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把劍隻有兩指粗細,劍身打造得極其完美,小蠻清楚地在上麵看到自己的雙眼,寶劍一出,她立即感到迫人的寒意,不由朝後縮了一下。


    「這把叫做碎雪。」他用手指愛憐地拂過它的劍身,像在撫摸愛人的肌膚,「它隻殺過一個人,十六歲那年,有個人背叛我,耍弄我,它斬下了那人的頭顱。」


    小蠻吞了一口口水,手心裏全是汗,不由萬分後悔自己沒事找事。


    澤秀將劍擦完,裝迴劍鞘裏,提起大氅丟給她,「睡覺吧。」說罷一口吹了燭火。


    小蠻驚魂不定,在地上滾來滾去、翻來翻去,怎麽也睡不著。


    還是走人比較好吧?她看不透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真的隻是隨口說說那些話?不不,小蠻直覺絕對不是那樣,他是在嚇唬她、威脅她,他恨死她了,說不準他一個不開心,自己的腦袋真的要不保。


    隻是這麽長時間,他們一起跋山涉水,經曆那麽多事情,他真的忘了嗎?完全可以拋棄掉?


    某個夜晚,她在銅鏡裏看到的自己,充滿了一種快要凋謝的美,那樣的事情,他也會棄如敝履?他真的可以拋棄她,隻因為她什麽也不是?


    小蠻緊緊咬住手指,拒絕再想下去,她快哭了。


    全天下的人看她像一隻螞蟻,那也不要緊,她照樣可以活得有滋有味,但她不想在這個人麵前自卑,她以前奢望不到的美好,就算它走掉了,不屬於自己,她也不要重逢的時候被再度看輕。


    不能乞求,不能軟弱,她還是離開比較好。


    夜漸漸深了,他的鼻息輕輕在黑暗裏起伏,應當是睡熟了,小蠻輕手輕腳爬起來,抓起自己的包袱,一步三迴頭,生怕他醒過來。


    她走到門邊,低頭摸著自己的鞋子,汗,她的鞋子被他丟去什麽地方了?她正在努力認真的摸,忽聽耳後「嗖」的一聲,一道寒光擦著她的耳朵重重釘在門上。


    她嚇得呆住,澤秀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彎腰將她一提,提了迴來,小蠻渾身僵硬,被他按倒在地上,手指都不敢動一下。


    澤秀又走到門邊,將劍一拔,慢慢走了迴來。


    她倒抽一口涼氣,一把抓住大氅蒙住腦袋,他會砍她的腦袋!


    等了半天,沒什麽動靜,她悄悄從大氅裏扒開一條縫去看,卻見他將劍收迴劍鞘,然後抓在手裏,走過來躺在自己身邊。


    「我說過,你隻要出門一步,我就會將你看做普通的通緝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他淡淡說著,聲音裏毫無睡意。


    小蠻嚇得快哭了,呆呆趴在地上,從頭發到腳尖都不能動。


    澤秀抓住她的腰帶,在手上擰了兩下,纏在手腕上,將她拉過來一些,道:「睡覺。」


    她會死!肯定會死!


    小蠻亂七八糟地想著,心跳一陣快一陣慢,恨不得馬上跳起來告訴他一劍砍了自己,那樣還痛快些,可是她又舍不得自己的命,她才十六歲,生命中很多美好的東西碰都沒碰過,他真的能下手殺她?


    她胡思亂想,直到天快亮了才累極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她猛然驚醒,一骨碌爬起來,怯生生地四處看看,澤秀好像出去了,她猶豫著走到門邊,不知道是不是該壯壯膽子,一把推門跑出去。


    誰知低頭一看,那把碎雪就卡在門上,冰冷鋒利的刀刃就正對著她,擺明了她如果敢出去,他就要用這把劍把她的腦袋砍下來做風鈴。


    小蠻背過去抹了一把眼淚,澤秀,你太絕了!


    碎雪上還卡了一張字條,她小心翼翼地拆下來,打開一看,上麵寫了一行字:後麵是廚房,東西都買來了,晚上迴來吃飯。澤秀留。


    她把字條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好幾腳,想像是在踩他,把他踩成豬頭,可想像終歸是想像,現實裏她還是被壓榨的可憐苦工。


    她梳洗了一番,跑到後門那裏一看,果然有個小院子,圍牆很高,高的讓她又想流淚,除非她想摔死,否則不要想爬圍牆逃走。


    後院還有幾扇門,不過都上了鎖,落滿了灰塵,她推開唯一沒上鎖的房門,裏麵果然是個廚房,地上堆了許多豬肉、白菜之類的東西,還有一隻嶄新的大鍋,油鹽醬醋之類也是新買的。


    小蠻將這些東西飛快分類擺好,忙了半日,燉了一鍋豬肉白菜,剛盛進碗裏要端出去,抬頭忽見廚房門口站著一個人,嚇得她差點把碗給砸了。


    「不是晚上才迴來嗎?」她驚魂未定地問著。


    澤秀接過她手裏的碗碟,轉身便走,一麵道:「嗯,外麵的東西不好吃。」


    小蠻本來打算在他碗裏倒一些抹布水之類的髒東西,報複一下,結果他這麽快迴來,惡作劇顯然是不能做了。


    她不知怎麽的,特別心虛,跟過去乾笑道:「你……你什麽時候迴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澤秀布好筷子,淡道:「在你把字條當作豬頭踩的時候。」


