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陶大嫂一家,杜若迴診室寫了封拜帖,讓餘年送去守備府。


    明日未時,她準時上門拜訪。


    又交代了柯大夫一些注意事項,然後坐上馬車,帶著冷麵直奔府衙找蘇清堯。


    聽說杜若來了,蘇清堯很是納罕,忙叫人把她領進了自己的衙署。


    杜若也懶得拐彎抹角,直接把吉郡王府造的孽跟他說了,末了問道:“舅舅可知道這件事?”


    “這個畜生!”蘇清堯暴怒,眉毛根根倒豎,氣得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竟背著我幹了這等喪盡天良的惡事,坑苦了百姓,還連累我官聲受損,本官饒不了他!”


    三年前沈京斌買下梅園,蘇清堯當然是知道的。


    牛頭村著火,他也知道。


    但當時派人去查,迴來說是天幹物燥引起的,並沒有什麽蹊蹺,也沒有燒死人。


    後來他讓人每戶派發了十兩銀子安置重建,也就沒管這事了。


    沒想到背後竟藏著這麽多的齷齪!


    “舅舅打算如何處置?”杜若試探地問。


    蘇清堯是個好官,但吉郡王府畢竟是他的姻親,所謂打斷骨頭連著筋,她不確定蘇清堯能做到什麽地步。


    蘇清堯正氣凜然地一揮手,“自然是按律處置,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了。”


    放在以前,看在娘的份上,或許他還會考慮考慮,盡量為吉郡王府擦幹淨屁股。


    但是現在麽……


    嗬嗬,他選擇大義滅親!


    .....


    隔天上午,杜若照例去醫館坐診。


    先查了一下房。


    陶勇已經被移到後院的病房裏了,目前病情穩定。


    知道是杜若救了自己,陶勇同樣千恩萬謝。


    幾個孩子都被送迴了弄子裏,有鄰裏幫著照看,隻留他婆娘一個人在這邊陪護。


    杜若離開後,夫妻倆開始說悄悄話。


    “杜神醫真是個大好人。”陶勇感歎道,“你說都是知府家的親戚,區別咋這麽大呢?”


    陶大嫂白了丈夫一眼,“瞧你說的,一個藤上的瓜還有甜有苦呢,知府家的親戚自然也有好有壞。”


    陶勇深以為然,“這次要不是杜神醫,我怕是命都沒了,你們孤兒寡母的估計也沒活路。做人不能忘恩負義,將來若是杜神醫遇到了難處,咱們一定要盡力搭把手才是。”


    這話直接把陶大嫂聽笑了。


    “杜神醫醫術好,人品好,夫家還是做官的,能有什麽難處輪得到咱們這些小老百姓搭手?誰又有那個膽量敢算計她?”


    “你呀,養好傷別壞了她的招牌就是幫大忙了。”


    陶勇想想也是,“對了,杜神醫說讓咱們用別的法子還賬,是什麽法子?”


    “不知道,杜神醫沒說。”陶大嫂搖頭,“想這個做什麽,不管什麽法子,反正總不會比賣兒賣女更糟糕就是了。”


    隻要一家人還在一處,齊齊整整、平平安安的,比什麽都強。


    ......


    今天的病號稍微有點難搞,十個病人,足足花了杜若一上午。


    吃完午飯,她稍微休息了一會,隨後出發前往守備府。


    除了車夫兼護衛冷麵,還帶上了丫鬟紅苕。


    這是鄭氏的主意,說冷麵雖然身份是下人,到底是個男人,行事多有不便,而且孤男寡女總單獨相處,容易惹來閑話。


    有紅苕在,就好多了。


    這話倒是不假,杜若聽勸,決定以後都讓紅苕貼身跟著。


    紅苕不如青團性子穩重,但性子伶俐,愛笑也愛懟人,正好跟冷麵中和一下,省得動不動就冷場。


    守備府離醫館得並不遠,也在情人湖附近。


    隻不過不像吉郡王府那麽高調張揚,就坐落在正大街上,而是隱匿在情人湖對岸那座寧靜清幽的半山腰上。


    下了馬車,杜若報上身份,然後在門口耐心地等待。


    這一等,就等了半個多時辰。


    冷麵抱著劍靠在馬車上一動不動,本來就冷淡的麵孔更冷了幾分。


    紅苕忍不住了,噔噔噔跑上前問門房:“大叔,你家夫人到底什麽時候可以見客啊?”


    門房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夫人還在佛堂為小姐祈福呢,一時半會兒怕是不得空,還請客人再耐心等等。”


    “等等是多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還是猴年馬月?總得有個點兒吧?”


