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春堂今兒個不看診,改為招待鎮民吃免費的豆腐腦。


    因為程踏雪決定要迴京城,在迴去之前,決心好好施展她的手藝,做豆腐腦給熱情款待她的羅新鎮鄉親們吃,算是感謝大家對她的照顧。


    羅新鎮的鎮民不少,算一算幾百個人跑不掉,如果每個人都上門吃一到兩碗的豆腐腦,數目會相當驚人,所以幾天前他們便開始分配工作。


    負責采買的是小七子和小六子,因為小七子做事比較仔細,適合管帳。小六子天生力氣大,又跟程踏雪學了四個月的武功,用來扛貨最好用。至於蒲硯卿也有事做,他字寫得漂亮,又畫得一手好畫,程踏雪派他寫傳單,還規定他必須在傳單上畫上豆腐腦,以防不識字的鄉親不曉得迴春堂有免費的豆腐腦可吃。


    總而言之,凡是住在迴春堂,無論是夥計或是暫時寄宿的客人統統都有事情做,一個也跑不掉。


    “大娘,你真的要迴去了?”其中花橙藜算是最忙碌的一個,她不但要掌管一切,還得幫忙程踏雪做豆腐腦。


    “我來這兒都四個月了,再不快點迴去,店都快倒了。”程踏雪笑著迴道,這還是她頭一次在羅新鎮久留,都是小六子和蒲硯卿那兩個臭小子害的,沒事幹麽收他們為徒。


    “大娘,您真愛說笑。”花橙藜也是滿臉笑意。“您的店生意那麽好,怎麽可能會倒?”


    “迴春堂每天都來一堆病患,不是也差點倒了?”若不是她接手迴春堂改變經營方式,醫館哪還能撐到現在?


    “聽您這麽說,還真是頗有幾分道理。”花橙藜知道就這一點說理說不過程踏雪,幹脆避過這個話題。


    程踏雪一向就認為花橙藜是花家三姊妹中最聰明,處事也是最圓滑的。她比誰都懂得趨吉避兇,但有時候卻也容易聰明反被聰明誤,把不該逃避的事物都給錯過了。


    “小六子都跟你說了吧!”她活到這把年紀,看盡人生百態,有些事情能不說就不說,有些事情卻不得不講。


    “您是指他跟你習武的事嗎?”花橙藜猜。


    程踏雪點頭。


    “他一開始就跟我提了,經過我的同意,他才敢跟您習武的。”小六子雖然粗魯,但做事很懂分寸,就這件事情的處理,倒是無可挑剔。


    “硯卿也跟你提過嗎?”程踏雪又問。


    “這件事他倒是隱瞞得很好。”花橙藜的迴答,間接證實她從頭到尾都清楚蒲硯卿搞什麽鬼,隻是不揭穿他而已。


    “你知道他跟我習武多久了?”程踏雪早有預感精明如花橙藜,不可能沒發現蒲硯卿異常的舉動,隻是不曉得他什麽時候露餡。


    “四個月。”


    也就是說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蒲硯卿背著她偷偷習武,她還真沉得住氣,一句話都不吭。


    “你是怎麽發現的?”據他自己的說法,他掩飾得很好,結果顯然不是如此。


    “他每天未時都會爬牆從後院溜走,小六子也是那個時間習武,天下沒有這麽湊巧的事情,很容易便猜到了。”


    哈哈!還說他掩飾得好,結果早就行跡敗露。


    “而且我發現後來他的身體越變越好,奇經八脈都通了,光憑用藥是無法達成這個效果的,非得靠外力幫忙才行,加上您又在鎮上,很容易就想通了。


    聽她說來任何事情都容易,但那恐怕也要有足夠細膩的心思,才能將所有事連到一塊兒。


    “你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打通他的奇經八脈?”她一直想做都做不到,大娘僅僅花了四個月,就做到她一輩子做不到的事情。


    “很簡單,就是要他多練些基本功。”程踏雪大約說明一下練功過程。“隻要每天不厭其煩重複做這些動作,就能打通督脈、任脈,最後連奇經八脈都能全部打通。”


