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話間,陸生迴來了。


    他隻一看就知道這三人說的是崔卓然的事情,但他不敢說那些,剛剛他隻能把崔卓然的‘屍體’帶到不遠處的殺豬場,之前崔家人從徐州城帶迴了一個機關,說是隻要把豬放進去,就可以將骨頭和皮肉分開。


    那裏還沒有多少人,而且有了機關之後也沒有幾個屠戶願意去殺豬場了,他隻能把屍體放在那裏,等後麵授課結束再埋下來。


    這事也沒有繼續多久,崔老爺很快就走了,山先生也沒敢多說一句,坐在了陸生邊上,他也同樣臉色慘白,什麽話都沒說出來,隻直勾勾地盯著竹簡看。


    劉草兒在外頭站著,也不知道崔卓立在想些什麽,但他隻能將昨日二少爺的話銘記在心裏,他不斷地告誡自己少去管這些事情,畢竟這都是人家的家事,他就是一個打雜的,他能做什麽呢?他也隻能坐在這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罷了。


    這一日,幾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山先生找了個身體不適的借口先走了,崔卓立也沒有如往常那樣待到功課都溫習得差不多了才走,陸生更是不敢停留,連忙去養豬場找崔卓然的‘屍體’。


    昨日的雨好似下不完了一樣,嘩啦啦地宣泄著,整個天空陰沉沉的,傾盆而下的雨滴打在傘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有時候打在了二人的臉上,猶如針刺一般。


    劉草兒打了個寒戰,迷迷糊糊之間,看到陸生慌亂地從養豬場裏走出來。


    這時,崔卓立忽然道:“陸生,你怎麽還不迴去?今日中午午休之時我還看到你母親還買了些豬肉迴去。”


    城鎮上的住戶就沒幾家,一來二去相互都知曉,崔卓立又不在私塾裏吃飯,他中午準備去私塾的時候,便聽到了陸家母拿著肉炫耀今日隻有三塊銅幣就買了一兩肉的事情。


    這事劉草兒也知道,因為那肉瞧著有些不新鮮,也不像豬肉,看著也不像別的肉,但也有足足一兩,那屠戶被砍了價,還真收了三塊銅幣把這塊肉給陸家母了。


    陸生這時也有些心不在焉,隨意道:“我馬上便迴去了,崔弟也早日迴去。”


    崔卓立隻淡淡嗯了聲。


    陸生沒有找到那具‘屍體’。


    那地方平日裏也沒人去,他實在不知今日那董屠夫怎麽出來了,平日裏也不見得他會出來做活,陸生納悶迴去之時,聞到一股香味,抬眼望了望。


    他們家窮,已經很少吃豬肉了,哪怕是這時的陸生也有些動容,走到了母親的邊上,他問:“母親,今日怎麽買了豬肉?”


    “那董獵戶的兒子在山裏摔了一跤,說是要賣豬討點醫藥費,李建明你也是知道的,實在是不肯當個人,誰能買得起他家的藥啊!”陸家母一邊說著一邊開了鍋,那香味又一次蔓延出來,“他那豬又不新鮮,也不知道是哪裏哪來的死肉哩!但看著重量還行,我就和他吵了一架,拿三個銅幣買迴來了,你馬上都要秋闈了,也要好好補補身體!”


    今日他也一直奔波著,沒怎麽吃東西,聞到香氣就味蕾大開了,靠近一點他的母親,想要看一看今日的飯菜。


    鍋被推開,陸生好心情地看了過去,又被鍋裏的頭顱嚇得退後好幾步,直接倒在了地上。


    陸家母感到奇怪,看向陸生,不解道:“你這孩子,讀書讀糊塗了嗎?這是怎了?別嚇母親。”


    陸生顫抖著身體,嘴唇囁嚅了好半晌,伸出手指著那鍋肉,難以置信道:“崔、崔……崔卓然!崔卓然!!”


    那崔卓然被機關分割了!


    今日賣的根本就不是豬肉,是人肉!是崔卓然!是崔卓然!


    陸生捂住肚子,猛地咳嗽兩聲,他想要幹嘔,但他又吐不出來,因為一直沒吃,剛剛還覺得擾動味蕾的香氣在此刻又變得這麽反胃,他腦子裏都是剛剛那一鍋的肉和崔卓然正盯著他笑的頭顱。


    最終,他吐出了一攤胃汁。


    他又覺得那不是胃汁,陸生睜開眼睛去看,看到那裏麵赫然一隻帶著血的手腕,血肉已經翻滾,好像是被他咀嚼了一樣。


    這一刻,他又想到了中午在私塾裏吃的肉,當時大家都覺得今日的肉實在太酸,吃著真是沒胃口,但都是給了錢的,為了填飽肚子也隻得吃了下去。


    陸生忍不住摳自己的喉嚨,但中午吃的東西都已經被他吃下去了,他根本吐不出來,他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淚湧了出來。


    他道:“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哈哈哈,君子……君子……”


    陸生瘋了。


    他不管母親的互換,跑了出去,倒在了雨泊裏,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笑著,惹得路過的人都不敢多看一眼,趕忙離開這裏。


    除了他的母親之外沒有人願意救他,陸生連夜發了高燒,陸家母沒有辦法把所有積蓄拿出來去找李建明給她的兒子看病,但那些哪裏夠,她昨日還在嘲笑董獵戶,今日也罪有應得得到了報應。


    但藥館門口又死了多少人,誰在意呢?隻要不波及自己身上,誰在意呢?


