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天氣一直不好,天上總是灰蒙蒙一片,層層雲朵擋住太陽,唿吸也不順暢,讓人心裏說不出的煩悶。李建成本就因蒲津兵敗以及徐樂得重用等事心情鬱結,方才又喝了不少酒,酒入愁腸情緒更加惡劣。柴紹這話如同火上澆油,讓他積壓數日的怒火瞬間爆發,若不是記著這是自己妹丈,李秀又是自己也不願招惹的厲害人物,怕不


    是當場就要翻臉動武。長安為大隋國都所在,亦是關中四塞之地千裏金城的核心樞紐。雖然大業天子征高麗大敗,導致天下分崩,自己南狩江都,僅存精兵強將悉數南下。但是兩代天子打壓世家收四海之權於中樞,又得前朝府庫積蓄,長安財貨之盛城郭之堅,依舊非常人所能想象。縱然如今國力大不如前,可是作為曾經國都所在,城中府庫依舊儲備著如山錢


    糧,足以武裝數十萬大軍的甲杖器械。


    於李家而言,憑借隴西李氏家名,北方第一世家的強大底蘊以及這些年來李淵刻意經營的好名聲。隻要占據長安,這錦繡江山便半入囊中。然則這長安卻也不是那麽容易攻取的所在。經曆過五胡亂華群雄逐鹿的戰亂,楊家父子對於都城的城防自然格外看重。不但以精兵猛將虎賁之士鎮守,更是不惜重金對城池全麵整修。長安號稱金城湯池易守難攻,即便是李家休養生息積蓄力量至今,也不敢說能輕鬆攻下這座堅城。柴紹一張嘴便要把長安送給自己做功勞?他以為自己是誰


    ?柴家又算得什麽東西?哪來的這麽大口氣?柴紹似乎已經看出李建成心中的怒氣,開口解釋:“我今日雖然飲了幾杯酒,但並未過量,還不至於像竇奉節那般說些混賬話。長安城確實不易攻取,但也並非無懈可擊。我家祖上在朝為官時,也曾做過些準備。畢竟朝堂兇險更勝沙場,我柴家上下這許多性命,總要設法保全。此番老泰山兵出晉陽,陰賊便於長安城內鎖拿李氏親眷,我柴


    家在長安的族人也在被捉拿之列。”李建成心頭怒意漸去,柴紹若是消遣自己犯不上如此鄭重,再聽他說話語氣就知道不是玩笑,難道他真有把握把長安拿下?李建成也知柴紹所言不虛,世家門閥人丁興旺


    ,為了維持郡望不衰,每逢天下大亂時,往往一家之人分仕各方以求左右逢源。不管最終江山誰屬,自家家名總能延續。當日大業天子征遼東,世家借機挑動楊玄感興兵作亂。彼時便有一家之人分仕兩方,幾百年來世家的生存規則都是如此,如今自然也不會例外。柴紹因為姻親關係為晉陽


    效力,自然也有柴家子弟想要追隨大隋以觀成敗。反倒是陰世師這等手段乃是對世家規則的破壞,把所有與晉陽方麵有關係的家族子弟都當作敵人對待,等若是把天下大半世家推到李家這邊。難怪他能得大業天子信任,


    輔佐代王鎮守長安,君臣之間對於世家的戒備倒是如出一轍。陰世師這等手段非常人所能預料,按說柴家人縱然能聽到消息也來不及逃走。可是自己不曾聽聞柴家有人被擒乃至被害,這裏麵莫非真有什麽玄機?柴家在長安埋伏了暗


    手?隻聽柴紹繼續說道:“長安兵馬皆在陰賊掌控之中,我柴家雖有二三舊部,亦難有所作為。能事先通風報信已是天大人情,不能再指望他們做其他事。柴家也向來不喜歡把性命交付他人之手,身為武人,還是要靠自己的本領保命心裏才踏實。長安城池建好之後,家父便偷偷修了條密道直通城外,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這密道乃是我柴家頭等機密,陰賊一無所知。這次全家逃脫賊子毒手,便是倚靠密道之力。這密道所在極為隱秘,陰賊萬難發覺。若是派遣一勇力過人猛將帶領精兵自密道入城奪取城門,


    與我晉陽兵馬裏應外合,長安自然是囊中之物。不世之功唾手可得,李家大業可定。與國都相比,區區蒲津又算得了什麽?”李建成的酒意此時已然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乃是陣陣熱血沸騰。他似乎已經看到那巨大的城池正緩緩敞開大門,邀請自己入主。這份誘惑讓他難以抗拒,或者說任何人


    也抗拒不了。除去城內積存的如山財貨錢糧之外,這座城池本身的地位更是非比尋常,甚至說是天下城池之首也不為過。雖然大業天子如今帶領驍果軍坐鎮江都,但是以法理而論,長


    安依舊是國都,江都隻能算行在。昔日楚漢相爭,先入鹹陽者為王。如今的長安地位一如當日鹹陽,而自己和二郎也像極了項羽和劉邦。自己若真能搶先一步攻下長安,於公於私都能定下名分,二郎再如何剛強也難以逆轉。蒲津渡口也好魚俱羅也罷,於李家大業而言,都無甚要緊,長安才是關鍵。在一瞬


    間,李建成幾乎忍不住脫口而出,想要應下此事,讓柴紹幫自己這個忙。可是話到唇邊,卻又強行咽了迴去!


