水越戰越強的王行本。


    腹背受敵之下,就算有黃河屏障,軍心也難免動搖。


    這時候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發不可測的後果。


    這就是最大的危險所在。


    要知道李唐當然自河東入關中,就是攻下蒲阪後一路暢通無阻。


    如果劉武周有樣學樣,也打通了蒲阪渡,黃河防線就被他攻破。


    到時候突厥的鐵騎就可以滾滾而下席卷關中蕩滌中原,漢家噩夢就會重演!這才是最為危險的後果。


    徐樂萬沒想到局勢居然壞到這種地步,如果說之前隻是擔心河東收不迴來,對於李淵麵上有傷,也不利於關中後方的話。


    現在的情況就是,不是擔心河東收不收的迴來,而是要擔心關中是否守得住。


    這或許就是亂世的真正底色,瞬息之間攻守易勢,原本虎踞關中眼看就要一統天下的大唐,居然這麽快就陷入被動防守,甚至隨時可能一敗塗地的地步。


    所以說亂世中非雄才大略者不能稱雄,如果換個庸人,都不用人打,單就是這種情勢變化就足以讓其失去鬥誌乃至全無章法隻能束手待斃。


    從某種意義上說,楊廣在江都的時候,多少就有了點這種苗頭。


    整日醇酒美人自娛,說白了就是失去勇氣,不敢麵對山河破碎的局麵。


    李淵到底是比楊廣強出許多,並沒有被這種局麵嚇住。


    雖然說手段也不算高明,但是至少知道要努力維持局麵,試圖扭轉。


    隻不過在徐樂看來,李淵做的遠遠不夠,如果他能及時處置,事情本不至於到現在這個地步。


    自己好不容易在中原贏迴來的東西,卻被李淵都給輸了出去。


    這還多虧自己此番能夠一舉擊潰瓦崗,否則的話,中原打成僵局,後方又是這副模樣,李家天下怕是怎麽都保不住了。


    現如今總算一切都還有的挽迴,憑借自己帶迴來的生力軍,足以解決李家兵力不足的窘境。


    消滅王行本支援渡口,再破劉武周、執必部,不過是反掌之間。


    可是他剛想到這裏,裴寂就已經開口:“聖人此番差我前來,還有一件事要對樂郎君講。


    這些新附降兵心思難定,不足以托付大事。


    隻能先在關中以軍將重新編練整頓,再行派往戰場。


    是以樂郎君能帶的,就還是自己的本部兵馬。”


    徐樂聞言眉頭一挑,雙目寒光閃爍!這是什麽意思!讓自己去救場,卻不給自己派兵?


    明明有十幾萬兵馬不讓自己統帥,卻隻給本部人馬,這是什麽意思?


    真以為玄甲騎人人三頭六臂銅澆鐵鑄?


    還是以為自己能夠八百破十萬一次,就能一直破下去?


    天下間哪有那種好事?


    且不說這次自己取勝的僥幸程度,就說劉武周能把仗打成這樣,除了有突厥人助戰之外,身邊必然也有能人輔佐。


    這個人在軍略上的本事,肯定遠在李密之上。


    這麽個人絕不會像李密那般布個死陣,給了自己以點破麵的機會。


    更不會讓自己內部變成那種模樣,以至於兵無鬥誌不戰自亂。


    所有的破綻都不在的情況下,就算自己再怎麽了得,也不可能就靠這幾百人逆轉戰局。


    李淵這是要自己當援兵,還是去送死?


    裴寂不等徐樂發作,搶先說道:“二郎此番出陣,將玄甲騎悉數帶出。


    樂郎君親手練出來的兵,何等手段心裏有數。


    雖然打了敗仗,但是敗而不餒。


    如今元氣在,戰力也沒受折損。


    樂郎君是他們的軍主,又是二郎的至交。


    你們兄弟齊心,又有我大唐無敵鐵騎在手,劉武周也好,王行本也罷,又豈堪一擊?”


    說到這裏他略作停頓,隨後語氣變得低沉:“你是我大唐的擎天玉柱,若是這一戰連你都敗了,隻怕大唐江山也難以存續。”


    說到這裏他又是一聲歎息:“聖人為了大業籌劃多年,絕不希望自家江山傾覆。


    隻可惜我是個文人,不能上陣廝殺。


    否則的話,也要陪樂郎君去打這一戰。


    如今這大唐江山,就隻好壓在你的肩上,是成是敗全看你的手段。


    我在長安等著為樂郎君慶功。”


    徐樂明白,他這番話看似托付,實際是給自己釋疑。


    李淵的江山興廢就在自己這一戰上,所以不管怎樣,都不會是故意拖自己後腿更不會坑害。


    話雖如此,徐樂還是難以接受把這麽多兵馬都留下,隻給自己幾百人就去前線。


    就算是玄甲騎大軍在,但是自己手頭也必須控製足夠的兵馬才對。


    再說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自己在接手自家兵馬之前,誰知道會遇到什麽?


    手頭沒有足夠的兵力,就沒法保證控製局勢。


    所謂勇武不等於魯莽,更不是野蠻。


    世人都知道黑甲徐家膽大包天,卻不知道在大膽的表麵下藏著的,乃是比發絲更精細的心思。


    沒這個做支撐,徐家也傳承不到自己這一代。


    徐樂看著裴寂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更要謹慎。


    我本部兵馬師老兵疲,短時間內難以經曆苦戰。


    聖人的旨意不能違拗,但是這些兵馬中的甲騎,需要撥給我指揮。”


    “據我所知,他們並不曾操練玄甲戰法,帶在身邊隻會礙手礙腳。”


    “是否會礙手腳,如何指揮,那是軍將的事情。


    裴公乃是貴人,就不要為這種小事發愁了。”


    裴寂碰了一鼻子灰卻也不惱,而是看看徐樂,問道:“樂郎君前者豪勇蓋世,此番為何這般謹慎?


    莫非是有什麽難以言說之事?”


    “倒也沒什麽,隻不過我既然答應了出兵,就一定要打勝仗。


    就這麽去見二郎有什麽意思?


    去之前先立個大功才對!既要立功就要有兵,這些兵馬萬萬少不得。”


    “不知是什麽功勞?”


    徐樂搖搖頭:“兵家機密豈能為人所知?


    裴公也是帶兵的人,就不要為難我了。


    總之你就和聖人說一句,敬候佳音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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