    武功是很奇妙的,不但能夠防身,還能健身治病,每個人都該習武。


    “原來督脈和任脈是要這樣打通的。”聽了程踏雪的解說之後,花橙藜恍然大悟,趕緊衝去房裏拿出紙和筆,蘸墨把程踏雪說的練功步驟,一個一個記錄下來。


    “先這個樣子……”原來如此。“接下來還要這麽做……”嗯嗯嗯,這麽做的確可以達到活血行氣的目的,看來她也該抽空練武,下迴才知道怎麽醫治病人。


    程踏雪默默打量花橙藜認真專注的側臉,突然覺得蒲硯卿很辛苦,喜歡上這麽一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工作的女子。


    她的腦中頓時閃過一個形象,那是多年前的自己,因為一心想在江湖上闖出名號,因而忽略身邊的愛情。


    踏雪,你偶爾也停下腳步看看我,或多關心一下身邊的事物。


    司徒清,你身為劍隱山莊的少莊主,應該多加關注如何壯大山莊,不要老是兒女情長,看了就煩!


    當時她是那麽不把感情當一迴事,以為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等到她迴頭,身後的人早已離她遠去,她才恍然意識到,原來那就是愛情。


    往事一幕幕,在她的眼前晃動,濡濕她的眼眶。


    “隻要一直這麽做就可以打通奇經八脈,我懂了!”


    她以為自己不需要愛情,但她錯了,她在江湖上再有名氣,最終隻是過往雲煙,隻有身邊的人才是最真實的。


    “大娘,這個地方——”花橙藜原本興致勃勃想請教程踏雪某個不懂的地方,不期然瞥見她眼眶上的淚珠,乍然止聲。


    “你有什麽不懂的地方?”程踏雪把眼淚摘掉,主動問花橙藜,並且詳加解釋。


    “我全明白了,謝謝大娘。”把練功的方法全弄通了以後,花橙藜興奮地收起筆墨,將寫好的練功內容,一張一張攤在桌子上晾幹。


    程踏雪注視她興奮的表情,總覺得花橙藜跟自己年輕時很像,隻不過她的心思要再細膩些,不像自己這般粗枝大葉。


    “橙藜,你一點都不好奇,硯卿為什麽會突然想要習武嗎?”但也因為太像,程踏雪怕她最終會走上和自己相同的道路,隻得想辦法提點她。


    “不就是好奇嗎?”他和小六子已結為好友,好朋友唿朋引伴做有趣的事,這在男人之間很常見呀,算不了什麽。


    “你錯了,他是為了你才習武的。”程踏雪搖搖頭,事情可沒有那麽單純。


    “為了我?”這個答案太出人意表,花橙藜不禁愣住。


    “那天那個張大吉不是帶人來鬧事嗎?”


    “是啊,但那跟他習武有什麽關係?”花橙藜不解。


    “怎麽會沒有關係?”受不了。“那天他見你被人欺侮,自己卻無法挺身而出,你就不知道他有多沮喪。”


    因為在乎,所以才會覺得痛苦,才要習武。


    “他沒必要沮喪呀!”花橙藜還是不解。“我自己能夠處理,不需要他費心。”


    “橙藜,喜歡一個人,想要為對方分憂解勞,這是很自然的事,這無關你能不能處理、夠不夠堅強。”真是,說她腦筋靈活,有時卻又那麽遲鈍,真不知道她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連最簡單的道理都分不清。


    “可是……”可是他竟然因為一個偶發的事件專程習武,這不是很奇怪嗎?


    “硯卿希望能夠保護你,不希望在你麵前,永遠都是一副病弱的模樣,所以狠下心習武。我得說,他比我想象中好太多,我還以為他支撐不到一天就會放棄,沒想到他一路撐了下來,現在學得比小六子還要好呢!”他雖稱不上學武的奇才,卻也是中上資質,比隻靠蠻力的小六子受教多了。


    “大娘,我——”花橙藜不知道該怎麽說,有時候她覺得蒲硯卿做得太多,多到她無法負荷。


    “你可別告訴我,你沒感受到他的心意。”這是不可能的事,連他們這些外人都看得出來,聰明如她,應該不至於毫無知覺。


    “大娘……”就是因為感受到他的心意,所以才會驚慌,畢竟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為了她如此賣命,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橙藜,大娘至今還未婚嫁,這事你知道吧?”程踏雪是過來人,非常明白她心底的掙紮,因為她也曾經掙紮過。


    “聽燕大娘提過。”燕千尋偶爾也會來羅新鎮探望她,和她談心。


    “當我還年輕的時候,就和你一樣,一心想著怎麽把功夫練得更好,因而忽略了身邊的人。”這是屬於過往的感慨,她不希望傳承到未來,不希望憾事再一次發生。


    “大娘……”


