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就等了大半天。


    直到過了午時,日頭都掛在腦袋頂上了,二房的新宅院那邊還是靜悄悄的,連個鬼影子都沒出現。


    閻婆子的老臉越來越黑。


    很顯然,人家根本就沒打算上門來拜見她,而是直接將她這個親家無視了。


    可恨!


    飯桌上,江宗寶絲毫未察覺到閻婆子的異常,筷子在菜盤子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扒拉著,猴兒臉上掛著不高興的表情,“又是白菜蘿卜,一天到晚吃這些沒油水的東西,就不能買點肉麽?我的肚子都快半個月沒見葷腥了。”


    “有的吃就吃,哪兒那麽多廢話。”閻婆子打掉了孫子不規矩的筷子,瞪了他一眼。


    江宗寶也不敢迴嘴,賭氣似的塞了一口糙米飯到喉嚨裏。


    卻不小心被嗆了一下,劇烈咳嗽起來。


    “該,還想吃好吃的,也不想想,家裏哪裏還有餘錢?”


    坐在他旁邊的郝金枝嗤笑一聲,“本來就窮得慌,還非要花十五兩銀子給你爹買個媳婦,這下好了,人沒了,錢也沒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別說肉了,過幾日隻怕連白菜蘿卜都吃不上,一家人都喝西北風去吧!”


    這話明著是對江宗寶說的,可誰都聽得出來,她是在指桑罵槐,埋怨閻婆子呢。


    畢竟要把李秋娘買來給江大伯當媳婦的事,是閻婆子一手操辦的。


    閻婆子本來心情就不好,這下子更是如同火上澆油。


    她抬起老眼,冷冷地瞅著郝金枝,“一個個的站著說話不腰疼,不買媳婦,你公爹誰伺候?你伺候麽?”


    “我憑啥伺候?”郝金枝哼道,“我是兒媳婦,又不是媳婦,怎麽也輪不到我啊。”


    江宗寶縮了縮脖子,呐呐地說:“我也不行,我身子骨還弱著呢,使不上力……”


    江蓮兒見勢不妙,忙用力咽下了嘴裏的飯菜,連連擺手。


    “我我我還沒出閣呢,不能看男人身子的!”


    見他們一個個的都在推脫,閻婆子隻覺得心裏涼颼颼的,像灌了風一樣。


    “既然都不能伺候,那就給我把嘴閉上,我還沒死呢,這個家我說了算。”


    三個人瞬間都不吭聲了。


    飯桌上隻剩下了咀嚼的聲音,沉悶又壓抑。


    過了好一會兒,江宗寶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對了祖母,今兒上午我在村裏轉悠的時候,聽見他們都在傳,說是二房那邊的外祖母找上門來了,還是個大戶人家呢!”


    “她是長輩,咱是小的,照規矩她得給我見麵禮才是,要不我去討個賞?”


    大戶人家出手自然闊綽,起碼也得五兩銀子往上。


    這樣家裏不就買得起肉吃了麽?


    “對對對,我也去我也去!”江蓮兒立馬舉雙手讚成。


    郝金枝翻了個白眼,冷嘲熱諷道:“要不要個臉啊?人家正經外孫得見麵禮是應該的,你個隔房的晚輩也去討賞,當人家錢多了,白癡啊?我看討打還差不多。”


    江宗寶氣急敗壞,“黑熊精你說什麽?信不信老子休了你!”


    郝金枝才不怕他,正要反唇相譏。


    啪。


    閻婆子將筷子重重地拍在桌麵上,老臉陰沉,“夠了,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吵吵吵,好好的家也被吵散了。”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站起身。


    “你們兩個去討賞確實不合適,我親自過去,向他們討個說法。我倒要看看,我那位好親家究竟有多大的來頭,擺這麽大的架子,連招唿都不屑於過來打一聲。”


    說完,閻婆子拿起靠在桌腿上當作拐杖的棍子,氣勢洶洶地往外走。


    江宗寶跟江蓮兒對視一眼,同時喜出望外。


    “祖母好樣的,去給他們點顏色瞧瞧,順便訛些錢財迴來!”江宗寶衝著閻婆子的背影喊道。


    郝金枝無語地斜他一眼。


    嘁,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她忍不住想起了那個藏在心底深處,如玉石一般幹淨純粹的少年郎。


    可惜啊,終究是有緣無分……


    ......


