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宮內,李淵的麵色陰沉如鐵,端坐於案幾後一語不發。


    寢殿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氣氛格外壓抑凝重。自從李淵登基以來,大興宮內整體而言,氣氛還算是歡快。不管李淵的真性情如何,他終究是要維持自己仁厚長者的名聲,不管對內對外,還都算是寬和。隻要不觸犯大


    的禁忌,宮人偶有小過他也隻當看不見,或者高舉輕落,不至於降下重罰。比起楊廣時代動輒得咎不知幾時就可能丟掉性命的情況,如今的宮人算是熬出了頭,像這種凝重氣氛還是第一遭。哪怕是當日李世民偷偷溜出長安,前往江都接應徐樂時


    ,李淵也不曾發過這麽大的脾氣。能活到今天的內侍,基本都是精明強幹眉眼通挑的角色。察言觀色算是基本本領,一看就知道聖人動了真氣,這時候哪怕一點小過失都可能丟了性命,是以全都格外小心


    ,就連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腳尖。自從大隋立國以來,便奉行打壓宦官的方針。內侍、閹人既不能得高位也不能掌大權,於天子亦不親近。畢竟前後隻是父子兩代,國家又逢多事,宦官沒有掌權的空間,


    更沒有機會在宮中做大。李淵自立為君之後,對於內廷宮人基本全部留用,但是同樣實行打壓政策。把他們當作奴役驅使,不給這些宮人權柄。雖然不輕易殺傷人命,可是對這些宮人也談不到親


    近。這樣一來自然是絕了權宦出現的可能,但是反過來,也讓宮人和李淵不敢親近,真遇到眼下這等大事的時侯,沒人敢出麵說一句話,或是為皇帝尋個落場勢。不同於之前幾次與裴寂的交談,眼下李淵所在位置乃是自己的寢殿。這裏與外朝隔絕,臣子不得入。即便是李家子弟,也不準隨便往這裏闖,隻有李淵那幾個親骨肉才有


    資格來到此地與父親交談。這也是李唐初立製度不全,否則的話肯定也會對這些皇子的出入加以限製。如今便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李世民跪在殿外不動,李淵在寢殿內生悶氣,父子二人形成僵持,


    這種情況又該怎樣了局?


    如果是在外朝,倒是可以有裴寂這等人出麵說項,為兩人緩頰。現在這裏隻有父子二人,他們之間鬧成這樣,又有哪個宦官敢多說半句?再說這件事也確實不是內侍所能摻合。李淵想要納楊廣的女兒為妃,這等事雖然荒唐,但是總歸是帝王家事,不管做不做得成,和外人沒什麽關係,這些內侍在其中也沒


    有立場可言。可是沒想到這消息不知怎麽走漏出去,還惹來李世民闖宮勸阻。


    父子兩人先是爭論,隨後竟然發展到爭吵,最後就是李淵動了真怒,李世民也不顧一切跪在殿外死活也要阻攔父親下旨。內侍們或是親身經曆或是聽老人說過,楊家是怎樣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模樣,看來這李唐也差不到哪裏去。今日之事明顯是李世民不顧一切賭上性命從中作梗,他就不


    怕一會聖人動怒,真的下旨殺人?


    從來無情不過帝王家,便是大家族內手足相殘的事也不稀罕,何況是帝王人家。父殺子的事屢見不鮮,哪怕李世民是嫡出也不見得就多了什麽庇佑。


    這時候的內侍自然是躲得越遠越好,不管結果如何,自己攪入其中都注定沒有好下場。大家都拚命往角落裏藏,巴望天子忘掉自己,至少暫時不要喊自家的名字。


    他們這等小動作乃至小心思,自然都瞞不過李淵的手眼。隻不過他眼下顧不上理會這些小人物,全部的心思精神都在李世民身上。此時的李淵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傷心。捫心自問,他相信自己是個慈父。不管是以世家家主還是以普通百姓的長輩為衡量,自己都稱得上一個仁字。尤其是目睹楊


    家那種骨肉相殘的情況後,李淵更是刻意保證自己和楊家的區別,對待子女格外疼愛,乃至很多時候已經到了溺愛的程度。固然自己對大郎有所偏愛,可是不意味著對二郎就真的另眼相看。相反除了帝王大位之外,不管二郎想要什麽,自己都會設法讓他滿意,對他種種過分的行為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在馬邑殺死王仁恭、活捉執必思力,這些事雖然不是李世民幹的,但是哪件事也沒少了他牽扯其中。更別說他和徐樂為友又收攬玄甲騎,這些事自然就要算在李


