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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5年,冬,巴黎。


    淩晨兩點,香榭麗舍大街上,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駛來。一路街燈明亮,車輪嘎吱嘎吱碾壓者碎雪,車速減緩,直到在一所粉色玻璃花房前停下。隻見一個女子裹著大紅色的披風從花店裏走出來。路燈下,她背影纖細,步履輕盈。


    而就在對麵的洋樓上,一把長槍正對準著女子,瞄準器隨著女人的身影上下移動。突然,“砰!”的一聲槍響,女子被馬車上的人一槍爆頭。女子還沒來得及吭聲,就栽倒在雪地裏,大紅披風瞬間飄落,宛若一地鮮血飄散。


    手持長槍的王天風頓時一愣,未等他反應過來,馬車“嗖”的一聲飛馳而去,王天風罵了聲“見鬼”。話音剛落,就聽到“咣當當”一聲,花店的門板飛起來,帶著一股強而有力的衝擊力量,有人從裏至外破門而出。粉色的玻璃窗瞬間被震碎,碎片飛濺,像傾瀉的玻璃花。王天風迅即調整槍口,對準從花店破門而出的人,瞄準鏡裏出現兩個人。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卻是王天風始料未及的,


    大雪中,阿誠隻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衣,雙手背銬,栽倒在雪地裏。他幾乎就跪在女人的屍體旁邊,明樓穿著一襲黑色皮衣,手持*,狠狠地將槍口戳在阿誠頭上。


    一槍當頭,殺氣騰騰。


    雪地裏的鮮血,鮮紅刺目,像是在提醒阿誠,“煙缸”犧牲了,自己直麵的是慘烈的死亡陷阱。一陣寒風吹下一陣雪珠,砸在阿誠的頭上、頸上,冰涼徹骨的寒。他眼前是兩道凹紋,平行線般的車轍,那是兇手留下的唯一印跡。


    他必須勇敢,必須堅強,他要活下去。


    單薄的襯衣經不起風雪的侵襲,阿誠已經凍得瑟瑟發抖,渾身打戰,活像被押赴刑場的死囚,被鮮血嚇得魂飛魄散。


    明樓的槍口頂著阿誠的頭,吼道:“說!說錯一句,你就完了!”


    阿誠直愣愣地跪在雪地裏,眼睛裏全是紅色的血、白色的雪。明樓的眼神裏淨是厲色,瞪視著顫抖的阿誠。王天風已經持槍下樓,踏著碎雪,持槍走近兩人。


    這是,阿誠耳邊響起了拉槍栓的聲音。


    “最後一次機會!”明樓說。


    安靜,死寂般的安靜。除了雪落的聲音,周圍的一切仿佛靜止了……


    九小時前,巴黎拉丁區,學生公寓。


    風鈴聲響,長身玉立的阿誠打開房門,明樓和王天風笑吟吟的正站在門口,門外一地積雪,夕陽的餘暉照在兩人身上,顯得很精神。


    “先生。”阿誠叫著明樓,伸手替他接過手上的長盒子,阿誠感覺到了長匣盒子沉甸甸的重量,他也不問,側身讓明樓和王天風進屋。


    “這位是王先生,一個學校的同事。”明樓介紹說。


    “王先生好。”阿誠客氣道。


    王天風拎著包,應著聲。


    明樓邊走進屋邊說:“你這兒不好找啊,一溜的書店,倒不如原來住的地方閑適、安靜。”


    “這裏便宜。”阿誠迴話,“而且我比較喜歡這兒的氛圍,離學校也近,走幾步就到了。”


    “我沒給你匯錢嗎?這麽省。”


    “我這學期多報了幾門課,明堂哥叫我兼修化學,好幫他做‘明家香’香水的新配方。”


    “那你該叫他出錢替你付學費。”明樓說著坐了下來。


    阿誠笑笑,說:“我在勤工儉學呢。”


    王天風環視了一圈,幹淨整潔的房間,靠牆是一架八寶格子,格子上有各種盆景、各類外文書籍、各式品牌的香水。牆角處養著茶花,體態玲瓏,花色絢麗。


    替我們做晚餐吧。”明樓說,“這一路上累的夠嗆。”


    “先生不是去哈爾濱講學嗎?這麽快迴來。我以為您至少待上大半年呢。”阿誠忙著給兩人泡茶。


    王天風盯著盛開的茶花凝神半響,明樓用眼角餘光掃了他一下,他馬上佯裝無事地順著格子看書目。


    明樓端起茶杯喝了起來。


    “這小子挺有能耐的。”王天風突然說道。


    “會讀書。”明樓說。


    “恩。”


    “不死讀書。”


    “哦。”


    “跟著我,起步高。”明樓頗有幾分自得。


    “扯淡。”王天風鄙夷地說,“這都是個人的誌氣。”


    隨即,王天風又看見牆上掛著幾幅油畫,牆邊也有一兩副半成品的油畫,隨口問阿誠:“這都是你畫的?”


