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劉草兒頓了頓道:“後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秋闈在即,崔二少爺前去京城趕考,迴來時卻被告知落榜了,那段時間……那段時間他常常打罵下人,大家都以為他是趕考失敗沒有高中心情不好。”


    “我有些不想吃了。”白澤忽然說。


    杜衡坐在一邊,聽得也皺起了臉,大家都沒想到這裏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但這也對得上了——李建明、崔二少、陸家人、董家人……包括劉草兒,都或多或少受到了‘迴報’。


    尹霖卻覺得不對,咬了口果子,這還是她剛剛在外麵隨便采摘的,她也不怕有沒有毒,咬了一口道:“你怎麽知道崔大少的屍骨被那機關……被李建明這樣的?”


    杜衡一聽也愣住了,他反應過來……像這種事情,李建明肯定是不會多說的,不然他這生意還做不做了?也正是因為他生意做下去了,所以才能在這裏開一個最大的客棧出來。


    那劉草兒從何知曉的呢?


    聽到尹霖的問話,劉草兒道:“當時,我覺得崔二少爺不對,同許多人說,後來被打出了崔府,這個事情你們也知曉。我也覺得這裏中了邪一樣,所以到處跑,想要去找到崔大少爺當初消失的緣由,因而開始四處傳散‘崔大少是喝酒中風不小心跌在了私塾的池塘中’,因為這事,崔二少對我懷恨在心,我就不能再在這裏做工了,也還是李建明看實在沒人才要我的。”


    “在那裏,有一次他喝了酒迷迷糊糊之際,把我當成了崔家大少……也可能是他本就心中有鬼,不敢麵對這事,所以一喝醉就心虛了。那時他一直跪在我的麵前,希望我能原諒他,希望我以後不會纏著他。”


    白澤驀地道:“以後?”


    劉草兒則見怪不怪的,說:“這人做了虧心事,肯定是要被罰的呀,他必然是日日夢中迴魂呢,所以喝了酒之後都會這樣。”


    二人沒有說話,尹霖又咬了一口果子,她歎口氣,略感頭疼道:“這事情還真是複雜啊,所以那客棧小二是怎麽迴事?他和崔家人有聯係嗎?”


    這店小二也是這樁案件中的重要一環——恐怕李建明變成那樣和他是脫不開幹係的。


    “我也不知道,”劉草兒搖搖頭,“之前我雖和他在客棧中當差,但是我們也不怎麽說話的,他和崔家人聯係,我也想不到。”


    白澤又晃了晃扇子,仿佛隻是唏噓了一下,倒也沒有說什麽,隻是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今日也太晚了,你也遇到這麽多事情了,早些迴去休息吧。”尹霖說,“我們三人好不容易重逢敘舊呢,正好也有些話要談。”


    劉草兒沒什麽意見,隻點頭道:“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休息。”


    他走之後,木屋又安靜了下來,杜衡去熄了蠟燭,迴頭看向尹霖,又望了望白澤——對他而言,這兩人其實都是前不久才認識的,要真說敘舊什麽,他還找不出話題來了。


    但白澤這時候也不是多想說話,更何況他被關了整整五日這時也才剛剛出來,隻懶懶地靠在木桌邊上晃著手中繡著山茶花的扇子。尹霖就站在他的邊上心神不寧地咬著果子,她也嚐不出味道,隻是為了充饑,每到這個時候,她都忍不住去想嬌穗那一手好菜……雖然她也才下山幾日。


    其實這事她能直接告訴昆侖山,讓雲從過來幫她,但這事也太古怪了,她總覺得哪裏不對,這幾人中必然有一個人是說謊的。


    “你們……”


    杜衡還沒說完,白澤伸了伸手,從口袋裏又掏出一張符,他示意尹霖過去,伸出了手,好似想要同尹霖握手。


    尹霖有些不解,看了看他,見他不似要做些什麽無聊把戲,把手遞了過去,輕輕擺在了白澤的手上——她甚至都沒感受到那隻手的溫度,隻一須臾,兩人手掌交疊處漸漸泛光,她察覺到自己體內的一些靈力被白澤借去了,但那不難受,隻一瞬間這道借力也消失了。


    驀地,白澤手上的符咒被丟了出去,掛在了門上,他這才鬆開尹霖,低聲道:“現在可以說了。”


    尹霖挑眉,“隔音符?”


