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陳大人,賀喜陳大人,這下您家裏四代尚主,可上大楚國史啊!」


    喜從何來?怎麽就尚主了?他想尚的那位主,可是恨他入骨。陳少權揮揮手,笑得矜持。「大人們早上吃了沒?一會站一兩個時辰,不曉得站不站得住,存點力氣的好。」


    話這般說著,高大宮門已緩緩開了。


    守城的士兵瞧了瞧進去的陳少權和白玉京,敢怒不敢言地將地上的包子拾了起來。還有些熱唿唿的……


    待召見的大臣們隨著禁中太監們往乾清宮而去,陳少權和白玉京遠遠兒地跟在最後頭,穿了太平門,一旁的抱鼓門墩兒旁垂手立了一個精瘦的士兵,孟九安。


    陳少權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他立刻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白玉京悄聲在陳少權耳邊道:「這小子調進了禁軍,我瞧著委屈得緊嘛。」


    陳少權不置可否。


    又走了一刻鍾才到了內宮口,對了名牌,一眾朝臣這才入了乾清宮。


    一個一個地奉詔而入,到了辰時,陳少權才得以入內。


    通天入地的江山如畫畫卷下,元朔帝斜斜倚靠在案桌旁的椅上,已近不惑之年,顯得有些清瘦。


    陳少權屈身行禮,口唿聖上萬福。頭未抬,一卷詔書砸來,落在他的眼前。


    詔書明黃,落在灰色地衣上,十分醒目。


    「念念。」帝王的聲音低沉有力,眼睛盯著麵前這位青年將領,近弱冠之年掌管京城十三門、五城兵馬司。


    元朔帝喜用青年,忠心不二、壯誌淩雲。衛國公守邊關,他的兒子護衛天子,再好不過的安排。可這位素來低調的青年指揮使,卻在前夜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京城的火炮是能隨便動的嗎?他竟能用令牌擅自驅使火器營為他效力!


    假以時日,是不是要一炮轟了皇城?元朔帝看向他的眼神,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陳少權聲音朗朗,念出皇帝詔書的內容。念罷,磕頭謝恩。


    「臣領旨,聖上英明。」


    褫奪五城兵馬司指揮使一職,發配邊疆,貶為六品千總,領兩百士兵守衛大同城門。


    元朔帝見陳少權神色如常,皺了皺眉。「說說,為啥事將好好的華棠館給轟了?」


    陳少權將詔書捧在手上,沉聲道:「臣請罪。那華棠館是遼人在京的聚點,臣經過多方查證,多日查訪,這才出兵華棠館。大遼大皇子蘇力青,前些日子在聚寶門滋事被擄,如今還關在獄中,他雖死活不認,然而臣早知他的身分。前日臣守在華棠館外,見有異動,又聽聞有貴人被擄,這才擅自調動火器營。」


    元朔帝不耐聽他說這些,揚了揚手。「這些白玉京說的比你還要詳細,你就告訴朕,究竟是為了朕的哪一個女兒。」


    陳少權一窒。「臣不敢……」一柄天子萬年竹管筆立刻砸過來,正落在他身旁。


    「你不敢?朕瞧你敢得很!你前兒敢轟青樓勾欄院,過幾天是不是就敢轟了朕的皇城?不像話!若不是朕與衛國公親厚,早治你個謀逆之罪!」


    陳少權心中默念,聖上說與衛國公親厚,偏偏邊關奏章還是上達不了天聽。


    「大遼耳目是真,聚點也是真,就你的心不真!你為著誰,朕就想知道這個。光天化日之下,朕的兩個女兒被擄進了青樓妓館,說出去,公主的聲名還要不要?雖說守衛皇親不是你五城兵馬司的職責,可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等事,朕就該治你個大罪。說吧,是為著小六還是小十?」


    最終問題還是落在了為著誰身上,皇帝也愛聽流言,真真瞧不出來。


    陳少權還未來得及答話,元朔帝又一聲怒斥——


    「說好了,我免你去大同守城門,改去你爹那裏當個先鋒官;說不好,你就滾滾滾,滾到大同去!」


    什麽是說好,什麽是說不好?為了六公主好,還是為了十公主好?陳少權心中揣測,麵上卻是一派光風霽月。


    「聖上,臣甘心去大同守城門。」他又說了一句玩笑話,「先鋒官是去送死的,臣不傻。」他拾起地上的天子萬年筆,捧到了元朔帝麵前。


    元朔帝哼了一聲,將筆接過,擺了擺手,顯然對他的迴答不滿意。「瞧你這出息,成,你就去吧,守個幾年城門,迴來吃公主的喜酒。」他斜睨了陳少權一眼,閑適道。


    陳少權唿吸一窒。聖上這是何意?莫非是有許婚之意?他憂心忡忡地看了聖上一眼。


    元朔帝麵露笑意。「說起來,你是朕皇姊的兒子,也是姻親,你作為表哥來喝表妹的喜酒,再合適不過,說不準,朕的公主還要你背著出門呢。」


    咳咳咳,跟皇家攀親這種事,也隻能皇帝說,誰敢說這個?