    阿誠點點頭。


    “我還是喜歡看壁畫。”王天風說,“龍翔鳳舞、車騎百戲,那叫一個喜氣。”


    “對,你就喜歡珠光寶氣。”明樓接口擠兌道。


    “我就一俗人。”


    “阿誠,這畫畫啊,閑暇時玩玩可以,不過不要耽誤了正經功課。”明樓的口氣裏帶了幾分教訓的味道。阿誠受教,忙恭順地低聲稱是。


    王天風又好奇地拿起一瓶香水來聞了聞,一股清香撲鼻,他直接就往懷裏揣。


    “放下,小偷。”明樓喝著茶也不看他,說道。


    “一瓶香水而已。”王天風不以為然。


    阿誠說:“我最新研製的,喜歡就拿著吧。”


    “聽見沒?”王天風一拍明樓的肩膀,“阿誠比你大方。”又迴頭問阿誠,道,“這香水叫什麽名字?”


    阿誠答:“比翼雙飛。”


    王天風有點詫異:“叫這名?”繼而探了探頭,“你談戀愛了吧?”


    阿誠羞赧的笑起來,說:“快了。不過,這瓶香水是專為新婚夫婦定製的新產品。”說完,便忙著去廚房做飯。屋子裏隻有下王天風和明樓兩人,王天風這才靠再沙發上跟明樓說起正事。


    “你說這共產黨交通局也真夠厲害的,上海、香港、汕頭、大埔、巴黎……”王天風長長吐了一口氣,“聰明啊,這要不是哈爾濱破獲了一個*聯絡點,做夢都想不到巴黎還潛藏著一個紅色中轉站。哈爾濱警察局明明可以把那個*叛徒交給我們審的……”


    “別做夢了。”明樓淡淡地說,“你沒看見那個副局長寇榮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嗎?”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王天風很不服氣,“可惜,第一個迴合,就挨了黑打。”


    “振作點。”明樓說。


    “噯,你什麽時候也替我挨一槍?”


    “我當時不在場。”


    “合著我每次撞大運,你都不在場,你每次走麥城,我都跟著?”王天風猛地一砸茶幾。茶幾上的茶盤、茶杯都順勢“跳”了一下。


    “怎麽了?!”聽到聲音,阿誠在廚房喊了一句。


    “沒什麽。”明樓應聲,迴頭罵道,“瘋子,老實待著會死啊。”


    “文化人也開始罵人了。”


    “知道死的人是誰?”明樓沒頭沒腦的插一句。


    “*叛徒,也是接頭人。”王天風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香煙來,眼睛四處張望著尋找煙缸。


    明樓看到他的樣子,問道:“找什麽?”


    “煙缸。”


    “‘煙缸’到底什麽人?”


    “我真找煙缸。”王天風點燃一支煙,明樓順手從茶幾上找了個空杯子遞給他當煙缸。


    “我其實也不知道‘煙缸’是誰,我找了寇榮一個手下,花了點錢。他隻告訴我,‘煙缸’是一個女人,原來在哈爾濱做交通站,後來到了巴黎。”


    “舍近求遠。”明樓在想,“為什麽不直接從哈爾冰去蘇俄?”


    “她倒是想,他們內部出了叛徒,中東鐵路過不去,想繞道去西歐……”王天風說,“我知道的就這麽多。哈爾濱警察局立功心切,跟我們搶先機,扣著情報不跟我們溝通,找了個接頭人還被‘煙缸’給殺了。“


    “‘煙缸’夠心狠手辣。”明樓歎了口氣。


    “嗯,今晚抓住她,加她一條兇殺罪。”王天風說。


    “今晚的抓捕地點你確定了?”