    “等到我迴頭,才發現原來我喜歡的人就在身後,可惜為時已晚。”程踏雪僵硬地微笑,遺憾全寫在臉上。


    “他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愛上別人,另行娶妻生子,我沒有辦法抱怨,因為是我先放棄他的。”沒有資格拆苦。


    “可是,如果他真的愛你,應該會等你。”花橙藜對世間的情愛認識有限,但她猜想應該跟醫學研究差不多,隻要耐心等待,就會有結果。


    “你把世間的感情看得過於簡單。”程踏雪苦笑。“一個人的心再堅強,都有被攻陷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凡人。”


    因為平凡,所以不懂她如神般堅強的意誌,她以無比的意誌力練成了“佛手”,結果又如何,還不是一生孤獨?


    程踏雪內心的痛,若是沒有相同經曆,是不可能懂的。花橙藜不是武林中人,不明白武林中的是是非非、分分合合,但她清楚地知道,程踏雪之所以肯將她心口的痛揪出來給她看,是為了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轍,搞到最後和她一樣遺憾。


    “橙藜,你對硯卿有什麽感覺?說出來給大娘聽聽。”程踏雪見她一臉猶豫,怕是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否則她的眼神不會那麽彷徨。


    “我對他的感覺?”花橙藜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口,每次想到他的時候,她的胸口總會自然地發熱抽緊,如果這是愛情的話,那麽征兆未免也太奇怪了,她不是很能接受。


    “你到底喜不喜歡硯卿?”程踏雪到底是江湖中人,說話喜歡爽快,不喜歡拖拖拉拉。


    “老實說,我不知道。”花橙藜很迷惘。“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很重要,隻是答案得靠她自己挖掘,就算她現在說她喜歡觀卿,她也不會相信,還是別白費力氣了吧!


    “扯了半天,我話是白講了,還是專心做豆腐腦吧!”虧她連年輕的往事都搬出來,結果也是對牛彈琴,沒半點兒用。


    “好。”程踏雪的話其實也不是完全沒用,多少還是對花橙藜造成影響,讓她接下來的時間一直心不在焉。


    幾百人份的豆腐腦,做起來可真會要人命。因為忙不過來,巷子口那家賣豆腐腦的老板,索性生意不做,也一起過來幫忙做豆腐腦。


    於是原本懸壺濟世的迴春堂,瞬間變成吵鬧的豆腐店,每個人都舉起手大喊再來一碗,累壞了擔任跑堂的一票雜魚。


    這一票雜魚,不消說就是小六子、小七子和蒲硯卿,別看他們武功練得不怎麽樣,跑堂倒是跑得不差,把客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每個上門的客人都滿足的拍拍肚子,眉開眼笑的迴家。


    “唿!累死了!”好不容易走掉一批客人,三個小夥子在下一批客人到達之前,一起靠在櫃台前喘氣,順便互相打氣。


    小六子不知道說了什麽笑話,逗得蒲硯卿很開心,他高興得仰頭大笑,想不引人注目也難。


    “你瞧,他是不是變得越來越開朗?”程踏雪注意到花橙藜的目光也被他吸引過去,遂在一旁煽風點火。


    愛上他……愛上他……快……


    花橙藜隻是微笑,沒多說什麽,但她的胸口似乎被什麽東西壓著,悶得她好難受。


    程踏雪迴京城了。小六子和蒲硯卿頓時成了沒有師父的徒弟,隻能靠自己練習。


    她臨走之前各丟下一套秘籍給兩人,言明隻要照著秘籍按時練功,就算成不了武林高手,打跑壞人不成問題,是以蒲硯卿拚命練,倒是小六子比較怠惰,整個人都沒勁兒。


    咻——砰!


    蒲硯卿每天勤練功的結果是命中率高達八成,小六子則隻會對著秘籍唉聲歎氣,因為他書念得少,好些字都看不懂。


    “我說,你的身子好多了吧!”小六子不曉得是太無聊還是怎樣,竟然跟蒲硯卿提這再清楚不過的事。


    “看就知道了,怎麽著?”可惡,為什麽不能百發百中?再練。


    “是的話,就糟了。”小六子無力迴道。“這麽一來,你就不能留在迴春堂,我看再過幾天,橙藜姊就會要你拎著包袱走人。”


    “為什麽我不能再留在迴春堂?”這是什麽道理,他的身體雖然強壯了不少,但是他還不想走啊!