    她心虛得要命,端著碗小小吃了幾口,突然很慶幸自己沒在他碗裏倒髒東西,否則他那把劍又要晃啊晃的來割她脖子。


    在這裏住了幾天,小蠻漸漸摸透了澤秀的生活規律,他每晚戌時必定就熄燈睡覺,第二天寅時過一刻便起來,出門練功,卯時左右迴來繼續睡,睡到辰時就提劍出門,中午迴來吃飯,下午繼續出門,晚上迴來吃飯,然後擦他的劍,擦完睡覺。


    以前雖然和他同路了那麽久,但都是在外麵顛簸流離,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他日常是怎麽過的,果然很好很強大。


    今天放在廚房裏的是一隻雞,一隻活雞,瞪著兩隻淚汪汪的眼睛,無助地縮在灶台下麵看著小蠻。


    小蠻歎了一口氣,獰笑著走過去,一把揪住牠的翅膀,輕道:「可憐的小雞,抱歉,把你的肉貢獻出來吧。」


    她將雞脖子抓住,將上麵的毛拔乾淨,一麵柔聲細語:「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去怪那個澤秀大叔,是他要吃你,你倒楣長得這麽肥;我跟你說啊,他比豬還能吃,看到你肥嘟嘟的樣子就要磨牙霍霍,我們都是被壓榨的可憐小螞蟻,不過呢,你是用來吃的,我是用來當傭人的。」


    那隻雞早已被她嚇暈過去了,動也不動,小蠻細細處理完畢,在瓦罐裏放上水,再把光溜溜的雞洗乾淨,丟在瓦罐裏一起熬,她一麵低頭切菜,一麵低聲唱歌:「采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一陣腳步聲從外麵傳來,她立即閉嘴不唱,抬頭一看,卻見澤秀迴來了,和往日不太一樣,臉色有些發白,大氅上濕了一塊,他用手按住,倚在門上看她做菜,看了一會,才輕道:「好香。」


    小蠻沒說話,隻是切了一把蔥丟進瓦罐裏提味。


    他低聲道:「午飯不用留我的分,你自己吃,酉時記得叫我起來。」


    他轉身走迴屋子,小蠻不由好奇地探頭去看,見他脫了大氅和外衣丟在地上,裏麵雪白的中衣被血染濕一大塊,她心中一顫,急忙跑過去,剛好他脫了中衣,肩胛那裏被砍了一道足有五寸長的傷,鮮血汩汩地流出來。


    他打了清水,用布去洗傷口,可惜位置尷尬,他弄得很吃力,小蠻快步走上去,低聲道:「我……我幫你啊。」他一言不發,把布遞給她。


    小蠻飛快把傷口洗乾淨,可惜血還是一直湧出來,澤秀遞給她一把銀針,低聲道:「我說穴位,你替我紮針止血。」


    她哪裏知道什麽穴位,好不容易摸索了半天,紮了針,血果然慢慢止住了,再把傷口洗乾淨,敷上藥,用繃帶一圈一圈裹好,低頭再看他,滿臉冷汗,臉色蒼白。


    他往地上一躺,低聲道:「好了,沒事了,多謝。」


    小蠻蹲在他旁邊,眼怔怔看著他,怎麽也不想走開。


    他過的日子太危險,每天都刀光劍影的,不是他砍人家就是人家砍他,他光裸寬闊的後背露在外麵,上麵全是舊疤,而最顯眼的就是正中一道血紅的疤,那是被土老板一劍穿透胸膛弄出來的,雖然長好了,可是看上去卻分外觸目驚心。


    她扯過外衣和大氅,蓋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果然有點發燒,正要迴頭找藥,忽然手腕被他拽住。


    小蠻微微一驚,低聲道:「你發燒了,要吃藥。」


    他將她的手放在唇邊,掌心貼在臉頰上,口裏的熱氣輕輕噴在上麵,「你方才唱得……很好聽,原來你也會唱這首歌。」


    原來他聽見了,小蠻咬了咬嘴唇,「嗯,我會唱。」


    他低聲道:「你再唱一遍。」


    她怔了一會,才開始唱:「輕絲……輕絲。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春衣。素絲染就已堪悲。塵世昏汙無顏色。應同秋扇,從茲永棄,無複奉君時。」歌聲纖細婉轉,其聲嫋嫋,彷佛要飛到九霄雲外去。


    她唱完,低頭一看,他已經睡著了,還輕輕抓著她的手沒有放,小蠻怔怔看著他濃密的睫毛,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這樣抓著她的手,如此依戀,會不會也像她依戀他那樣,從心裏糾結出許多茫然的情感?


    她將他額上的碎發慢慢撥開,從心裏輕輕叫出這個名字,澤秀。


    她彷佛又聽見凋謝的花朵盛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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