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衛玄這聲吆喝,門外一陣甲葉鏗鏘聲以及腳步聲響起,作為對衛玄命令的迴應。陰世師也是武人,自然聽得出來,門外顯然有大隊人馬埋伏,隻要衛玄一聲令下,


    就會衝進來把自己斬殺當場。昔日大業天子賜衛玄玉麒麟符節同時,另賜一千甲士為護衛。雖然近年來天子疑心日重喜怒無常,動輒殺戮大臣。可是對衛玄始終信任,所賜兵馬也並未收迴,是以衛府


    中有披甲武士並不稀奇。真正讓陰世師不解的,乃是此老如此行為的原因。兩人同殿稱臣多年,雖無深交也無嫌隙,自李淵起兵之後更是彼此配合默契相得益彰。自己能在城中大展拳腳,從容使出諸般手段,與衛玄的支持也密不可分。乃至以焚


    城作為最後手段的舉動固然事先未曾向其稟報,但是以老將的人脈勢力想必早已然知曉。如果他不同意自己這麽做,早就該動手阻止不會等到現在。


    若說是為了爭權也不至於,衛玄還沒糊塗到這地步,就算真的和自己因權柄地位相爭,也不會在此時動手。


    難道……這位被天子倚為股肱的重臣,居然要在此時反叛?雖然陰世師頗有幾分勇力,眼下房中隻有他和衛玄兩人,暴起發難足以將衛玄製住作為人質。但是陰世師終究不是糊塗人,心知以衛玄的性情、為人,絕不會留這麽個致


    命破綻而不加防範。不問可知,窗外不知有多少弓弩對著自己,隻要稍有異動,立刻就會亂箭齊發把自己射成刺蝟。


    終究也是廟堂重臣,越是麵臨危局越要保持鎮定。陰世師並未采取任何反抗動作,而是大方地坐迴原位,盯著衛玄道:“衛公這是何意?”“以大將軍的謀略見識,老朽的意思想必已經猜透,又何必明知故問?”衛玄毫無愧疚,反倒是顯得理直氣壯:“你我皆身受皇恩,理當為國盡忠,隻要能守住大隋基業,縱然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為了守住大興,你驅逐百姓、挖掘李家祖墳乃至在城中肆無忌憚地殺人,這些都算不了什麽。自古來兵兇戰危,這些事不可避免,老夫不會因此怪你,還能為你撐腰。可你現在所做的事並非守城,而是在親手毀掉大興毀掉大隋宗廟社稷,老夫又豈能容你胡作非為?我且問你,據老夫所知,宮外也被人堆了木料,


    此事是真是假?”陰世師也不否認:“衛公所言不差,某確實在宮外堆了木料。代王守土有責,自當與城同殉。再說身為陛下血脈,落入逆賊手中也難免一死。舉火自盡,總好過受賊人羞辱


    !”“目無君上的狂徒!”衛玄神色一變,語氣變得嚴厲起來:“我等既是大隋臣子,理當為江山盡忠,為陛下效死!這座城池乃是先皇心血所在,代王千歲為陛下血脈,你如今


    卻要把他們悉數毀掉全無半點悔恨,還敢說自己是忠臣?你忠在何處?似你這等亂臣賊子,豈能再執掌兵柄?來人啊!”


    房門拉開,十幾名全副武裝的甲士衝進房中。衛玄吩咐道:“把陰賊與我綁了!外間備馬,老夫要進宮!”衛玄所帶的護衛總共不過二十人,以這種規模的護衛離開居處前往大興宮,實在是一件冒險的事。隻不過衛玄亦是戎馬半生的武人,並不會畏懼刀劍乃至死亡。何況如今


    情勢危急,不賭上性命怕是過不了關。腳力四蹄騰空如同騰雲駕霧,周邊護衛的戰馬速度也到了極限。所有護衛的神色都異常緊張,生怕遇到那支殺人如割草的晉陽精兵,連累衛公喪命。衛玄的神色倒是從容


    ,隻是在心裏嘀咕著:若是此時迎麵遇到那隊煞神,稀裏糊塗被他們斬殺馬下,是不是也算天數使然?生於亂世,追隨先帝以兵戈奠定大隋天下,少不得出生入死性命相搏。迴顧自己一生,所遇兇險無數,死裏逃生的經曆也不是一次兩次,早已經磨練出過人膽量。如今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於生死二字更是早就不放在心上。可是代王楊侑、大興宮乃至整個城池的存亡,卻容不得他不在乎。為了維護這一切,不管是犧牲性命還是名譽,他


    都在所不惜。正如他對陰世師所言,衛玄對於長安有著別樣的感情。他親眼見證了這座城市的誕生、繁榮,自然不希望看到其毀滅,至少不應毀滅在自己手裏。何況陛下以血脈相托,


    自己就有義務保護楊家子弟周全,而不是如同陰世師那個瘋子一樣,把大興城連同鳳子龍孫的性命當作武器武器向李淵發起進攻。事實上早在關中討賊不利上書請辭時,衛玄就看出大隋江山氣數已盡。京畿之地哀鴻遍野盜賊蜂起,這怎麽看也是王朝末世才會出現的景象。更可怕的是,天子對這民生