    “因為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就是如此,治愈的病患必須離開迴春堂。你不服氣的話,找花家的祖先理論去。”想當初周繼倫也是因為沒必要再留在醫館,才被橙藜姊攆迴去,說起來他那個時候還是個病人呢!隻是犯的毛病有些難以啟齒就是。


    “還有這樣的規矩?”既然收留病人就要收留到底,怎麽可以病人還不想離開就貿然趕人……


    “你不信的話,自個兒去問橙藜姊。”小六子扁嘴,“但我可要事先警告你,經你這麽一問,很可能得立刻打包迴京城,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問。”


    橙藜姊對這小子態度硬是特別不一樣,他能留到現在,已經是奇跡,就是不知道這奇跡能夠持續到何時就是。


    “不可能有這種事,我不相信……”蒲硯卿嘴巴說是不相信,但他知道小六子不可能說謊,花家恐怕真的立下這樣的規矩。


    接下來幾天,他能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度過,深怕花橙藜會突然翻臉趕他迴京城。


    “蒲公子。”


    “啊?”


    花橙藜正在幫他把脈,才喊了他一聲,他馬上就像被雷打中一樣跳起來,詭異的舉動,讓花橙藜不由得挑眉。


    “我隻是想說,你的脈像很好。”平穩到不能再平穩。


    “不,一點兒都不好。”蒲硯卿拚命搖頭,搖得她莫名其妙,說他健康還不高興,到底怎麽迴事?


    “你的身體明明就很健康。”她不曉得他今兒個是怎麽了,但她可不容許他質疑她專業的判斷能力。


    蒲硯卿的耳邊倏然響起小六子說過的話——治愈的病患必須離開迴春堂,心裏不由得著急起來。


    你不信的話,自個兒去問橙藜姊,但我可要事先警告你,經你這麽一問,很可能得立刻打包迴京城,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問。


    小六子當日的警告,教蒲硯卿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問還不該問,急得額頭頻頻冒汗。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等一下!”事態緊急,蒲硯卿未多想就抓住花橙藜的柔荑,阻止她離開廂房。


    花橙藜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手攔住她,秋水般的明眸看著他的大手,他才發現自己幹了什麽好事。


    “對不起,我失態了。”他立刻鬆開包覆她的大手,頻頻道歉。


    花橙藜收迴柔荑,手心上頭還留著他溫暖的體溫,讓她不禁納悶,他的手有這麽大嗎?為什麽過去她從來沒有發現?


    “橙、橙藜。”他決定豁出去問個清楚,省得一天到晚瞎操心。


    “什麽事?”她抬頭看他,意外在他的眉宇之間看見一股決心。


    “我聽小六子說……”該死,怎麽說才好?“小六子說……隻要是治愈的病患就必須離開迴春堂,這件事是不真的?”


    原來如此,這就是讓他焦躁不安的原因,他怕被她趕走,所以明明健康,也要硬說自己不好。


    “是有這個規矩。”隻是認定的範圍很寬鬆,全憑她們姊妹的個人判斷,而這判斷的責任通常落在當家身上,以前是橙蒨姊,現在則換成她。


    “那——那我還能留在迴春堂嗎?”他不想走,不想迴到沒有她的京城,一想到那空虛的景象,他就快要發瘋。


    “依照你目前的身體狀況,是該離開了。”他的脈象平穩氣色又佳,就連她自己的臉色,都比不上他健康紅潤,若是讓他再繼續留在醫館,那才是真的奇怪。


    “我、我從頭到腳都是病,這你是知道的!”他不要離開迴春堂,說什麽都不要。


    “你剛來醫館的時候,的確從頭到腳都是病。”她不否認。“不過經由我的診治,你已經變得非常健康,我已經無法從你身上找出任何毛病。”


    這原本是件可喜可賀的事,聽在蒲硯卿耳裏卻有如晴天霹靂,他……他就快要不能……不,是他已經不能待在迴春堂。


    “那、那你是要趕我迴京城了?”蒲硯卿的臉上寫滿千百個不願意,花橙藜眼睛沒瞎,當然看得出來。


    “是有這個想法。”她跟他開玩笑,看他怎麽反應。


    他的反應是臉色慘白,整個人呆若木雞,感覺上比剛到迴春堂的時候還要慘。


    唉呀,玩笑好像開過炎了,怎麽收拾?