    李建明不願意抓藥,也不願意要陸家那破爛的屋子,他把這老婦人趕走之後,內屋李夫人不高興地走出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李建明!你都多久沒有去看豬場了?你這集市你還要不要了?成日裏就在家裏待著,算什麽本事!”


    外頭陸家母還在不甘心地敲著門,她也不懂自己兒子為何突然發了瘋中了邪,但這裏隻有李建明一家藥館,她真的走投無路了。


    李夫人聽著又嫌煩,催促道:“你還不快點去!讓外頭那老婦把嘴巴閉起來,聽著真是吵死了!沒錢來看什麽病啊!”


    李建明對外豪橫,對內是一點都不敢說,連忙道好,見內人不看自己之後連忙跑出去。


    這下,他因這老婦人惹得被莫名罵了一頓,心情自然不好,出去以後啐了她一口,把傘打開衝進雨裏跑向集市。


    集市有好幾個地方,之前都是他家的地盤,但李建明懶,基本上都不會來看兩次,今日要不是他不想聽妻子那番一說就停不下來的嘮叨,他才不願意出來。


    他去的時候集市已經差不多沒人了,李建明照例收了點銀子,又去看了下養豬場那裏的機關——那才是他的寶貝,他在別的地方不懂行,但他一眼就看出來這機關以後就是他的賺錢寶貝。


    李建明望了望,從外麵看他也看不出名堂來,就準備按按鈕看看能不能動就迴去了,而且這機關這麽多時日了也沒什麽毛病在,他確實不擔心。


    就這樣想著,他按下了按鈕。


    機關夾之間轉了轉,但很快又不動了。


    李建明因為這個有些發愣,他確實也不懂這機關怎麽動,但也能聽出來剛剛是哪邊壞了導致的,他一時奇怪,將傘放在一邊,低頭打開開口,正要看哪裏出問題之時,臉上被滴了一滴血。


    這讓他下意識抬頭看去。


    那是一雙眼睛,一個已經被扒了皮的頭顱,一雙已經被卡碎的手臂,這個屍骨的下半都已經不知所蹤了。


    李建明倒了下來,重重地摔起一陣水花,他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擦去臉頰上被滴著的血,崩潰地看著機關裏的半具屍骨,又趴著抓著土壤站了起來。


    這裏隻有雨聲,他估計也隻有他一個人看到了這屍骨,這到底是誰想要害他!李建明恨不得立刻殺了那些屠戶,但他也不敢將這裏出了屍骨的事情說出去,這挨家挨戶的,他要是說出去了,不是全部都知道了嗎?


    之前一直不動的大腦在這一刻卻轉動得格外厲害,李建明伸出手,狠狠地按了下按鈕,隻要那機關一卡,他就會按,一卡,他就按。


    骨頭基本上都被剁碎成了灰泥,他盯著那灰泥,確定它們已經和泥土融為一體之後才踉蹌著離開了這裏。


    劉草兒因為家裏的事情告了七曜日的假,迴來之時發現二少爺的內院中婢女一來一往,於是好奇地叫了一準備離開的婢女,“這是怎了?老爺又送東西來了嗎?”


    秋闈在即,崔老爺總是尋一些好東西送來給二子崔卓立。


    那婢女點點頭,又搖搖頭,在劉草兒困惑不解的目光中說:“這不是快秋闈了嘛?老爺怕少爺院中不夠幽香學習不進去,特地送了上等的竹過來,寓意著少爺以後為官清正呢!”


    原來如此,劉草兒想。


    “這再種竹也有些難了吧?”他猶豫一下說,“怪不得這裏今日來了這麽多生人呢。”


    婢女笑了笑說:“何止呢,還有一些人送土壤過來,說是較新鮮的黑土,也不知道咱們這裏怎麽出來的黑土,但那確實養分不錯,適合種竹子,老爺就將黑土也收下給二少爺送來了……我得去忙了,先走了。”


    劉草兒點頭,又向她道謝之後才走了進去。


    崔卓立還在讀書,見他過來也沒有抬頭,他窗扉邊上已經種滿了竹,竹又被插在一片黑色土壤中。


    乍一看,倒真是詭異得可怕。


    但好似這裏隻有劉草兒覺得詭異,他迴頭看向崔卓立,小聲問道:“少爺,這竹子有香味嗎?”


    崔卓立則覺得他說的是廢話,在讀書人心中,竹占據一份特別的地位,他微微皺眉,冷聲道:“當然,我要讀書了,你先去外麵候著吧。”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裏閃過一抹紅色。


    劉草兒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可他再看過去之時,崔卓立已經垂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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