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翊君道:“我與先生雖隻數麵之緣,但也見了先生是如何對待身邊之人。我自信沒有看錯先生,也不信崔家、盧家、鄭家全都看錯了人。若先生真是那樣的人,崔家姑娘也絕不會尋死覓活,投效邊軍、疆場報國,崔家無論男女,都會坦然麵對崔家人的宿命。”


    我看著眼前跪著的女人,裝扮柔美但不嬌弱,那份由內至外展現的堅韌更是讓人吃驚。我突然想起了文煉的母親崔氏,崔氏隨著盧將軍沙場建功立業,心智手段過人。那日麵對鄭夫人的合圍,竟能夠果決無比的把幼子托付給我這樣一個入府沒多久的平民。柏嶺崔氏的底蘊和風骨,真是讓人心折。我歎了口氣,起身扶起了她,她也並不扭捏,麵上亦是波瀾不驚。我道:“既然如此,姑娘有些話也該說實話了吧。昨夜你問我的那些問題……是懷疑我用了什麽特殊的手段才擊退了敵人?”


    崔翊君點頭道:“正是如此。我擔心……”她有些遲疑,話說到這裏便停住了。


    我笑了笑道:“你是懷疑,我也會傀儡妖人的手段,是不是?嗯,這事其實不難解釋,隻不過你瞧不見罷了。若有機會,姑娘自然會明白到底是怎麽迴事。不過要我說,姑娘你有些重點抓錯了。”


    崔翊君疑惑道:“先生是指什麽?”


    我又開始在房間裏慢慢的踱步,道:“昨夜我其實一直有兩個問題沒想明白。第一個就是,飛來的這三杆長槍,為什麽目標是憐影姑娘。崔姑娘,這擲槍,是你崔家人的手法無疑吧。”


    崔翊君道:“我親自把那幾杆槍收在了先生的院子裏,您應該已經看到了。無論是槍的製式,擲槍的手法和力度,以及三杆連發精準的計算,我不相信這世上還有崔家以外的人能做到,隻是……樊陽城近期不太可能有崔家人來過。”


    我道:“如果是有崔家高手偷偷潛入樊陽呢?”


    崔翊君搖頭道:“崔家這般水準的高手多半都是我的叔伯長輩,大多有軍職在身,擅離值守便是重罪,專門來到樊陽就為了擲這三槍豈非兒戲……”


    我沉吟不語,崔翊君續道:“至於為什麽襲擊憐影姑娘,難道不是因為憐影姑娘提醒了先生,先生才對方進生疑的麽?然後方進……嗯?”


    我笑道:“你終於發現問題了麽?這就是我的第二個問題,對方是怎麽做到的。姑娘可能推算出,發出長槍的地點,離落點大約相距多少丈?”


    崔翊君麵色凝重,道:“從落地後造成的破壞來說,可能在三十丈以上。”


    我道:“昨夜隻有陌上芳菲門口兩個燈籠才有一點微光,崔家人的眼力和功力能否做到這般精準的遠程攻擊?”


    崔翊君皺眉不語,半晌才道:“這……也許崔家功力最深的那幾位長輩可能做到吧。”


    我道:“第一槍也就罷了,畢竟憐影姑娘離燈籠最近,能見度最好;但後麵這兩槍……這是怎麽判斷到的?”


    崔翊君道:“不然,後麵這兩槍倒還正常,崔家的連環擲槍術“流星趕月”就是這樣的,必定會先算計好對方躲避的路線。若是白天,我肯定崔家高手能做到;但若是昨晚那般的黑夜……”


    她陷入沉思,我也道:“好吧,這個問題你再想想。我想的是,如果方進是因為憐影對我的提醒導致對她起了殺心,那麽他是如何通知擲槍人把目標對準憐影姑娘的呢?”


    崔翊君卻沒直接迴答我的問題,而是道:“我記得先生昨夜曾說,方進並不需要這三槍救他的命,說他自有脫身之策,這又是為什麽呢?”


    我道:“原因很簡單。方進偷襲我未果,被我製住之後,一直神色詭異,淡定得讓人不安,總覺得他成竹在胸,還有後招沒使出來,至少自保或是脫身是沒有問題的。”


    崔翊君有些驚愕,道:“就因為這個?”