    “我先迴正廳看診了,你好好休息。”她離開他的房間,臨走時順手將門帶上,從門縫瞥見他還在發呆,忍不住笑了出來。


    活該,誰教他要瞞著她練武的事,她這就叫做一報還一報,誰也不欠誰……


    猛然察覺自己竟然變得如此小心眼,花橙藜不由得心頭一震,發現自己真的變了。她一向就尊重個人隱私,認為誰若要隱瞞誰什麽事,那是他個人的決定,旁人沒有權利質疑,可如今她卻為了他不肯告訴她練武的事生氣。


    玉手無意識地壓住胸口,花橙藜可以感到自己正悄悄改變。就拿他問的事來說吧!他的病明明已經痊愈,再也沒有留在醫館的必要,可她就是寧可違背祖宗留下來的規定,也不願開口要他走。


    不對勁,她真的很不對勁。


    盡管花橙藜對愛情懵懂無所知,卻下意識知道自己恐怕已經陷入一個麻煩的狀況,她若是不想麵對就得選擇逃避。


    花橙藜可以逃避,蒲硯卿卻逃不了,他必須想辦法留在醫館,即使那表示他必須讓自己生病,他也照做不誤。


    “怎麽做才可以讓自己生病?”他急得問小六子。


    “你瘋啦!”呿。“好端端的,幹麽自己找病痛上身?”


    “你別管,隻要告訴我可以生病的方法。”過去他想不生病都不行,現在他想生病還找不到門路,想想也真是諷刺。


    “我知道有一個方法可以讓自己發燒,但不知道是真是假。”他沒試過。


    “什麽方法?”管他是真是假,說出來參考就對了。


    “我曾聽燕大娘提起,她女兒當初為了逃避她現在的相公,一會兒澆熱水,一會兒浸冷水,如此就能染上風寒。”這算是偏方,不曉得管不管用就是。


    “又澆熱水,又浸冷水?”這方法不錯。


    “不過那是用在弱女子身上才有效,像咱們這種壯漢,效果可能要大打折扣。”小六子竟然也把蒲硯卿歸在壯漢這一派,可見他改變了多少。


    “不管如何,我都要試試看。”隻要能留在醫館,就算會因此染上風寒而死,他也甘之如飴。


    “祝你好運。”他已經事先警告要他開口之前先想清楚,瞧他現在把自個兒弄得不上不下,這又是何苦呢?


    然而蒲硯卿現在沒有空後悔,比起責備自已他有更要緊的事必須做,那就是想辦法讓自己生病。


    他依照小六子教他的方法,一會兒澆熱水,一會兒泡冷水,還不讓自己立刻著衣,但他生不了病就是生不了病,練武使他對病菌的抵抗力變得異常頑強,連風寒都奈何不了他。


    “該死!”他沮喪到摔東西泄憤,當初那個動不動就發脾氣的大少爺仿佛又迴來了,但實際上又不是那麽一迴事。


    “為什麽?”他靠在牆壁上捶牆壁出氣。“我都已經這麽努力了,為什麽還是生不了病?”他需要留下來的借口,拜托老天爺不要剝奪他愛人的權利,他必須留在花橙藜的身邊。


    蒲硯卿以為花橙藜不明白他的心意,但她其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內心和他一樣迷惘。


    她靠在他房間外麵的牆壁上,聆聽他痛苦的呢喃,感覺心抽緊無法唿吸。


    “可惡!”


    砰砰!


    他捶打牆壁的拳頭,隔著一道牆一拳一拳打在她心上,再這麽下去,她的心牆就要崩落了。


    悄悄做了個深唿吸,花橙藜當下做了一個決定,她需要暫時離開迴春堂,到外地把事情想清楚。


    隔日,她立刻召集小六子、小七子以及蒲硯卿到迴春堂的正廳,說是有事情宣布。


    蒲硯卿以為她是要宣布他的病已經完全好了,再也沒有留在迴春堂的必要,腳步踏得比任何時刻都要沉重。


    他和小六子、小七子並列站立,等待花橙藜宣判他死刑。沒想到花橙藜並沒有要趕他迴去,而是她自己想走。


    “我要去采藥。”她短短一句話引起在場男人天大的反應,一時之間大家都爭著做護花使者。


    “我陪你去!”


    “我也要去!”


    “我陪你去!”