    不可莽撞!


    前次蒲津兵敗,和這次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當時也認定自己萬無一失,結果鬧了個铩羽而歸,這次絕不可重蹈覆轍,否則怕是一輩子也難以翻身。自家人馬起兵之初,本想以摧枯拉朽之勢打隋軍個措手不及,趁虛而入攻取長安。可是在蒲津渡耽誤了太多時間,如今長安城內早已完成調動,京兆鷹揚兵已經悉數入城


    ,城中早已做好各項準備嚴陣以待,想要強攻城池怕是不知要折損多少兵馬,又要耽擱多少時日。自家人馬之所以奪下蒲津之後頓兵不前,便是擔心以李家一家之力不足以攻克長安,又或是本部損傷太重不能鎮壓群雄,隻能等各路人馬到齊再以附庸為先鋒進兵攻城。


    即便剛勇如二郎,也對這項決定雙手支持,就知道長安城如今是何等兇險所在,哪是那麽容易攻打的?柴紹之謀固然可行,但也要精兵猛將才能辦到。自己的三百親衛在蒲津一戰折損過半,如今能動用的不過百餘騎。僅憑這點人馬真的能奪下城門裏應外合?萬一事有不諧,自己被困於城內難以脫身,不要說立功定名位,就連性命都未必保得住。蒲津渡的時候還有二郎帶兵趕到,若是困在長安城裏內外隔絕,就算是有百萬雄兵也來不及救


    命。雖然當下長安城內已經沒有什麽出色鬥將,可畢竟還有幾萬能殺善戰的鷹揚兵。再說守城不同於野戰,不是武藝高強就能橫行無忌。強弓硬弩長槍大戟齊出,縱然滿身絕


    技又能抵擋多久?一旦陷入以寡敵眾的局麵,即便有霸王之勇一樣要死於亂軍之中。這是一場智鬥而不是武鬥,光靠血氣之勇或是膽量是沒用的,關鍵是要賭鬥心機。長安城內眼下雖沒有能殺善戰的猛將,但是並不缺乏足智多謀的策士。其他人暫且不論


    ,單是那位左翊衛大將軍陰世師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他是楊廣的藩邸舊人,對楊家忠心耿耿,這次不惜向所有世家動手,便是向遠在江都的楊廣表示忠心。哪怕大兵壓境,他也絕不會歸順李家。這等頑固之人坐鎮長安,已


    經令人頭疼,更何況陰世師的手段又非常人所能及。作為當下北方世家執牛耳者,李家的消息靈通,對於長安城內名臣良將均有所了解,陰世師自然也不例外。以武藝論,十個陰世師未必能趕得上一個魚俱羅。可若是比並謀略,結果就要顛倒過來。不管是朝中大臣,還是世家門閥,都承認陰世師足智多謀堪稱智囊。而且陰險狡


    詐劍走偏鋒,行事手段毒辣過人。乃至有人不稱其姓名,而是給其取了個綽號“陰世鬼”。


    柴家人能從他手下逃脫乃是僥幸,其密道是否敗露怕是難說得很。柴紹自以為密道未曾被發覺,焉知不是陰世師所設圈套,等著自己這些人往裏鑽?越想越覺得長安城如同鬼門關,剛才的雄心皆化作泡影。李建成搖搖頭:“多謝嗣昌好意,隻不過此事關係重大,必須慎重行事。那條密道乃是攻取長安的關鍵所在,更是


    不能輕易動用。且容我思量一番,再做計較。”柴紹倒也沒有逼迫之意,“毗沙門隻要記得這樁事就好。人多眼雜難免走漏風聲,便是嶽父那裏我也不曾提過此事,整個軍營裏也隻有你我二人才知密道所在。你幾時做了


    決斷,便來找我。你不來,我不會說給別人聽。”“多謝嗣昌好意。你的心意我也明白,盡管放心,我不會因為蒲津之事就壞了和二郎的情分,更不至於胡鬧,咱們迴帳中吃酒就是。這班人吃多了酒便要胡鬧,你我都不在


    ,還不知道要荒唐成什麽樣子。”說話間李建成帶頭向帳中走去,邊走邊尋思著那條密道的事情。這條路絕不是無用之物,自己不去不代表不可以作為他用。倘若真是個陷阱,說不定也能替自己了結一樁心事。不過此事不宜操之過急,還是看看陰世師那邊作何手段再做計較。他有個預感,那位“陰世鬼”絕不會單純的布置城防以逸待勞,等著李家發兵攻打。肯定會用出些陰毒手段,隻是不知究竟是何等手段,自家人又是否接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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