    艱難並未加以重視,依舊沉迷於建功立業打壓世家,天下大亂社稷傾覆也就是遲早之事。差別無非是這楊家天下斷送在誰手裏罷了。作為受楊廣信任以關中相托的重臣,衛玄也想盡忠職守,延續大隋國祚。是以他竭盡所能支持陰世師,乃至連掘李家祖墳這種事都做出來,自然不是首鼠兩端貪生怕死之


    輩。可是隨著時間推移,陰世師的行為越來越酷烈,越來越失去束縛,讓衛玄心中大為不安,總覺得其心思與自己並不相同。自己想要保住城池、保住千歲,陰世師則更執著於消滅李家。雖然從表麵看,二者殊途同歸,但是在行事之時往往失之毫厘謬之千裏,實在大意不得。他把陰世師請來飲


    茶的目的也在於此,就是試探對方的真實態度,以及其是否值得自己冒險。若是陰世師的計劃順利實施,他也會如之前一樣為其遮風擋雨。可事態顯然正在失控,那支看上去不入眼的精騎已然成為逆轉乾坤的勝負手,自己不得不在事態不可收拾


    之前做出決斷!衛玄帶兵多年經驗老道,已然判斷出這支人馬多半和蒲津易手乃至魚俱羅之死有關。說不定新近崛起的那位神武樂郎君,就在這支人馬之中。雖然陰世師表現得胸有成竹,可是自己能斷定,這支人馬陰世師根本無法對付。或者說在眼下這種內外交攻的情形之下,陰家子弟拿不出足夠的兵力解決這一隊騎兵同時撲滅這越燒越旺的大火。而


    且在陰家人的盤算中,顯然守城牆的重要性遠高於滅火,甚至可能故意放縱火勢蔓延,希望城池化為白地。這幫狂徒!他們又怎知這城池修建何等艱難,又花費了多少資財?大隋江山已如風中殘燭,就算這次僥幸保全,兩三年間也要土崩瓦解。既然江山保不住,就把這座雄都


    留下。至少可以向後人證明,楊家父子並非有一無是處。他們曾經締造了一個繁盛的時代,百姓安居國力強盛,這大興就是明證!除此以外,他也得為楊侑的後路著想。李淵素有仁厚之名,和大業天子又是表親,和那些窮兇極惡的反賊終究有區別。楊侑若是上書請降,或許可以保住性命。至少在天下未定之前,李淵不大可能下毒手。至少從當下情形判斷,這是保住楊侑性命的唯一方法。若是真的放任城池被焚,就算楊侑從火海中逃脫,李淵也必然殺他泄憤。於公


    於私,這場戰鬥都必須盡快停止!


    當衛玄來到宮門外時,留守在此的甲士蜂擁而至,不等衛玄身邊親衛嗬斥,這些甲卒已經紛紛跪倒行禮大唿道:“衛公總算來了!我等有救了!”借著燈火光芒衛玄已經看到,宮牆上站滿了人。雖然陰世師驅逐百姓,可是宮女內侍不能驅逐,依舊住在宮裏侍奉貴人。宮中規矩森嚴,那麽多宮人跑到宮牆上觀看火情


    ,顯然不是自己作主,背後必然有貴人授意。比起外麵的兵馬,城中大火更為兇險,宮中眾人難以安心也在情理之中。倒是這些甲士的行為,讓衛玄心裏頗有些疑惑。宮廷重地自然不會無人照管,陰世師的侄子陰弘光長期坐鎮宮門統率甲卒,本來衛玄已經準備靠著自己的威望名聲擒賊擒


    王,先把陰弘光拿下再說。可到了宮外隻見甲士不見陰弘光,讓他心裏頗有些不安,連忙問道:“陰弘光何在?”幾個軍將互相對視神色慌張,衛玄又問了一次,一名軍將才大著膽子說道:“時才城中火起,我等詢問將軍怎樣防範。可是陰將軍既不許我等取水滅火,也不許搬走那些幹


    柴木料。我等……我等隻好請陰將軍先到房間裏休息,自行準備,以免禍及宮掖驚擾千歲。”原來如此?衛玄聞言心頭一塊石頭落地,同時又有幾分傷感。大隋的氣數果然是盡了,就算自己全力支持陰世師,結果也是一樣。本地軍將、宮中貴人乃至這些甲士,他


    們並不想為這座城池陪葬。如果放任大火蔓延,不用李家兵馬殺進來,自己內部就要殺個血流成河。眼下這些軍將顯然擔心衛玄動怒降罪,全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等候老人家發落。卻見衛玄把手一揮:“這件事你們做得沒錯!陰弘光身為主將處置無方理當問罪,把他綁


    了等候發落。其他人都去準備水。老夫這就進宮求見千歲,用不了多久,這火就該滅了!”


    “衛公英明!”所有甲士再次齊刷刷跪倒行禮,感謝衛玄恩德。眼看眾人如此,人心向背不問可知。等到宮門開啟,衛玄策馬入宮時,心中不勝唏噓:這大好宮室一如大隋錦繡江山,很快就會迎來新的主人。但願李淵手下留情,能讓楊家後裔安度餘生做過富家翁,也算是自己對得起天子一番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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