    我迴想起昨夜方進的表情,總覺得心裏有些不適,道:“姑娘昨夜一直藏在陌上芳菲的圍牆之後吧,你沒親眼看見,怕是很難相信。他的臉色隻怕是昨夜看熱鬧的憐影姑娘也沒看清楚。昨夜牆外的對白你應該都聽到了,你當真以為,方進被我瞧出了破綻,是因為憐影姑娘的提醒麽?”


    崔翊君聽到我說她藏在圍牆後的時候,點了點頭,聽到最後卻低頭思索了片刻,道:“我當時也覺得似乎有些牽強,那先生到底是看到了什麽呢?”


    我道:“憐影姑娘和那個黑衣人首領的話確實是讓我覺得奇怪,但我卻並沒有懷疑他的死是假的。我當時看著他的“遺體”有些不知道怎麽處置才好,就瞧著他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姑娘記不記得,昨天下午方進是怎麽進到我院子裏來的?”


    崔翊君有些遲疑,道:“昨天下午是鳳凰說要去大門口看兩個江湖人比武,然後方進從院子北麵跳了進來……啊,可是那兩個比武的江湖人有什麽問題?昨夜來襲的黑衣人隊伍裏有這兩個人?”


    這話倒是把我說得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搖頭道:“昨夜黑衣人用的是陣法,瞧不出個人武功,再說我也沒看到那兩個江湖人是怎麽比武的,我迴到前院時那兩個江湖人已經打完散場了。”


    崔翊君繼續迴憶道:“我們迴來的時候,隻看到院子裏有一個陌生人被先生打暈了,先生還問我識不識得此人……然後我認出這人的佩劍是萊山派的……”


    “好了,打住。”我截住她的迴憶,“到這裏就行了。姑娘可還記得他當時是什麽樣子?”


    崔翊君一愣,道:“他當時嘴被打歪了,左腮處腫了一大塊……這怎麽了?”


    我緩緩道:“問題就在這裏了。我昨晚看到的方進,他的嘴已經不歪了,腮邊的腫竟然也差不多消了。從昨天下午到深夜,這才幾個時辰,可能麽?”


    崔翊君“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但……若是他有上好的傷藥迴去及時敷用……”


    我笑了笑,道:“也許也是有可能的,是麽?”崔翊君沉默不語。


    我繼續道:“這點其實也隻是讓我覺得怪異,但已經足夠讓我生疑,於是我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太快了,他“死”的太快了。黑衣人首領說他們並沒有喂毒,方進雖然斷了一臂,但並不是致命傷。我把黑衣人引到院子裏一一殺傷,直至對方全部遁逃並沒有花太長時間,姑娘應該心裏有個數吧。而我出來時,方進不但已經死了,而且連屍體都已經涼透了。你覺得這個時間,足夠讓一個人失血過多而死麽?”


    崔翊君眉頭緊皺,道:“若是斷肢這麽大的傷口,大量失血的話……”


    我繼續笑道:“也許也是可能的,是麽?那麽就又出現了一個問題,出血量。”


    崔翊君突然道:“我早上也看到過門口的那攤血跡,確實不像是出血足夠多的樣子。可是,如果是因為中毒呢?方進斷了一臂,對方若有喂毒……”


    我哈哈大笑,她卻突然醒悟過來一般,脫口而出道:“不對,沒有喂毒。先生身上有兩處傷口,若是有毒……”


    我的大笑戛然而止,不由的驚愕的看著她,腦子裏忽然有電光劃過,我也脫口而出道:“是你!是你給我換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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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翊君突然臉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仿佛臨時抹上了胭脂一般。這下我更是錯愕萬分,他娘的剛才讓你自己脫光衣服都沒看到你臉紅,你現在這是發的哪門子的春?!我怒道:“是誰讓你給我換的衣服,江浸月也不攔著點?”


    她抬起頭來飛快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把頭垂下,小聲道:“江小姐讓人把先生送到了內院,就不便叫外院的男仆進來了。江小姐本來是想讓自己的丫鬟淩音姑娘給先生換衣服的,舊主子說我已經是先生的人了,便讓我去換。有哪裏不對麽?”


    當然不對!我當時哪裏知道你和你的主上對我安得什麽心,你們就算上趕著要送,老子還在昏迷中也沒收下啊,扯犢子呢這是!我壓住怒氣仔細想了想,憐影那個時候應該還沒醒,可能她也沒帶自己的丫鬟——反正我今天也沒瞧見。我總不能讓小鳳凰一個孩子給我換衣服,要麽就是讓楊媽媽或者崔媽媽來給我換了。呃,那還是算了。江浸月讓自己的貼身丫鬟淩音給我換衣服還算是很厚道的。


    從目前觀察到的一切來看,江浸月和她們似乎本來就是舊識,反倒是我認識她也不過這些天的事罷了,交情雖說還不錯,但時間還是太短了。她信任她們倒也說得過去。


    我瞧了一眼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頓時心有所悟,道:“你……是借機在給我相骨是吧?”


