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為何不讓我出陣!徐樂已經出來了,就讓孩兒帶兵殺上去,結果了他的性命!”


    距離戰場百十丈的一處小山丘上,幾百瓦崗甲騎擺開陣勢蓄勢待發。


    這支甲騎的規模並不算大,但是在明眼人看來,就能發現這支人馬的不尋常處。


    其中最大的特點,就是軍陣森嚴。


    要知瓦崗軍雖然不缺乏騎卒,但是於紀律以及軍陣,其實都談不到。


    他們的來源就是盜賊,又怎麽會有紀律。


    加上各自所屬山頭不一,管理起來異常困難,單是把他們整合起來接受操練,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哪怕翟讓這種仁義大哥,也不好強壓著部下讓他們勉強成陣去接受統一操練調度。


    這樣的結果,就造成了瓦崗軍的紀律並不強,但也同樣有適合自己的戰法。


    那種戰場上的狼群作風,其實就是這種客觀環境造就的。


    大家都不想硬拚,沒法像官兵甲騎那樣集群衝鋒作戰,就隻能散陣廝殺往來馳射,又或者把整個交戰區域看作戰場,四處遊擊騷擾。


    在瓦崗軍裏麵,能夠上馬拉弓的好漢不計其數,可是能列成眼下這等陣勢的騎兵可是寥寥無幾。


    另外一點,就是他們身上的披掛並不是綠林軍常見的布甲或是拚湊而來的半甲,而是標準的劄甲。


    由於綠林人的特質,導致他們的戰術和常規騎兵不一樣。


    官府軍將的鐵甲對他們來說,往往沒多少意義反倒是負擔,所以也就不愛披掛。


    哪怕是從驍果軍手裏繳獲了大批鎧甲之後,依舊有很多老卒嫌棄其笨重不愛披掛。


    也就是說瓦崗騎兵基本都是輕騎,可是眼下山上這支騎兵卻是標準的甲騎重裝。


    不但人披掛鎧甲、麵覆,就連馬身上也是全套的馬鎧,裝具齊全完整。


    對瓦崗來講,這種具裝騎兵可算是鳳毛麟角。


    這麽一支騎兵出現在此,就意味著不尋常。


    隻看其軍陣氣勢,就能感覺到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隻看這一身裝備以及陣型狀態,就知道這支隊伍必然是訓練有素戰力驚人。


