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濟其實知道窮奇的存在。


    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後,他其實也隻想就這麽痛快地離去——他的前半生給了自己的君主,後半生想要救下自己的親人,這偷來的三年,他已經很滿足了。


    但窮奇並不想他作為一個煞鬼死去,將他的靈魂封住,用往生符控製著他的生命流逝,他沒有辦法,隻能在醫館中等待著修行之人過來解救。


    顧文濟也聽出來了——窮奇應該是將他當成了自己過去的弟弟,以為他是那位倍伐的轉世。


    “你怎麽——”窮奇有些愕然。


    大荒鼎鼎有名的兇神第一次這麽束手束腳,他不知道顧文濟是怎麽出來的……但他記得甘州城已經恢複原來的相貌了,那他會怎麽想呢?窮奇有些無助。


    這個時候,顧文濟坐在了他的麵前。


    “窮奇……老夫應該這麽唿喚你吧,”顧文濟溫和道,“過去的時候,你總說自己叫什麽邪獸,老夫和琢光都以為那隻是你被欺負的出現了錯覺,沒想到你確實是兇神窮奇。”


    顧文濟這麽說,窮奇有些惶恐不安,他想要解釋自己為何去騙他,但自己都說不出所以然來,最終又坐了下去,隻點頭。


    “這段時日……老夫一直看著你……”顧文濟歎氣道,“我如今才知道你恐怕是將老夫當成了你弟弟倍伐的轉世……唉,窮奇,你大抵是想錯了,或許你的弟弟倍伐當時找你,也隻是單純地想與你道別。”


    顧文濟能感同身受倍伐的想法。


    他知道,倍伐其實不後悔自己會變成山海圖騰,在化成灰燼的那一刻,顧文濟想,倍伐一定是死而無憾的。


    “老夫和那位名叫倍伐的大人一樣,已經死而無憾了。”顧文濟歎息道,“窮奇,不要再多想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窮奇睜大眼睛,望著麵前漸漸消失的顧文濟。


    這一刻,他又想起了三千年前倍伐即將離去的那一天晚上,他本想睡覺,卻被倍伐從床上拽了起來,那時他非常惱火,已經變成原形想要威懾一下這個又弱又小的麻雀。


    但倍伐並不害怕,隻是輕輕拍他的肩膀,說道:“兄長,你以後還會吃人嗎?”


    窮奇‘哈?’了一聲,故作生氣道:“你說呢?我不吃人,我要吃你這個又小又嫩的麻雀了!我要咬死你,將你的屍體全部吃下去,到時候我再給你一點活下來的機會,你就在我的胃裏一點點腐……”倍伐依舊沒有說話,看到他這個樣子,窮奇冷哼了一聲,將他丟了出去。


    倍伐又一次飛了過來,看著窮奇翻身再次睡去,他小聲地說:“兄長,你現在已經做得很好了。”


    那一夜,窮奇也聽到了這句話。


    他其實沒有睡著,他也擔心倍伐真的因為這句話離開了,他就這麽躺著,因為這句話睜開了眼睛,心中一陣鼓動,這種麻麻的酥脆感讓他一直睡不著,但少年人也有傲氣,他想了想還是沒有迴頭。


    ……畢竟他們以後還會有很多時間嘛。


    當時的他,就是這麽想的。


    但很多,所有的一切都讓窮奇始料未及,倍伐變成了封印圖騰,而他也不顧眾仙阻攔闖進了少昊的國度,最終也被封印了三千年。


    出來的第一日,他就想著怎麽去殺人了……要不是他實力大減,他早就去吃人了。


    窮奇想,也就是顧文濟不清楚他的本性罷了。


    他並沒有抬起頭,但他能感受到顧文濟的靈魂已經消失了——窮奇大吼一聲,變迴了原體,一瞬間衝出破廟。


    外麵的幾人都被嚇了一瞬,尹霖也猛地反應過來,她的武器卿雲筆周身嗡嗡作響,一刹那來到了空中。


    窮奇的真身還在空中嘶吼著,思女本也以為窮奇是想要殺了他們所有人,但她很快發現事情不對勁了起來。


    “等等,”思女拉住身邊的尹霖道,“不對勁,不對勁,窮奇這是在召喚比自己弱小的山海怪!”


    窮奇身為兇神,自身的氣勢可以趕走比自己弱小的山海怪,他也可以召喚那些山海怪前來朝拜——雖然現在他的實力已經大不如前,但他依舊是兇神之一。


    “他這是想要……幫我們封印那些山海怪嗎?”尹霖困惑道。


    現在看,恐怕確實如此。


    思女也未預料到窮奇會這麽做,這一刻,她似乎也明白了當初為何少昊會與她的父親說出那句‘然窮奇並非至惡之人’的話語。她衝了上去,按住尹霖那搖搖欲墜的卿雲筆,這才意識到這並不是簡單的武器,思女迴身對尹霖喊了一聲。


    她實在著急,那一句‘時影’就脫口而出——


    尹霖一瞬間僵硬,但她沒有時間猶豫,尹霖順著本心衝了上去,在思女的注視下握住卿雲筆,筆身一瞬間變大,幾乎掩蓋天空,而一段符咒出現在了尹霖腦海中。


    她知道,她一直忘記了這一點。


    隻要這麽做就可以封印山海怪!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會這一段符咒呢?尹霖雖心中有這樣的疑慮,然還是快速畫出這一段符咒,思女又迴到了山海圖騰中鎮壓被這段符咒鎮壓的山海怪。


    周邊全是妖怪的嘶吼聲,但尹霖卻覺得十分熟悉,她肯定在哪裏見過這些——而東方易,她的師父,也肯定知道她身上的秘密。


    尹霖畫完最後一筆,直喊:“破——!!”