    紅苕說話又快又直,“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把客人晾在大門口吹風,我還是頭一迴見這樣的待客之道。”


    門房訕訕地笑,尷尬卻不答話。


    紅苕扭頭跑迴到杜若麵前,氣唿唿道:“夫人,要不咱們還是迴去吧,改日再來。”


    杜若攏了攏衣裳,笑著搖了搖頭,“再多等一會兒吧,反正也沒什麽要緊事。”


    不就是想出氣嘛,讓你出就是了,免得到時候給江漓小鞋穿。


    她雖然不怕袁家,但也無意得罪。


    仇人太多了,能少一個是一個,實在不想整天跟人掐架,煩得嘞。


    又等了兩刻鍾,眼瞅著天色越來越暗,門終於呱唧一聲開了。


    開的不是正門,而是側門。


    從裏麵走出來兩個女人,貌似是一主一仆。


    領頭的大約二十左右,容貌姣好,身穿一襲暗花細絲褶緞裙,行走時釵環不晃,每一步都仿佛丈量過,端莊優雅。


    一看就受過良好教養。


    “下人不懂事,讓杜神醫久等,失禮了。”


    她笑著自我介紹道,“我姓董,夫君姓袁名無術,與江校尉同在軍營效力的。”


    杜若含笑頷首,“少夫人好。”


    袁無術的老婆,也就是守備大人的兒媳婦。


    看著倒是平易近人,比那個狗仗人勢的錢媽媽強多了。


    不知道她婆婆是不是也這麽好相處呢?


    嗯,希望是,最好是。


    “杜神醫請跟我來。”董氏領著杜若往裏走,邊走邊為自家婆母辯解,“嬌嬌病了,請了好幾個大夫過府,可惜都不見成效。”


    “婆母大人心急如焚,萬般無奈之下,隻能寄希望於佛祖顯靈。”


    “這不,從辰時到現在一直待在佛堂未出,因此才怠慢了貴客,還望杜神醫見諒。”


    杜若表示理解,並讚賞,“袁夫人拳拳慈母之心,感天動地,相信袁姑娘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


    管她真假呢,給台階就下。


    一路客套,不多時就進了內院。


    冷麵是外男,被攔在了外麵。


    紅苕提著藥箱緊緊跟在杜若身後,寸步不離,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那位袁夫人很明顯是故意針對自家夫人,冷麵進不來,保護夫人的重任就全靠她了!


    到了主院門口,董氏停下腳步。


    守在門口的那個白胖婦人立馬笑著迎上前,諂媚地叫了聲“少夫人”。


    董氏點頭嗯了聲,“勞煩媽媽去稟告母親一聲,就說杜神醫到了。”


    白胖婦人的視線落到了杜若身上。


    杜若衝她呲了呲牙。


    喲,老熟人啊。


    不對,是老熟狗。


    狗仗人勢的狗。


    錢媽媽似笑非笑,“杜神醫昨兒不是挺硬氣的麽,推三阻四的請都請不來,怎麽這會子自己巴巴地找上門來了?”


    杜若眨巴眨巴眼,偏頭對著董氏道:“貴府的狗養得挺兇啊。”


    紅苕噗嗤笑出了聲,被錢媽媽瞪了一眼,立刻毫不示弱地瞪迴去。


    比眼睛大嗎?我贏了!


    董氏皺了皺眉,不悅道:“杜神醫是貴客,媽媽說話注意分寸。”


    錢媽媽氣得牙根癢癢,卻屁都不敢放一個。


    帶著滿腹怨氣進了佛堂,她添油加醋地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說少夫人不懂事,偏幫外人。


    說杜若仗著蘇府的勢,半點不將守備府放在眼裏雲雲。


    “豈有此理。”袁夫人本來就因為女兒的病心情不好,聽了這話更是如同火上澆油,“那杜氏得了教訓還是不上道,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的賤皮子,冥頑不靈。”


    錢媽媽撇嘴附和,“就是,她也不想想,得罪了咱們守備府會有什麽後果,真不怕她男人錘她麽?”


    袁夫人伸出纖纖素手,在錢嬤嬤的攙扶下從蒲團上站起身,淡聲吩咐:


    “把人帶去小廳,晾著,待我梳妝完畢,再去好好會會她。”


    錢媽媽眼珠子轉了轉,“夫人的意思是,要見?”