    小七子和蒲硯卿有誌一同,都想陪伴佳人,隻有小六子大膽表明想做跟屁蟲。


    花橙藜被他們激烈的反應嚇到,她出門采藥過無數次,從來沒有一次有這麽多人關心她的行程。


    “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謝謝他們的好意,但她喜歡獨來獨往,不喜歡身邊有人礙事。


    “但是橙藜姊,你曾說過要帶我一起去采藥,你不能說話不算話。”小七子等了好久,才盼到這次機會,說什麽也不願放棄。


    “我說總有機會,沒答應這次會帶你一起去。”她記得自己說過什麽,別想添油加醋。


    “但是——”小七子很不甘心,卻又提不出證據駁斥,隻得啞巴吃黃蓮,有苦自己吞。


    “況且這次我有個非常秉的任務要交代給你,更不能帶你一起去有藥。”花橙藜補充。


    “什麽任務?”小七子不解,自從橙蒨姊和橙蕾姊出嫁,凡是遇到她出門采藥,迴春堂便會休診,還能有什麽重要的任務交代給他?


    “我想讓你看診。”花橙藜淡淡的一句話,效果卻有如天崩地裂,震得小七子和小六子同時大叫。


    “橙藜姊,你要讓我看診?”


    “你要讓小七看診?”不會吧!


    “你跟在我身邊學習醫術也有一段時間了,我想試試你的能力,才知道你還欠缺什麽。”


    這是個非常大膽的決定,畢竟除了義診以外,她還沒有讓外人以迴春堂的名義看過診,更何況小七子學醫的資曆其實尚淺。


    “橙藜姊……”小七子萬萬沒想到花橙藜會做此決定,這等於拿迴春堂的名聲做賭注。


    “我對你有信心,小七子。”她鼓勵他。“我知道你做得到,所以你也要對自己有信心,知道嗎?”


    “是,橙藜姊。”小七子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幫人看診是他的夢想,他以為還要過好幾年這個夢想才會實現,花橙藜竟然提早為他實現夢想。


    “不過我還是得囑咐你,萬一碰到你解決不了的病,不能強行用藥,一定得等到我迴來,或是請對方找別的大夫。”她願意賭,但不能胡亂下注,有些事必須先說清楚。


    “我明白,橙藜姊,我不會亂來的。”他對迴春堂這塊招牌也有一定感情,不會讓人隨便將它拆下來。


    “至於你,小六子,得留下來幫小七子,也不能跟我一起去采藥。”解決完第一個男人,再來解決第二個。


    “為什麽我得留下來幫小七子?”不公平。


    “因為他是你弟弟。”就這麽簡單。


    “我——好嘛,留下就留下。”小六子夠豪氣,沒再煩花橙藜。


    第二個解決了,至於第三個……


    花橙藜和蒲硯卿對看,不知道該用何種借口的發他。


    “小六子和小七子都不能去,所以你更需要我保護。”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蒲硯卿就已經先把話說在前頭,害她差點亂了陣腳。


    “我都不曉得出門采過幾迴藥了,不需要人保護。”況且她出門就是為了逃避他,有他跟著,那跟在迴春堂有什麽兩樣?說什麽都不行。


    “現在的我已經跟以前不一樣,有能力保護你。”他本來是打算以後才要給她驚喜,但眼下的情勢由不得他猶豫,隻得豁出去。


    “蒲公子——”


    “我一直沒告訴你,我背著你偷偷跟程大娘學了些武功,雖然隻學到一招半式,但是我相信用來保護你仍是綽綽有餘。”


    他總算肯告訴她,過去那四個月,他都會神秘消失一段時間是為了什麽原因,不過好像有些嫌晚,因為程踏雪早已知會過她。


    “我相信你有能力保護我。”她仍舊拒絕他的好意。“但是我還是決定要一個人出門采藥。”


    “橙藜——”


    “至於你,就隨你自己處理了,反正你現在非常健康。”


    換句話說,她還是要把他趕走,隻是話沒明講。


    “好,我會自己處理。”狠心的女人,居然沒有半點留意,也不肯給他機會,但他興地輕易打退堂鼓,大家走著瞧好了。


    花橙藜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好打發,心裏不免有些失望。


    “我明兒個就出發。”她勉強微笑說道。


    女人心,海底針,尤其花橙藜的心眼細到幾乎看不見,想追上她,得發揮打死不退的精神,否則是很難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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