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陪嫁不成蠻子劫】


    漠西草原,夕陽西下,放眼望去,廣袤無垠。


    送嫁隊伍又一次停頓休整,顧熙月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天氣越來越冷了,和親的昌平公主身體不適,一天之內要停下好幾次,作為公主陪嫁媵侍的顧熙月等人的馬車也必須跟著停下休息。顧熙月倒是沒什麽,同是公主陪嫁媵侍的楊明麗卻越來越煩躁,抱怨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靠著馬車,楊明麗又不自覺的抱怨起來,「已經出了我們東擎國,也不知道西梁國還有多遠?總是走走停停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


    顧熙月隨口應道:「聽護衛隊的人說,大概還有一個月路程。」


    「一個月?真是折磨死人了,越往前走越是鳥不拉屎的地方,連個像樣的城鎮都沒有,我看沒等我們到西梁國,隨帶的這些陪嫁品就用光了。」


    楊明麗依舊抱怨不休,顧熙月已經閉上眼睛小憩,懶得理她,聽了一路早就聽膩了。


    可能是環境惡劣,原本是大家閨秀的楊明麗脾氣越來越差,見顧熙月不理她,忍不住一臉怒氣的開始諷刺,「我說你,堂堂國公府嫡長女,竟然也淪落為和親公主的陪嫁媵侍,我還以為隻有我這種庶出的身分才會被家族送來犧牲呢。」


    顧熙月懶洋洋轉了個身,背對她。


    見她沒反應,楊明麗越來越囂張,陰陽怪氣的又說:「也對,你這個不知廉恥、毀了名節的女人,能成為公主陪嫁已經要謝天謝地了。我要是你,早就沒有臉麵活在這世上了……」


    「我怕死。」顧熙月忽然出聲,語氣淡然,似乎不帶任何情緒。


    正在極力羞辱顧熙月的楊明麗被這突如其來的迴答打斷話,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愣愣的盯著眼前的顧熙月。


    顧熙月無疑是個美人,她不是那種明豔的美,卻是清秀如風,渾身散發著一股淡然之氣。


    她曾是名動京城之人、最炙手可熱的太子妃人選,忽然有一天被傳出與他人私相授受,自那之後,她的嫡妹顧歡月被封為了太子妃。當所有人都以為顧熙月會自盡而亡以全名節時,她卻活得好好的,雖罵名在身,她卻絲毫不在乎,依舊活著。


    西梁國求娶東擎國公主和親時,顧家為向陛下表忠心,主動讓嫡長女顧熙月成為昌平公主的陪嫁媵侍之一,一同出嫁。


    被家族嫌棄利用到這個地步,顧熙月居然還能這般淡然處之,真是讓身為庶女覺得命運不公的楊明麗恨得咬牙切齒,這一路上沒少找機會諷刺她。


    平時顧熙月從來不理她,今天卻忽然說了她怕死,倒是出乎楊明麗的意料。


    她不由得追問,「為什麽?」


    顧熙月睜開眼,微微一笑,語氣調皮道:「我十歲的時候差點淹死,從此以後我就怕死。」還有後半段她沒說——何況清者自清,我既無罪,為何要死?


    「你倒是有藉口。」楊明麗冷冷一笑,忽然覺得這一路上對顧熙月的諷刺好沒意思,反倒顯得自己像是跳梁小醜。


    顧熙月沒再理她,靠在馬車上默默發呆。


    她身上的一身水紅色,證明她隻是一位微不足道的媵侍,不是能穿大紅色的正妻,甚至連侍寢的機會都微乎其微。這樣卑微的身分,與她這個國公府嫡長女的身分是天壤之別。她從天落到地,僅僅是因為太子殿下中意她和她的家族,想要立她為太子妃,不想自己的嫡妹因妒生恨,設計使她失了名節,代替她成了太子妃。


    她想不明白,那東宮女主人的位置,真的比她們姊妹情深還重要嗎?真的比她這個作為長姊的親人更重要嗎?