    白澤點頭,“防不勝防啊,誰曉得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呢?”


    杜衡望了望門邊上的符咒,心下感歎之際又跑到他們邊上坐下,“你們覺得他們的話哪個能信?”


    兩人沒有立刻迴答,白澤看向尹霖,對方還在漫不經心地盯著蠟燭,他又收迴視線,這才悠悠開口:“誰都不能信。”


    杜衡有些意外。


    “人在說事情的時候是不會中立的,哪怕這件事和自己無關,”尹霖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壺水,她這身體最妙的地方就是不怕毒不怕藥蠱,所以她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喝什麽就喝什麽,她咕嘟咕嘟喝完之後歎口氣道,“這事情啊,聽聽就行了,你沒發現嗎,後麵的很多事,和劉草兒是沒有關係的。”


    杜衡明白他們要表達的意思了,“但是他還是知道。”


    “對,”白澤懶洋洋道,“他怎麽知道的?”


    “他不是說……”


    尹霖打斷道:“你是說他恰好被崔府趕出來之後恰好去了李建明的客棧,恰好看到他喝酒恰好聽到他說出了那些事情?然後他恰好和那個客棧的店小二有關係但不熟,恰好被綁去建造崔家的神船,又恰好被我們救了下來?”


    杜衡聽得張口結舌,眨了好幾下眼睛,他也有點渴了,想要給自己倒一壺水的時候,被白澤拉住了手,聽到他散漫的語氣,“你可別喝,喝了你都說不準變成什麽了。”


    “啊?”杜衡又縮了迴去,小心翼翼地看向尹霖,“你、你……”


    “我沒事,我不怕這些,不然這些年我上山修習都白學了。”尹霖撐著下巴琢磨著剛剛的事情,其實劉草兒的話半真半假,有些可以信,有些又不可以信,畢竟這裏發生了什麽,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但這件事裏還有一個人被隱藏了。


    白澤和尹霖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兩人各自的想法。


    杜衡並不清楚他們在打什麽啞謎,詢問道:“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


    “找這個故事裏沒有被發現的那半具屍體。”


    杜衡嚇得瞪大了眼睛,看向尹霖,但尹霖麵上的神色不似有假,他磕磕巴巴道:“那、那這個……這個半具屍體在、在哪裏?不是說、不是說被、被吃掉了嗎?”


    白澤同情地看向杜衡,“那剩下一半變成灰泥變成了泥土的養料,前麵一半呢?李建明去的時候,整個機關都已經壞了,說明——”


    “說明之前是有人去過的,這裏麵還有一個人在啊,”尹霖道,“董獵戶,他和他的兒子呢,他們去了哪裏?或者說……他的兒子就是店小二呢?”


    杜衡開始想之前自己在客棧裏見到的店小二——隻要他見到,基本都是李建明在責備著店小二,李建明這人本來就喜歡用財富壓人,他斤斤計較,在家中被管得太狠,出來之時就隻能用罵別人來放鬆一下自己。


    “之前我就覺得那小二一瘸一拐的,好像腿上受了什麽傷,如果是董獵戶的兒子,那就……那就不足為奇了。”杜衡說,“可是這個店小二現在消失了,董獵戶也不見了蹤影,我們該去哪裏找他們啊?”


    尹霖道:“這好辦。”


    她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百姓戶錄,這裏的人住在這裏之時都是要給自己上戶的,不然漏稅了那些官吏就找不到人了,但這種東西要麽是自己留在宗廟裏,要麽就是在官府裏,這裏也沒有官府,那麽就隻能是尹霖從人家祖宗廟裏拿迴來的了。


    杜衡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麵色一驚,“你連這個都拿出來了?”


    尹霖點頭,“借一下,借一下看一下,等沒事了就還迴去了,人怪不到我頭上。”


    白澤悠悠笑了,用扇子抵在自己的下巴處,如同沒事人一般說道:“他們那些後代死的死沒的沒,他們不去怪兇手,怪你做什麽?說不準他們還巴不得我們找到那幕後真兇繩之以法呢。”


    翻書聲傳至耳邊,杜衡看了看兩人,深知阻止不了後也放棄了,推著椅子走近了一些,望了望道:“找到了嗎?”