    “自然要見。”袁夫人姿態優雅地撫了撫頭上的鸞鳳釵,嘴角勾起,“那杜氏是溫世沅千挑萬選捧出來的人,皇甫大夫也對她多有推崇,想來醫術不差。我就給她個機會,讓她戴罪立功。”


    “隻要她能治好嬌嬌的病,不光之前的事一筆勾銷,我還要奉她為座上賓,許她千金厚禮,還要讓老爺好生提攜她男人。”


    “要是治不好,哼……”


    話沒說完,但錢媽媽跟隨袁夫人多年,哪裏不懂她的意思。


    治不好,妻債夫償,江漓在軍營的日子可就精彩咯。


    男人在外麵受了氣,迴來能給婆娘好臉色?才怪。


    杜氏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想到這裏,錢媽媽心裏憋著的那口鬱氣終於吐了出來,響亮地應了聲是,轉身興衝衝地迴複董氏去了。


    就這樣,杜若在小花廳裏又等了半個時辰。


    幸好有董氏陪坐,兩人說說話兒,倒也不算枯燥。


    杜若問起袁天嬌過往的病曆。


    董氏嫁進守備府三四年了,對小姑子的情況自然知之甚詳,絲毫沒有隱瞞,和盤托出。


    據她說,袁天嬌初次發病是在五歲那年。


    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出了一身紅疹子,又疼又癢。


    而且還瘋狂打噴嚏,根本停不下來。


    這還不算什麽,最可怕的是臉,跟加了酵母的麵團似的,肉眼可見地發腫膨脹。


    本來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瞬間變成了豬頭。


    醜得嚇人。


    後來又發作了好幾次,症狀一次比一次嚴重,最開始三五天就能緩解,近兩年來至少需要半個月才能徹底恢複。


    全鳳陽府的大夫都請遍了,包括溫世沅、杏林會七大長老,甚至還有宮裏榮養歸家的太醫。


    都說是癮疹。


    “就是過敏。”腦海中,係統提示道。


    杜若不動聲色,繼續往下追問:“那他們有沒有說怎麽治?”


    “說了,說無解。”


    “還說這個病一般人表現輕微,不治療也沒什麽大礙;嬌嬌屬於特別嚴重的,而且有可能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嚴重。“


    “唯一的辦法,便是遠離致病因,盡量不讓它發作。”


    “病因找到了嗎?是什麽引發的?”


    董氏搖頭,又點頭,“起初不知道,後來次數多了,才確定是狗的發毛。”


    “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守備府是不允許飼養任何牲畜的,連雞鴨都要在外麵褪幹淨了毛才能被送進來。”


    “可這樣下去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嬌嬌天性活潑,愛玩愛鬧,總不能一直拘在家裏不讓出門。”


    “到了外麵,又難免會碰到貓貓狗狗,防不勝防。”


    “這次便是如此,前兩天跟幾個小姐妹一道出去遊玩,結果不曉得打哪裏竄出一條小白狗,蹭了嬌嬌一下,迴來就發病了……”


    “狗沒事吧?”杜若下意識問了句。


    咳咳咳!


    董氏被口水嗆著了,忙拿帕子掩住了嘴。


    “杜神醫還真是容易分不清重點呢。”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錢媽媽再也按捺不住,陰陽怪氣道,“昨兒為了個一身臭汗的窮鬼流民,不肯來給我家小姐看診,到底是條人命,就當勉強說得過去好了。”


    “可這會子,您竟然關心野狗勝過我家小姐,簡直匪夷所思。”


    “莫非在杜神醫的眼裏,我家小姐還比不過一個畜生?”


    杜若睨了她一眼,低頭悠哉悠哉地啜了口茶水。


    “呐呐呐,這種大不敬的話是貴府這位媽媽說的,可不是我家夫人說的啊。”


    小丫鬟紅苕反應極快,脆亮的嗓門響徹整個花廳,理直氣也壯:


    “袁小姐吉人天相,當然不可能有事啦。”


    “我家夫人最是心善,哪怕是小花小草小螞蟻,也不忍心見死不救的,所以才對那條狗表達了一下關心而已。”


    “反倒是這位媽媽,幾次三番地嘲諷我家夫人,怪她不該出手救治昨天那位可憐的大叔。”


    “心腸這麽壞,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她拍了拍胸口,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幸好我們江府沒有這樣的人,不然奴婢晚上都要睡不著覺了……”


    杜若眼底漾起笑意,嘴上卻嗬斥道:“沒一點規矩,主子說話,你逞什麽能?”


    “奴婢該死。”紅苕認錯態度十分之良好。


    認完罪還不忘嘟囔:“是她先沒規矩的……”


    這眼藥上的,把錢媽媽氣得頭腦發暈,指著紅苕就要開罵:“你個小賤人……”


    “夠了!”董氏手裏的茶盞重重往桌麵上一放,冷下臉來,“錢媽媽,你是母親身邊得用的老人,我素來也給你幾分臉麵,但你若是恃寵生驕,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就別怪我不講情麵,出手懲戒了!”


    話音剛落,一道慵懶的嗓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誰敢懲戒我的人?”


    錢媽媽神情一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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