    崔翊君低頭不答。我氣不打一處來,果然如此,這尼瑪赤裸裸的侵犯我的個人隱私哇!我怒火難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崔翊君當即又利索的跪在了地上。我喝道:“起來!跪什麽跪!”


    崔翊君卻並沒有起來,而是彎腰俯首磕在地麵上,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的顫抖。我頓時為之一滯,一口氣也噎在了嗓子眼裏。門外傳來輕輕的扣門聲,鳳凰隔著門輕聲道:“哥哥,你怎麽了?別老胡亂發脾氣……”


    我暗暗吸了一口氣,道:“沒事兒,你給我乖乖去幹活兒,等會我要檢查的。”鳳凰“哦”了一聲便離去了。我彎腰扶起了崔翊君,她似乎還在竭力保持麵上的淡定和從容,隻不過眼角的水光卻出賣了她心裏的慌亂。但我腦子裏卻閃過一個念頭,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員,她這是在演戲?我朝她的腿掃了一眼,道:“崔家的姑娘,也會害怕?”


    崔翊君低頭不答,但過了一會兒,她的腿便不再抖了。


    我歎了口氣,道:“罷了。我也聽說過崔氏女相骨的傳聞,隻是你多大就離家了,相過多少人了?男人和女人的骨相不一樣吧?”


    崔翊君道:“男子和女子自然是不一樣的。我相過不少人了……”她突然間好像又想到了什麽,又抬起頭飛快的看了我一眼,道:“我相過的大多是女子,男子隻相過小孩子,先生是我相過的第一個成年男子。”


    呃,我就是想問問你經驗豐富不豐富,誰問你這個了。我想起腿上那道傷口的位置,又想起自己的貼身衣服也被換過了,不由的有些尷尬。我撓了撓頭,道:“那……怎麽樣?”


    她似乎也在思索,下意識便迴了我一句:“……很驚人。啊?”


    我吃了一驚,道:“什麽?哪裏驚人了?”


    她猛地抬起頭,眼神裏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驚惶,臉上的紅暈卻似乎又濃了一層,道:“是出色,是非常非常的出色。先生的根骨非常的出色,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怪不得先生如今武功這般驚世駭俗。”


    我瞧著她臉上奇異的,經久不退的可疑的紅暈,總覺得她說的驚人和後麵的解釋不是一迴事,我有心細問,但一時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想來想去,還是道:“那……相骨具體是怎麽相的?”


    崔翊君想了想,道:“此事有點……難以言傳,在外看來,就跟按摩有點像,隻不過全身都得按過去。”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光著身子,讓一個女人從頭到尾細細的按捏了一遍,真真是讓人覺得萬分羞恥,所幸是這女人長得還挺漂亮,就是心裏似乎有一股邪火有些壓製不住。崔翊君見我不說話,又解釋道:“崔家女子一般隻給小孩子相骨,因為可以看出這孩子是不是適合習武,若是不合適,便好給孩子安排前途出路;若是合適,則又要看這孩子適合練什麽樣的功夫,內功還是外功,甚至適合長兵器還是短兵器,又或是輕功、暗器等等。成人的話,骨相已經長成,就算能看出什麽,想改變也是來不及了。”


    我感覺表情管理又要失效,壓著嗓子道:“那你給我相骨做什麽?”


    崔翊君這迴答得倒是很快:“好奇。”這份幹脆甚至把我說語塞了。


    我黑著臉道:“你是好奇我,還是好奇成年男人?”


    崔翊君低頭不語。我感覺氣又壓不住了,喝道:“那你好奇就好奇,臉紅什麽紅,你這麽大的膽子,還害羞不成!”


    崔翊君繼續低頭不語。我有點沒皮調了,尼瑪這小娘們到了關鍵時候就裝啞巴不吭聲,再多說兩句就往地上一跪,這是看準了老子不會辣手摧花?我惡狠狠盯著她道:“老子改日必報此仇!”


    崔翊君這會兒突然開口了,她抬頭看了我一眼,麵無懼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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