    再說,宮中待嫁的公主們都有哥哥,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再不濟還有最小的兩個皇子,哪輪得到他來背?這擺明是刺激啊。


    可他不敢求娶十公主。依她那樣的性情,對他那樣的深仇,若不被焐熱,貿然求娶,怕會讓她更加鬱結於心。


    他想到那一日她口吐鮮血、雙眼通紅的樣子,心也跟著一痛。


    她說在夢裏已經受了人生百苦,醒來要由著她自己的心才順意。


    心中主意已定,陳少權對上元朔帝似笑非笑的神情,朗聲道:「聖上,臣一心為公,不為私慾,還請聖上明察。」


    元朔帝乍聽此言,眉頭倒豎,有些無奈。「成,你不說,朕自己去問。」又揮揮手,「明兒就走,去大同。」


    陳少權無言,領了旨意,緩緩退出乾清宮。


    天光澄明,正是夏日好時光。


    一個恭敬的小內侍引著陳少權往宮外走,地上磨平了的青磚顏色鮮妍,透著雨後的清新。


    過了漢白玉的立柱,那小內侍輕聲道:「世子爺,我家公主在千步廊等您。」


    陳少權心中一凜,看向那小內侍……


    【第二十三章 父皇麵前辯是非】


    內侍多麵白無須,仔細看這一位,臉上還搽了脂粉,年紀也不大,約莫隻有十五六歲。


    陳少權暗自思忖。靈藥身邊除了一位法雨外,他就隻見過一位沈護衛和才出現的青果。青果他見過,而這一位卻眼生得很。且說她會主動找他,大概日頭要打西邊出來了吧。


    他心中起了疑,冷聲試探,「六公主有何事?」


    果見那小內侍窒了一下,賠著笑臉道:「世子爺去了就知道。」


    「末將奉詔進宮,不便與內眷相見,請公主恕罪。」話落,他轉身就走。


    身後小內侍不敢大聲喧譁,隻敢在陳少權身後小聲輕唿。


    輕唿聲漸遠,陳少權大步流星,轉過建極殿,前頭兩個內侍模樣的人垮肩駝背垂首行路,他剛想出聲叫住二人為他引路,卻聽身後響起——


    「我來為陳大人引路。」不自稱奴婢,聲音不疾不徐,聲音清脆若環佩叮當。


    陳少權心頭跳動,六月天裏彷佛喝了一杯沁人心脾的清茶,無處不妥帖。


    他要迴頭,身後的她又徐徐道——


    「我隻能送大人至武成閣,有一樁事要拜托大人。」


    腳步不停,她落後他半步,神情磊落。


    陳少權覺得自己側臉熱熱的,稍轉了轉頭,望著她的側臉失神。良久才應道:「但憑公主吩咐。」


    「我的丫頭沒有跟著迴來,昨日沈正之已全城去找,還沒有頭緒。」靈藥的聲音低沉,透著幾分頹喪。


    他聽了她的話,頓生一股豪氣,當日為了救她,他派了全城的兵馬大力搜尋,卻遺忘了她身邊的小丫頭,才讓她如此焦急,這是他的不是。


    「公主請放心。」他不敢多言,卻又生怕她離去,「我會讓白玉京去找,他是錦衣衛,有通天遁地的本事,明日我便要離開京城去大同,還請公主保重自己。」


    她嗯了一聲,平靜道:「珍重。」


    她轉身想走,胳膊卻被一把拽住,她有些驚惶,使力和他對抗。


    陳少權到底鬆了手,還未來得及向她解釋自己的失禮之舉,便聽前方有人聲傳來。


    遠遠瞧見一抬華麗步輦,其上端坐了一個珠環翠繞的宮裝少女。


    陳少權見靈藥窘迫,牽起她的手,往建極殿後頭而去。她的手有些冰涼,踉蹌了幾步才跟上。


    建極殿後是禦河,兩旁植了低矮的灌木叢,一列禁軍遠遠地出現了影子,陳少權拉著她拐進了兩殿交接的園中。靈藥幾欲甩脫,卻被他扣得緊緊的。


    他欺身壓前,將她圈在自己的懷中,靈藥努力冷著一張臉。


    陳少權鬆開握住她的一隻手,另一隻卻擋在她耳邊的牆上。


    「今天是你第一次找我。你一直躲我,有沒有想過我會很難過?」


    他的氣息熱熱的,吹拂在靈藥的耳邊。


    靈藥反而笑了。「人們總在躲雨,倒從不在乎雨難過不難過。對我來說,你就像雨,我不想被淋,就這麽簡單。至於你難過與否,與我何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公主翻紅 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甜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甜筒並收藏公主翻紅 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