    算了,一切已經這樣了,就這樣活著吧,活著才能有希望,無論在哪,都有希望。


    然後,就在顧熙月以為自己今後會成為西梁國國主的一位媵侍時,意外卻發生了——


    漠西草原是馬上部落的天下,一路的平靜驀地被一陣震耳欲聾、雜亂無章的馬蹄聲打破。


    顧熙月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突然,伴隨著四周一陣陣慘叫怒吼聲,她乘坐的馬車已經向右側翻了出去,幾乎是在眨眼之間,馬車翻滾的力道大到將她整個人甩了出去。顧熙月隻覺得頭暈眼花,身體從高處墜落,無可避免地砸在了堅硬硌人的地上,順著一側的草坡足足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這一頓人仰馬翻,她的胃裏已經亂翻騰了好一會兒,吐了幾口酸水後,她雙肘拄地、氣喘籲籲的爬了起來,整個人狼狽不堪。這時,她才明白到底出了什麽事。


    在他們之前行進的路上,圍滿了一大群高大健壯的兇蠻漢子。那些漢子的裝束奇特,每個人都是滿臉絡腮胡,看不清容貌。他們胯下騎著高大的馬,手裏握著長鞭,腰間掛著大刀,兇神惡煞的把公主送嫁隊伍打得七零八落,周遭四處躺著護衛的屍體,紅色的鮮血淌了一地,伴隨著草原清風,遠處的顧熙月都能隱約聞到血氣的腥甜味。


    和親公主的送嫁隊伍被劫了!


    顧熙月腦子裏冒出這個念頭後,第一個想法就是先把自己藏起來。她摔落的位置比較有利,是草坡下的一個溝壑,四周長滿了較高的草。她刻意將身體放低,藏在這些草裏,心中暗暗祈禱自己不要被人發現。


    無奈,她身上衣服的顏色與草地格格不入,隻是這個時候她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她不敢亂動,設想著之後可能發生的情況,她不動聲色的往自己的臉上、脖子和手腕等裸露在外的皮膚塗了一層泥巴。她記得奶娘曾跟她講過的故事,姑娘家尤其是漂亮的姑娘家成為俘虜時,把自己搞得越醜越安全,她又刻意把衣服也沾染了泥巴,以求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明顯。


    悄悄做完這些事情後,她又往那群搶劫的兇殘蠻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此時,他們已經用幾輛沒被撞壞的馬車把搶來的物資壘了上去,把沒有被驚走的馬牽著往一處歸攏,又把還是活口的女眷們羈押在一旁。


    那些大漢顯然對今天的收獲很是滿意,個個都張著大嘴,笑得春風得意,在他們猙獰的臉上,越是誇張的笑容越顯得恐怖。


    顧熙月離得遠,聽不清楚那些人在說什麽,隻聽到粗著嗓門「烏魯烏魯」說話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傳來。她趴在草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希望他們趕快離開這裏。


    她知道送嫁隊伍的男人們都已經成了這群野蠻漢子的刀下亡魂,僅僅靠這些宮裏出來的陪嫁女,想要逃跑,簡直是癡人說夢。顧熙月不是大義凜然的人,此刻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這群蠻夷漢子們把那些女人都帶走,然後她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殘酷的。


    就在顧熙月自以為藏得天衣無縫、已經騙過那些野蠻漢子們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笑聲,很爽朗暢懷的笑聲——


    「這裏還有個漏網之魚呢!」


    他說的是漢話,顧熙月聽得清清楚楚,而這個人,就杵在她趴著地方的後麵。


    顧熙月當時腦子一懵,心裏大叫:完了,完了,被發現了!


    見情況不妙,她身體比大腦反應快了一步,立即爬起來就跑。身體本能大爆發,她幾乎用了她生平無法想像的速度在坑窪不平的大草原上狂奔。


    隻是她越跑,身後的馬蹄聲就越來越近。為了活命,她不由得閉了眼睛,停下腳步等著接下來被抓的命運。


    本以為一切都完了,她等著認命時,她身後的馬蹄聲又漸漸的遠了,這點感知又再次給了她逃跑的希望。


    此刻的顧熙月顧不上想太多,滿心滿腦隻有一個念頭——跑,一直跑!


    她在前麵狂奔,身後的馬蹄聲卻一直忽遠忽近,不緊不慢的跟著。等她以為馬上就要被抓住時,馬蹄聲又遠了;等她以為能逃出生天時,馬蹄聲又緊跟著她不放。


    不知道跑了多遠,三番兩次被身後的人這樣反覆逗弄,顧熙月已經沒了力氣,而她也總算明白了,身後的人從頭到尾都是在逗著她玩!就像貓抓耗子一樣,逗弄著她直到她沒有力氣為止。


    見她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身後騎馬那人的笑聲又一次傳來,「看來是沒力氣跑了?不如跟我迴去?」


    顧熙月停下腳步,惡狠狠地迴頭,瞪向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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