    此刻靜如山嶽,一旦發起衝鋒必然是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勢。


    其正麵衝鋒的威力,足以粉碎千軍萬馬的軍陣。


    而在這支甲騎的前方,是一老一少兩員大將。


    二人都是滿身披掛,馬上掛槊身佩弓刀。


    此刻準備衝下去的正是那位年輕軍將,而攔住他的則是一旁那位白發蕭然的老將。


    這支甲騎正是戰場上步軍苦盼的援兵,亦是李密麾下第一精銳:內軍。


    李密的內軍本就是自瓦崗十幾萬大軍中簡拔精銳,又經過徐世勣苦心操練,戰力更勝從前。


    李密之所以能坐穩瓦崗之主的位置大權獨攬,和手下這支精銳內軍的存在也分不開。


    內軍之中騎兵戰力勝過步兵,重騎的戰力又超過輕騎。


    能被選為重騎的自然不是一般人,他們中大部分出身大隋府兵騎卒,在各自原屬的軍府中都是善戰難管的老兵油子。


    靠著一身本事入選內軍重騎,又被徐世勣一通打磨,留下本事去了棱角,能夠乖乖服從將令組成軍陣。


    這支騎兵堪稱精銳中的精銳,除了李密自己的鐵甲禁衛騎兵外,瓦崗大軍裏怕是沒有哪支騎卒能和他們相比。


    兵為精兵將更是良將。


    此刻立於山巔這一老一少,正是當下瓦崗軍的臨時總帥裴仁基及其子裴行儼。


    由於秦瓊等人遠在潼關山麓埋伏,名動天下的瓦崗五虎,眼下就隻有裴行儼一人坐鎮。


    能在高手如雲的瓦崗軍中成就善戰勇名,裴行儼一身本領自然不問可知。


    就是放眼天下,能夠有把握勝他的也是寥寥無幾。


    昔日瓦崗大敗宇文化及時,群雄合戰宇文承基,以裴行儼表現最為亮眼。


    不算其他人,單是裴行儼自己和宇文承基廝殺也是難分勝負。


    也多虧有他這麽一員虎將把宇文承基牢牢纏住,才讓各路頭領可以放開手腳收拾其他大隋軍將,也避免了無謂的傷亡。


    瓦崗能夠戰勝效果活擒承基,固然離不開徐世勣居中調度運籌,裴行儼神勇亦是首功。


    瓦崗內部素來分為官匪兩派,如秦叔寶、裴行儼等都是官軍出身,後投奔綠林加入瓦崗,和單雄信、程咬金這種綠林起家的豪傑終歸是有所區別。


    何況裴行儼素日寡言少語不善交際,也不如秦叔寶熱心,因此在瓦崗軍中素來屬於“孤臣”。


    也就是李密愛其才具特意提拔,讓他隨扈左右。


    之前的地位其實很是尷尬,基本就是除了上陣廝殺以外,別的時候沒人會想到自家還有這麽個兄弟。


    自家事自家知,裴行儼也知道自己父子的尷尬處境。


    他為人心思單純,也不可能為了改變這個結果就去主動與綠林人交往,唯一的辦法就是努力廝殺,憑借實打實的功勞在軍中立身。


    也正是因為他這種性格以及和瓦崗眾人的關係,李密才對他格外放心,不惜把這麽一支精銳甲騎撥給裴行儼調度。


    熟悉裴行儼的人都知道,他素來不怎麽愛說話,更不會和誰爭什麽東西。


    可一旦他認定的事情,就是九頭牛也拉不迴來。


    尤其到了戰場上,他想要打仗的時候,便沒人可以阻止。


    哪怕當日宇文承基那等豪傑,他也是一言不發直接拍馬衝過去舉槊就打,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他那邊已經打得熱火朝天。


    當初如此今日也是一樣,裴行儼胯下腳力也是萬中無一的良駒,隻要催動坐騎衝出,他和他身後這數百重騎就會直奔玄甲騎兵,與他們來一場生死對決。


    玄甲騎出世無敵,這支重騎兵同樣也是常勝軍。


    哪怕是對陣驍果軍的時候,一聲號角全軍突擊,一樣是如同天神下凡把對手碾個粉碎。


    隻可惜這時候攔住馬頭的,偏偏是裴行儼的父親,饒是他再怎麽氣憤,這時候也發作不得,隻能求著老父趕緊鬆手讓自己發動衝鋒。


    裴仁基年輕時也是弓馬嫻熟的驍將,可人老不以筋骨為能,如今的他氣血兩衰一身本領十不存一,運籌調度尚可,征戰廝殺已經不複為能。


    不過此時他是豁出性命,幾乎是把全部的精力血氣都用在拉拽韁繩上,錯非裴行儼不顧人倫把老父打下馬去,否則哪怕他有通天手段也沒法帶隊下山衝鋒。


    這位當下瓦崗軍中第一虎臣,隻能一邊緊扣韁繩不讓坐騎亂衝,一邊朝著老父狂吼:咱們有那許多將士,難道就看著他們去死不成?”


    “事已無可為,不可妄自送了性命!觀陣!給我好生的觀陣!”


    裴仁基聲嘶力竭態度近乎瘋狂,這種態度也表明了他信心的堅定,根本沒有商議的餘地。


    他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指著遠方軍陣:“若不想那些將士白白送命,就給我瞪大眼睛好好看著,看看玄甲騎是怎樣廝殺的。


    想要帶著自己的兒郎搏命,總要知道你麵前是什麽對手!”


    裴行儼的戰馬打了個清脆的響鼻,前蹄用力刨著眼前地麵,似乎是在提醒主人早就該衝下去交鋒。


    然則裴行儼雙腿用力緊夾馬腹,在其一身驚人神力之下,饒是這匹戰馬再如何神駿也隻能乖乖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此刻即便裴仁基鬆手,裴行儼也沒法再縱馬衝鋒。


    沙場形勢瞬息萬變,戰機更是稍縱即逝。


    就在這片刻之間,戰場上的情形已經發生巨變。


    玄甲步兵在屢次試探之後,終於成功撞入瓦崗步兵陣中。


    而指揮瓦崗步兵的戰將亦非泛泛,匆忙之間調動兵馬填補缺口試圖靠著人力優勢把玄甲步兵趕出去。


    可就在此時,玄甲騎已然發動。


    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因為玄甲騎的存在,才讓瓦崗步兵束手束腳。


    然而玄甲騎並沒有真的發動進攻,就是在那裏待著輕輕動作,就讓自家的步兵成功破壞了瓦崗步兵陣型,隨後利用這片刻時機發動絕殺。


    成排的甲騎排成牆陣,重重拍在了步兵身上。


    本就動搖的陣型吃此一擊,徹底四分五裂。


    饒是戰將再如何努力維持,也終歸無力挽迴。


    就算裴行儼此時引兵衝鋒,也根本逆轉不了頹勢,反倒可能被自家潰敗步兵亂了陣腳。


    他不明白,老父到底為何如此?


    這迴丟下的可不是零敲碎打的小股步兵,而是幾千人的大軍。


    即便是以瓦崗軍的體量,這麽大的損失也是傷筋動骨。


    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又是圖什麽?


    可是不等裴行儼發問,戰場上情形再變。


    卻見玄甲騎在往返兩次衝鋒後,軍中突然奔出一騎朝著那些被殺得四散奔逃的步兵喊著什麽。


    由於距離的關係,裴行儼也聽不到具體內容,隻看到那些瓦崗兵士突然停住了腳步放棄了廝殺,隨後便丟下兵器跪伏於地。


    不肯降伏的步兵當然存在,但是在玄甲軍步騎合擊之下本來就處於劣勢,再有這麽多人倒戈,剩下的兵馬自然也就翻不起波浪。


    這是怎麽迴事?


    裴行儼看向老父,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些許老父反常舉動背後的原因。


    難道這一切,老人家早已經知道了?


    那為何還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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