    尹霖動用了靈力,她之前為了背書練就了一套一目十行的本領,現下一用便找到了那兩個人的名字,她麵色又是一沉,凝視著那兩個名字,低聲道:“董獵戶死了。”


    杜衡愣了一下,“死了?那我們怎麽找人啊?”


    “我們也不一定要找人,”白澤倏地說,“有時候,屍體也會講話,反而不會撒謊。人則不一樣,在關係自己的事情之時,他們更喜歡說一些幫助自己的話。”


    木屋又一次陷入寂靜,隻有一點月光從窗欞處跳了進來,杜衡隻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無意間看向了窗戶,那裏正站著一個人,因為一直昏暗,幾乎沒人能看到她。


    那是這兩個孩子的奶奶!


    在感受到杜衡目光之時,劉奶奶也慢慢收迴視線,她將那隻枯槁的手放在了皮膚處,慢慢扯出了一絲笑容。


    杜衡跌坐在了地上。


    椅子因為他剛剛的動作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讓尹霖連忙收迴了神識,剛剛她一直在找董獵戶的兒子,一直沒注意到外麵發生了什麽,見杜衡突然摔了下來也有些莫名,“怎麽了這是?”


    杜衡則顫抖著伸手指向還沒有關起來的窗欞。


    尹霖又看了過去,那裏並沒有什麽東西,也就隻有一棵老槐樹,上麵棲息著幾隻烏鴉,她有些意外,又瞥了瞥杜衡,低聲問道:“誰來了?”


    “那個老奶奶。”杜衡趕忙說,“這個隔音符能隔住嗎?她剛剛一直在窗欞邊上看著我們,被我發現之後,她還笑了……那個笑容好可怕,真的很可怕。”


    他都有些後悔來這個地方了,這裏也太古怪了,而且這些事情都是一個晚上發生的,要照往常,這個點他指定在徐州城睡覺呢。


    聽完,尹霖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眼窗扉,她不是不信白澤的‘隔音符’,她隻是奇怪剛剛杜衡瞧見的一幕,因為這又是一個很絕妙的巧合。


    他們剛剛還在懷疑這劉氏一家,杜衡這麽一看一說,現在他們不是更要懷疑了嗎?


    尹霖又看向白澤,“你剛剛注意到了嗎?”


    白澤搖頭,“我的靈力不穩定,現下餓得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又背對著窗戶,自然是看不見的。”


    那就是故意的,故意讓杜衡瞧見的。


    或者說……讓她瞧見也沒什麽問題,隻要他們中的一個人瞧見了,都會懷疑這劉家的人,這反而就像……故意讓他們知道那些話裏有問題,故意讓他們去找和這個故事有關的人。


    杜衡又慢吞吞地爬了起來,他拍了拍衣擺,麵色還有些青白,剛剛那一嚇真是把他嚇得有些受不住了,心髒直撲撲跳著。


    “我們還找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那個董獵戶。”


    白澤沒什麽想法,對他而言去找還是不去找都沒什麽影響,這裏最讓他生氣的也就是那個趁他睡覺把他綁去仙船上造船的幾個家夥了,但那幾個家夥也挺慘的,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最後還要被[三味真火]焚燒而死。


    兩人看過來之時,尹霖定了定神道:“找。”


    杜衡心道果不其然,他平複了自己身體裏的‘膽怯’,詢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做什麽?這個地方太古怪了,留不得啊!”