    家頭上。這兩件事其實給李家惹來的麻煩都不小,拋開王家的勢力不談,光是執必部青狼騎的威脅,已經讓李淵感覺如芒刺在背。麵前有中原諸侯逐鹿爭鼎,背後有數十萬突厥鐵


    騎虎視眈眈,不知幾時就可能入關襲擊自家根基,這種感覺又怎麽會舒坦?作為惹出這等大禍的罪魁,李世民又怎能不惹來物議?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朝中也有不少人私下裏向李淵諫言,拋出棄子釋放執必思力,結好突厥以免後患。李淵對於這些諫言全都不予采納,還狠狠申飭了幾個人。他並非不


    知這些人也是一片好心,可是自己這樣做必然會傷到李世民的顏麵,也會令他心裏難過。自己身為父親,理應為子女遮風擋雨,縱然惡了突厥惹來大敵也在所不惜!可是自己對子女如此,子女又是如何迴報?自己身為九五至尊,天下人生殺予奪都在自己掌握之中。自己不曾如楊廣一般濫用民力,也不曾苛待文武,就是納一女子為妃


    ,二郎就跑到自己麵前吵鬧,這皇帝做得還有什麽意思?


    李淵倒不是說非納楊思不可,也不至於為了個女子寧願父子反目。但是李世民這種行為以及行為背後的心思,卻犯了李淵的忌諱,讓他的火氣一下子到了極處。他很清楚,自己的兒子不顧一切也要阻攔聖旨,目的還是為了維護徐樂。畢竟人是徐樂從江都帶到長安的,兩人之間是否有私情誰也說不好。固然武人沒有那麽多在意,


    可是徐樂這邊麵子上是否下得來,就是另一迴事。


    若是自己事先與徐樂商議一番,彼此之間達成共識,再行下旨宣召,不管二郎是否有氣,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尋自己吵鬧,更不會跪在殿外撒潑。


    徐樂徐樂,說到底這逆子心中隻有好友並無父兄!也不光是他,還有九娘也是一般。自己也曾年少荒唐結交遊俠,可是從不曾像二郎這般糊塗!再說都是自己的子女,大郎那邊甚至不用特意提點,隻是見微知著就知應當如何立身處世。二郎平素號稱聰慧


    ,可是為何就是聽不懂自己的意思?楊廣前車之鑒就放在那裏,二郎還是不知改過,任由武人操縱,好端端一個貴人成了武夫得傀儡。就像他這般行事,日後又怎能做得大事?再說他為何就看不出,自己這


    道聖旨背後所藏得苦心,以及這番謀劃關係的大局?以往他跪一跪鬧一鬧,便是何等過分的要求,自己也都應允了他。可是這一遭,哪怕他真的長跪不起,自己也顧不得那許多,必要把楊思納入宮中。這不是為了一女子,


    而是為了帝王尊嚴!為了李家的大業!也是要讓世人明白,這個天下到底是誰說了算!


    聖旨是早已寫好的,這種聖旨不需要太過繁雜的手續,也不需要尋大臣宣召。李淵抬眼看去,隨便點手喚過一個戰戰兢兢的內侍:“前往徐驃騎府中宣旨,不得有誤!”


    那名內侍明顯是硬著頭皮接過聖旨,輕飄飄的旨意在這名內侍手中,似乎有千鈞分量,讓他走路都拖拖拉拉如同趟著鐐銬。李淵並不在意這名內侍的死活,他在意的是李世民的反應。這名內侍手中拿的是自己手書聖旨,便是天子威嚴。如果二郎真的敢阻撓內侍傳旨,那就是不把自己這個父親


    放在眼裏。哪怕他有再多功勞,自己也必要予以嚴懲以儆效尤!殿內重又變得寂靜,乃至於李淵產生一種錯覺,自己似乎可以聽到那些內侍如同破鼓亂捶一般的心跳聲。看來這些人和自己一樣,都在等待,等待李世民的選擇,也等待


    著這道聖旨的最終結果。李淵自己的心也不似平時一般冷靜,說不上是期待還是畏懼。這等心情幾乎可以與他在晉陽起兵正式造反的時候相提並論。事關自己父子日後如何相處,身直關係到李家


    能否還能如以往一樣父子同心,饒是李淵胸藏丘壑,這當口也無法做到鎮定自若。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李淵的心也陡然提到了喉嚨。從時辰判斷,就知道不可能是成功宣旨返迴。難道那畜生真的敢阻撓聖旨?不容李淵繼續思忖,那名內侍已經狼狽地跑進殿中,隨後向李淵稟告:驃騎大將軍徐樂披掛持槊,立馬於玄武門外,聲言今日何人出宮傳旨,他便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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