    二房的新宅子位於村裏最好的地段,距離老宅並不遠,以閻婆子的腳程,不到一刻鍾就到了。


    紅漆木門是關的。


    閻婆子直接拍響了門上的兩個鐵環。


    很快就有人過來開門了。


    是春花。


    看到閻婆子,春花下意識畏縮了一下,結結巴巴地道:“閻祖母,您,您來了?”


    閻婆子不冷不熱地嗯了聲,“我找大郎有話說。”


    跟著抬腳就要往裏進。


    春花想攔又不敢攔,“閻祖母,要不您稍等一會兒,等我進去通報一聲……”


    “通報?”


    閻婆子不耐煩地瞅著她,“我是江漓的親祖母,來自己孫子家還要通報?你沒吃錯藥吧?”


    說完一把推開了春花,徑直朝著後院走去。


    穿過垂花門,便是庭院。


    遠遠的,就聽見了一陣歡快的笑聲,有男有女,有大人,也有孩子。


    閻婆子舉目望去,眼前的一幕差點刺瞎了她的眼。


    隻見小花園那邊,二房那幾個白眼兒狼正圍繞在一個老婦人身邊,陪著她說話逗趣兒。


    隔得有點遠,看不太清她的麵容,不過單瞧衣裳跟打扮,很明顯是個富貴人。


    嗬,還真是其樂融融呢。


    閻婆子挺直了脊梁骨,抬腳走了過去。


    “大郎。”她板著臉叫了一聲。


    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齊齊轉頭看過來。


    見是閻婆子,幾個小輩忙站起身,叫了聲“祖母”。


    “不敢當。”閻婆子皮笑肉不笑,“你們如今認了有錢有勢的外祖母,我這個不頂用的正經祖母,隻怕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吧?”


    現場的氣氛頓時一窒。


    江漓淡淡地道:“祖母何出此言?祖母就是祖母,再不頂用,也是祖母。”


    噗,杜若差點笑噴。


    這話說得太絕了。


    偏偏還是順著閻婆子的話說的,既表達了自己的孝順,又間接承認了——對,你就是沒什麽屁用。


    其他人也都嘴角抽搐,膽戰心驚地去瞄閻婆子的反應。


    閻婆子臉色鐵青,卻又不好發作,隻能強忍著,視線轉向了端坐在中間、穩如泰山的老婦人。


    “這位,想必就是我那遠道而來的親家吧?”


    趙老夫人這才在晴嬤嬤的攙扶下起身,笑嗬嗬道:“抱歉,我來這兒是為了認外孫的,不是認親家的。尤其是那種刻薄狠毒,將身懷六甲的兒媳婦趕出家門,害得她難產而亡的親家,還是別來沾邊的好。”


    要不是看在幾個外孫的份上,就憑閻婆子當年對清兒做的那些事,她早就動手為清兒報仇了。


    哪裏還會讓這個惡毒婆娘有機會跑到自己跟前來礙眼。


    閻婆子卻不自知。


    聽到趙老夫人那番毫不客氣的話,她的老臉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然後猛地抬起眼,死死盯著趙老夫人。


    剛想放點狠話找迴麵子,卻忽然間愣住了。


    緊接著,閻婆子的瞳孔驟然一縮,指著麵前的老婦人驚聲叫道:“是,是你!”


    趙老夫人微微蹙眉,也上下打量著她。


    “老夫人!”晴嬤嬤急急地附到她耳邊,聲音顫抖,“您仔細瞧瞧,她眉心有顆痣……”


    眉心有痣?


    趙老夫人豁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閻婆子。


    “如玉?”


    “趙,佛,柔!”


    閻婆子從牙縫中擠出聲音,麵孔扭曲得厲害,“沒想到啊,竟然是你!”


    其他人都愣住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杜若疑惑地問:“祖母,外祖母,你們認識?”


    “豈止認識。”


    閻婆子的唇邊勾起冷笑的弧度,“幾十年沒見了,趙大小姐保養得不錯啊,還是那麽風光,那麽有福氣;不像我,老了,殘了,不成樣子了。”


    “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我的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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