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尚書退下後,建安帝獨自在龍椅上坐了片刻,目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似自得,又似快意。


    如今在禦前伺候的內侍姓羅,年約三旬,皮膚白嫩猶勝過女子。聲音帶著內侍獨有的陰柔尖細:「皇上,時候不早了,該傳午膳了。」


    建安帝還是十歲的皇子時,羅公公就在身邊伺候。如今建安帝做了天子,羅公公也一躍成了天子近侍。


    一朝天子一朝臣。臣子們要換一茬,少說也得幾年甚至十幾年。內侍就不一樣了。風光與否,全憑天子,俱看聖意。


    也因此,建安帝登基沒幾日,曾風光無限的盧公公就憋憋屈屈地在移清殿外當差了。


    便是俞太後,也不便為了這等小事為盧公公出頭撐腰。


    建安帝沒急著傳膳,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你在朕身邊伺候,也有十年了吧!」


    羅公公恭敬地應了聲是,腦海中不停地轉了起來。


    為何建安帝忽然提起這個?


    當年三皇子身邊的內侍原姓周,忽然得了一場急病死了。他才有機會到三皇子身邊伺候。說來也是湊巧,沒過幾日,「七皇子」便意外落水身亡……


    羅公公頗為謹慎地不再深想。他能在三皇子身邊伺候多年,直至有今時今日,所依仗的便是這份謹慎小心。


    建安帝今日心情似格外愉悅,竟和他這個奴才閑話起來:「當年『七弟』意外落水身亡,朕也格外悲慟。沒想到,過了幾年,七弟竟又迴來了。朕委實是欣慰啊!」


    羅公公陪笑道:「皇上說的是。蜀王殿下身手過人,這幾年來一直全力相助皇上。隻可惜,如今蜀王殿下去了藩地,日後皇上想見蜀王殿下也不是易事了。」


    建安帝目中的笑意愈發奇怪:「說起來,蜀王也是福大命大。此次的連環毒計,也為他識破。」


    然後又冷哼一聲:「這個寧王,之前謀害駙馬,現在又以此等毒計謀害蜀王。朕絕不能容!」


    不知為何,羅公公心底泛起一陣莫名的寒意,口中唯唯諾諾應是。


    建安帝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仿佛將積年壓在心底的陳年陰暗過往也一併舒出了胸膛:「不必傳膳了,朕去椒房殿,陪母後用膳。」


    ……


    建安帝每日晨昏定省,正午但有空閑,便去椒房殿陪俞太後用膳。


    眾人也渾然忘了幾個月前淑妃被賜死殉葬的慘劇,有誌一同地張口誇讚吹捧新帝孝順嫡母!


    母子兩人用了午膳後,然後進了內室閑話。芷蘭玉喬俱被打發去了門外守著。


    確實是個孝順兒子啊!


    俞太後冷眼看著噓寒問暖滿麵關切的建安帝,心中冷笑一聲,麵上露出怒容:「皇上,哀家聽聞蜀王在就藩途中遇了刺客。」


    「到底是什麽人,竟敢暗中謀害蜀王!皇上定要嚴查此事,給蜀王一個交代!也給所有藩王一個交代!」


    建安帝斂容應下:「是,兒臣已命刑部尚書嚴查此事,定要查出幕後主謀!隻是,佟尚書今日迴稟時,說動手之人是為人所脅迫,根本不知幕後之人是誰!」


    俞太後眉頭皺了起來,聲音愈發嚴厲:「到底是怎麽迴事?」


    俞太後積威甚深,哪怕語氣嚴厲,建安帝也未覺得有什麽不適,張口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末了加了一句:「兒臣以為,此事做得如此周密,幕後主使之人絕非普通之輩。」


    俞太後眸光一閃,冷冷道:「不管這個人是誰,一定要將他揪出來,嚴懲不貸!」


    建安帝試探著問道:「兒臣鬥膽問上一句,若是哪一個藩王所為,可否嚴懲?」


    俞太後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是真龍天子,何懼區區一個藩王!皇上隻管放手施為!」


    得了俞太後首肯,建安帝暗暗鬆了口氣,鄭重說道:「兒臣謹遵母後之命。」


    俞太後目光一掃,意味深長地說道:「皇上想做什麽隻管去做,哀家總是站在皇上身後。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也是一樣。」


    建安帝心裏一緊,下意識地避開俞太後的目光,低聲應道:「多謝母後。」


    ……


    十年前。


    十歲的三皇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大。正是熱血衝動之齡。


    三皇子和四皇子年齡相若,彼此爭鬥得也最厲害。四皇子母族勢力龐大,更聰慧更得聖心,三皇子依仗著嫡母撐腰,和四皇子平分秋色。


    八歲的七皇子,卻最得建文帝喜愛。每次七皇子和六公主一露麵,建文帝的笑容總是格外多。


    就連俞皇後,對這一雙龍鳳雙生姐弟,也頗為寬容。有一次,還曾半開玩笑地提起,索性將這一雙姐弟養在椒房殿。


    這隻是一句玩笑話而已。


    建文帝沒放在心上,俞皇後也是一說而已。可是,三皇子聽進耳中了。並且,記在了心上。


    他所能依仗的,便是嫡母。萬一嫡母真的動了心思,將七皇子養在膝下承歡。日後他該怎麽辦?


    一個衝動之下,他做出了糊塗事。


    想謀害一個八歲的淘氣孩童,當然不是難事。難的是要做得幹幹淨淨,不露半分痕跡。生母自要幫著他謀劃。


    隻是,以淑妃的能耐,根本做不到天衣無縫毫無馬腳。


    到底還是嫡母俞皇後及時出手,將所有痕跡都抹平。


    「七皇子」之死,也成了宮中的一樁謎案。


    數年後,「六公主」忽然變作七皇子活了過來。他驚駭之餘,私下去見嫡母,跪下相求。至今,他還記得俞皇後略顯冰冷的話語:「一步錯,步步皆錯。盛澈,你當引以為戒,日後不可再行步差池!否則,這儲君之位,徹底和你無緣。」


    他冷汗如雨,低聲應下。


    勃然大怒的建文帝再次徹查宮中,依然未能查明真兇。這一切,皆因俞皇後從中庇護。也正因此,他在嫡母麵前,永遠矮了一頭。


    這一樁陳年舊事,一直是三皇子心底最深的隱秘。所有知情人,都已去了黃泉地下。便連生母,也被賜死。


    如今,隻餘俞太後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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