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農民軍的探馬從懷慶府城南麵擦過,在城池周圍盤桓一陣,又急匆匆的向著來時的路奔馳而去,在官道之上掀起滾滾煙塵,樊尚燝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官道的盡頭,不一會兒,一麵土黃色的“張”字大旗和一麵淡灰色的“革”字大旗出現在天際,上千騎兵如同洪流一般席卷而來,馬蹄震動著大地,樊尚燝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城垛上一些細小的沙礫隨之震顫。


    “終於來了.....”樊尚燝抬起顫抖的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手還沒離開額頭,額上又密密麻麻爬滿了豆大的汗珠,不過千餘騎兵,賊寇的主力還遠遠未見蹤影,但無邊的壓力已如擎天巨山一般向他壓來。


    身邊的將佐越來越急促的唿吸清晰的傳來,讓樊尚燝不安之中又感到一絲焦躁,隻能將全部的視線都放在那支騎兵身上,看著它們在城下奔馳而過、繞著整座城池跑了一圈,又繞迴了初時的位置。


    過了一陣,官道上又卷起衝天的煙塵,人馬嘶嚎的聲音震天動地,一個個整齊的軍陣沿著官道緩緩而來,肅殺的氣氛撲麵而來,讓樊尚燝不由得後退了半步。


    “紅衣紅旗,倡義救民.....”身旁的參將王士英自言自語的說著,語氣中的恐懼怎麽也藏不住:“就是他們在山西殲滅了曹文詔和張鳳儀所部......”


    樊尚燝放眼看去,隻見官道上湧來一股赤潮,如同紅色森林一般簇擁著一麵麵鮮紅的旗幟朝懷慶府城徐徐推進而來,離懷慶府城越近,樊尚燝隻感覺咽喉仿佛被扼得越來越緊,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大明崇火德,明軍同樣尚紅,最底層的衛所兵,也會發放一件長齊膝、窄袖、內實以棉花、顏色為紅的鴛鴦戰襖,樊尚燝居高臨下看得清楚,那些武鄉賊的衣裝同樣是鴛鴦襖的樣式,身上的甲胄有邊軍的棉甲、鐵甲,有營兵的鎖子甲、布麵甲,還有團練鄉勇自製的皮甲、布甲、紙甲等各式甲胄,很明顯,這些武鄉賊的衣甲大多來自曆次戰爭中的繳獲,形製並不統一,甚至有些雜亂。


    但那片赤紅的海潮如跳動的火焰一般耀眼奪目、那些雜亂的甲胄卻沒有讓武鄉賊的軍陣顯現出一絲的混亂,同樣是一支尚紅的軍隊,城內那些明軍的軍卒卻沒有一點衣甲鮮亮的模樣,暗沉沉、髒兮兮,如同乞丐一般。


    兩支軍隊孰強孰弱,單單從外表就能看出來,樊尚燝喘著粗氣,扶著城垛,強忍著顫抖的身子,沒讓牙齒打顫的聲音傳出來。


    尖銳的哨聲響起,武鄉賊的軍陣轟然停步,一個個軍官從軍陣中走出來,領著一隊隊流寇的將官在城外勘察著,不時掏出炭筆和一本小冊子寫寫畫畫,在城外插下一麵麵小旗,隨後,提著各種工具的流寇戰兵和武鄉賊的兵卒開始構築營盤和圍城陣地、挖掘炮位和壕溝。


    “賊寇還真要強攻我懷慶府城了!”一旁的鄭王王府長史輕聲說著,樊尚燝曾經請求鄭王朱載壐親自登城鼓舞士氣,但朱載壐根本沒有登城的膽子,縮在王府內不敢動彈,樊尚燝隻能退而求其次,請求世子登城,結果那世子朱翊鍾更為不堪,惱羞成怒的喝罵樊尚燝:“爾欲置吾父子於刀兵箭矢之下耶?是何居心?”


    朱翊鍾罵完拔劍就要砍,樊尚燝隻能落荒而逃,朱載壐似乎是過意不去,派了王府長史帶著鄭王的儀仗旗幟登城,假裝他在城上督戰。


    但這點小伎倆能騙過誰?朱載壐拿了六萬兩白銀出來募兵勞軍,想著出了銀子城內的軍民就得好好給他賣命,可城內的軍民也不是傻子,朱載壐平日裏作惡多端,事到臨頭了才吐出一點民脂民膏來,為了一點從自己手裏掠奪而走的白銀就賣了性命,這賬怎麽算怎麽虧本,加上如今朱載壐連登城守衛自己封地的勇氣都沒有,城內的軍民誰還願死戰到底?


    樊尚燝很清楚,城內軍民之所以還願意守城,純粹是擔心賊寇攻進城裏後大肆屠殺搶掠,他們遭了池魚之災,雖然這幾日不斷有各種布告貼在城中,每日白天鏟掉、晚上又會悄悄貼滿城內,不斷宣揚著賊寇隻為消滅鄭王和官紳而來、不傷百姓,但城內的軍民如何敢信?兩百多年大明天下,軍紀嚴明、不傷百姓的軍隊一隻手都數的過來,何況是這些鬧得整個西北不得安寧的賊寇?


    隻要他們確定了自己不會遭到池魚之殃,或者賊寇衝進城來,必然一哄而散。


    樊尚燝的師爺左右看了看,湊到樊尚燝身邊,壓著聲音說道:“東主,士氣太低落了,您得鼓舞一下,否則軍心可就要散了啊。”


    “鼓舞?拿什麽鼓舞?”樊尚燝苦笑著搖頭,看著那麵飄揚醒目的赤色旗幟歎了口氣,硬著頭皮高聲喊著連自己心底都不信的話:“諸位!懷慶府城城高牆厚、兵力糧草充足,賊寇在陝西、山西造亂那麽久,也沒聽說攻下過什麽大城,咱們隻要堅定守住,等待左總兵的援軍抵達,必然能全勝一場!”


    “左良玉的兵馬還在衛輝府汲縣,離這不過一兩天的路程.....”張獻忠看著農民軍戰兵搭建望樓,叼著一個草根嚼著:“但左良玉磨磨蹭蹭就是不往懷慶府來,看來是準備坐看懷慶府城失陷了。”


    “是個聰明人!”吳成淡淡笑了笑:“我讓武將軍和左金王領兵渡過沁水逼向寧郭城布陣,截斷官軍東來的道路,左良玉若是揮兵西來,武將軍和左金王就退迴沁水東岸、背靠沁水與其對峙,咱們也能隨時渡河增援。”


    “安排得妥當!”張獻忠目光四處梭巡了一會兒,臉上嘲諷的神色愈發濃烈:“這樊尚燝守的什麽城?城外的屋宅店鋪沒有拆除燒毀,附近的樹木也沒有砍掉,壕溝女牆才這麽幾道,一座光禿禿的孤城,還留下這麽多方便咱們打造器械的材料和掩護攻城的雜物,神仙來了也守不住!額現在就去挑選選鋒準備攻城,如何?”


    “不急,這一仗不單單是要奪下懷慶府城,還得樹起咱們的牌坊來!”吳成搖了搖頭:“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咱們先亂敵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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