    窮奇召喚來的山海怪全被她封印住,尹霖因為這股妖氣被衝退了幾步,她又一次被攬住,是白澤。而卿雲筆也迴到了她的身邊,它恢複了原形,正安靜地掛在她的腰間。


    尹霖與白澤對視著,二人都沒有說出話來,他們在這才意識到,過去可能……他們真的相見過。


    “怎……”


    雲從充滿恐懼的話語令二人都反應過來,抬頭看向天空。


    那裏全是黑霧,本還在上升的太陽卡在了半空中,他們目睹著太陽被一點一點吃掉。


    “怎麽迴事……”雲從不可思議道,“太陽……太陽被吃掉了?”


    太陽被吃掉了。


    鴯倒掛在金烏樹上,黑夜與白日顛倒,人類的一切安穩都被打破,短短幾日,人類帝國開始不斷地爭戰,和尹霖在昆侖山當時看到的預兆一樣,災難要出現了。


    作為人類敵國第二個首都,徐州城還沒有被波及到。因而,在結束甘州城之旅之後,杜衡提出他們可以先去徐州城避避風頭,並且他有辦法帶他們去找京城的高官商量這件事。


    他這麽說,雲從點點頭道:“嬌穗也在徐州城,你們可以去那裏找一下她。”


    尹霖敏銳地察覺到雲從話裏的‘你們’,她看向雲從,雲從也迴看了迴去,對她解釋道:“窮奇能封印住的山海怪已經全部都在山海圖騰了,思女也發現了,無法被封印的——”


    “——就隻有兩個邪神還沒有被抓了。”忽然的聲音傳了過來。


    對上尹霖的視線,白澤下意識笑了笑——他這樣的笑實在太溫和,令杜衡都不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抬眼看向白澤,關心問道:“你傷好了?”


    很明顯,白澤並沒有聽到他的話,他走到尹霖身邊坐了下來,把袖子掀起,那裏是一個山茶花圖紋,自從上次他拿到[剛阿]之後就發現手臂上出現了這個山茶花痕跡,但並不疼,甚至讓他感覺有些似曾相識。


    “你有見過這個印記嗎?尹霖。”白澤說。


    看到圖紋,尹霖一瞬間反應過來,她看向自己的手腕,那裏也已經出現了山茶花圖紋的痕跡,二人手臂靠近之時,這圖紋竟然會緩慢綻放!


    尹霖有些不可思議,但這隻有他們二人看見了,杜衡還有些莫名其妙,又喊了一聲白澤道:“白澤,你傷好了嗎?”


    白澤又沒有迴應他,隻是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他微微皺眉,更篤定了自己的過去是和尹霖有關係的——但他們什麽都沒有想起來,即使白澤真的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想迴那段記憶。


    尹霖此刻詢問:“你的傷口好一點了嗎?”


    白澤點頭道:“我沒事了,我剛剛還練了會兒刀呢。”


    杜衡露出了無語的神色,他有些莫名其妙,慢慢撓撓頭,最終歎了口氣,看向身邊還在幸災樂禍的雲從,小聲說:“我真是受夠他們了。”


    雲從神秘兮兮道:“你不懂啊,這就是少年人……少年人啊。”


    吃過飯後,他們準備道別。


    雲從準備先和思女前去找山海閣,現在天下大變,山海閣卻遲遲未有行動,實在是太奇怪。而尹霖三人準備先去徐州城找杜衡口中的‘謝昭義’,通過他前去看看京城的皇帝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雲從正要離開之時,忽然被一人攔去。


    玄冥依舊和來時的模樣差不多,正垂眼看著她們二人,思女下意識抵擋在雲從麵前,忽然聽到玄冥道:“如果沒有外人引入,你們無法去山海閣。”


    這話雲從並未聽說過,她原以為自己是昆侖山弟子,山海閣閣主看在東方易的份上應該也願意和她說山海圖騰的事情……而且,山海圖騰在她的手上,本來就是山海閣應許的。


    見玄冥沒有敵意,雲從也放下心來,她抬眼看向玄冥,還是有些試探道:“你要帶我們去嗎?”


    玄冥‘嗯’了一聲,看向那邊已經離開的馬車,他的任務並沒有結束,但玄冥清楚,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走吧,”思女催促道,“我們得在鴯撐不住之前找到大荒。”


    ——並州城之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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