    “我在想這個故事裏的人,你看,我們這段時日已經看到李建明、劉草兒一家、崔二公子、店小二……當然,這個店小二現在可能是董獵戶家的兒子,”尹霖說,“陸生一家已經死了,李建明現在也死了,崔二公子變成了怪物,看上去確實像是這些人得到了報應,劉草兒不是也險些死在了船上嗎?當時那個按下機關按鈕的董獵戶也死了。”


    尹霖說了一長段話,杜衡聽得雲裏霧裏,白澤卻抓住了要點,“你是想說,山先生。”


    “對。”尹霖笑了出來,“山先生呢?這個老頭後來去哪裏了?私塾現在還好好開著呢,為何他就沒事了?分明他不是將‘崔卓然’放在後山的嗎?怎麽他卻逃過去了。”


    這才是你覺得最奇怪的一點。


    這些人都死了,可是山先生為何還活著呢?崔卓然和山先生之間,也沒有什麽聯係啊。


    “那我們現在要去找山先生嗎?”杜衡說。


    尹霖搖頭,“現在先不去,我們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要做。”


    這話總感覺前不久才聽過,杜衡又驚奇於麵前二人在行事上十分相似,就好像他們之前認識過一樣,但他又非常信賴兩人,這種信賴不隻是因為他們兩人是修真者,更是因為他們真的很像他小時候看的那些探案話本裏的主角。


    杜衡問:“我們要先做什麽?”


    卿雲筆一瞬間變成了鏟子,杜衡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尹霖朝他點頭,“是的,我們要去挖墳了。”


    ……挖、挖誰的墳?杜衡想要問出來,但他又不敢問出來,因為他隱隱覺得,好像這次挖的不止一人,尹霖這陣勢是要都挖。


    月黑風高,正是挖墳的好時辰啊。


    白澤這一聲感慨地說出來之後,杜衡又忍不住縮了縮身體,在他們一旁,看著最瘦削的尹霖做了主力軍,麵無表情地鏟著人家的祖墳,看得杜衡心裏發慌,又對著這些墓碑來一個佛教的往生禮,小跑到尹霖邊上。


    他正要開口,尹霖驀地停頓了下。


    “這是怎麽了?”杜衡下意識道,他還拿起了包裹,準備遇到什麽危險之時立刻拿出來砸下去,畢竟那句話說得好,無論是什麽傷害都不如物理傷害。


    杜衡已經做好準備了,聽到尹霖悠悠開口,“不是,我累了,想要歇一會。”


    他差點一個踉蹌摔在地上,白澤就在邊上悶悶笑著,他也不怕自己被笑話,靠在石頭邊上勾著唇,杜衡聽不下去了,又站直身體,不高興地看向白澤,“你怎麽什麽忙都不幫的?就讓尹霖一個人挖嗎?”


    白澤道:“我幫不了啊,我四肢無力,昏昏沉沉,我都累了幾日了,你就讓我歇息歇息吧。”


    尹霖對這些也並不在意,她本身在昆侖山上就經常被安排苦活,有段時間東方易還想磨煉一下她的意誌,派她去山上劈柴,那鬆樹本就是被天地靈氣熏陶,普通人根本劈不開,她劈了四五日都不為所動,實在是累了,最後把斧頭砸斷帶迴了昆侖山,告訴東方易她就是劈不開。


    沒想到這事師父老人家也沒罵她。


    尹霖又是一挖,隻聽“砰”的一聲,棺材被一撞晃了晃,露在了他們三人麵前。


    杜衡連忙退後兩步,直道‘罪過罪過’,咽了下口水,低聲詢問:“咱們還拆嗎?”


    一旁,白澤忽然站起了身。


    尹霖也覺得哪裏不對勁,敲了敲棺材,尋思著這聽上去怎麽這麽悶,“迴聲不對勁啊,一般棺材迴音有這麽沉嗎?”


    白澤猛地衝到尹霖邊上,他們再度雙手合一,二人手臂上都出現了山茶花印,尹霖沒反應過來之時,就看到白澤扔出了扇子,幻化出了一個束仙繩。


    但棺材也沒有壓穩,隻一須臾,裏麵躺著的‘怪物’睜開眼睛,那是和船上那些人一樣的‘東西’,麵色青黃,嘴唇青紫,而全身的皮膚都仿佛被剝走隻剩下幹涸的血管裸露。


    這東西被封住了依舊在掙紮,杜衡準備跑到尹霖邊上之時,驀地腳腕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他愣了神,瞪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遠方,雙手不自覺握住腰間的包,小心翼翼地迴頭看去。


    那隻手後麵有個墓碑。


    上麵寫著:劉草兒一家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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