    “確定不確定的,誰也說不準。寇榮的手下跟我說,‘煙缸’經常出現在香榭麗舍大街。”


    沒過一會兒,阿誠斷了熱咖啡、牛奶、長麵包和香腸出來。“不知道你們會突然來,家裏隻有這些了。”阿誠說,“明天我去市場買點蔬菜迴來。”


    “那個,明天你就別管了,我們還有事。”明樓說。


    “王先生是來巴黎任教的嗎?”


    “找一個朋友。”王天風答。


    “說不定我能幫你們。”


    “謝了。”明樓說,“你隻管好好讀書。”


    阿誠聽了這話,微微低頭,有些心虛。


    菜肴雖不說精致,但是對於王天風來說,就算好的異乎尋常了。在食物麵前,他倒是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坐下來一起吃。”明樓對阿誠說道。


    “我不吃了,我約了同學一起吃飯。今天晚上還有課,下了課,我要去給幾家花店送花茶的新配方。”


    “你還真的勤工儉學啊。”明樓詫異,以為剛開始他隻是說說而已。


    “恩,畢業前,多做些實際工作比較好。”


    “噯,這個勤工儉學,一天能掙多少錢?”王天風貌似不經意地問。


    “剛開始10法郎一天,做足半個月15法郎一天。”


    “好,自食其力。不像你家先生,整個一資本主義的寄生蟲。”


    “王先生這話,有點傾向於共產主義。”阿誠說。


    “別胡說八道。”明樓喝止住阿誠。


    阿誠笑了起來,那溫和、平易的雅氣中含蓄著敦厚和本分。


    “我不傾向於共產主義,我是帝國主義。”王天風說。


    “恩,打到帝國主義!”阿誠順口接話。


    這次換明樓竊笑了。


    “這小子……”王天風被阿誠的話堵得無言以對。


    “我先走了,你們慢吃。客房已經收拾好了,晚上你們不要等門,我迴來的晚。”說完,阿誠推門走了。


    王天風看著阿誠把門關上後,說道:“他可一點不像個仆人,有溫順,無謙卑。”


    “自由舒展人性是好事。”明樓說,“再者說,家裏人也沒把他當仆人。”


    “他不是你家仆人的孩子嗎?”


    “他養母作孽,小時候吃了不少苦。”迴想起往事,明樓心裏總有一種沉痛感。


    “哦,原來我們明先生有一個充滿愛心和同情的內心世界。”


    “你什麽意思?”


    “你說,這孩子不讀死書,可是我卻從他身上讀到了‘煙缸’的味道。”王天風言詞中透著懷疑。


    王天風這句話讓明樓有些吃不下去了,眼神犀利地盯著他的臉。一字一頓道:“我家的孩子從來不關心政治。”


    “是啊,明白。”王天風說,“別緊張,我沒說他跟政治有關。我是說他養的茶花,那花草仿佛有‘煙缸’的味道。”


    “你鼻子的炎症好了?”


    “我跟你說正經事,我在跟‘煙缸’交手的時候,聞到她身上有這種花香。”


    “你不是說,他是從背後襲擊你的嗎?”


    “對啊,所以,我對她的氣息很敏感。”


    寂靜過後,明樓開口道:“巴黎有很多花店。”


    “對,不過我們今晚的目標是香榭麗舍大街。”


    “你的意思,去香榭麗舍大街找花店。”


    王天風點點頭。


    “吃飯吧。”


    “看見你的吃相,我就沒胃口。”明樓莫名的心緒煩亂起來。有的時候,他真的很相信“瘋子”的直覺,他的直覺總是那麽準。


    王天風口中的“煙缸”名叫貴婉,是巴黎大學的一名講師,哈爾濱世家子弟的出生背景給予了她最好的行動保護傘。在巴黎時,貴婉遇到了來巴黎求學的明誠,並成功地把阿誠發展成為自己的同路人。1934年10月,阿誠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代號“青瓷”。


    今夜,正是“青瓷”與“煙缸”的接頭夜。


    因為紅色交通站的第二小組出了叛徒,組織上命令所有成員迅速轉移,阿誠是今晚接到撤退命令的最後一人。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今晚會有人跟他一起赴約。


    深夜十一點,寒風凜冽,天上飄著小雪,冰冰涼涼,明樓和王天風已經逛了不下七八家花店。明樓心底有數,他知道但凡紅色交通站一定會有食宿的場所,所以他故意領著王天風兜圈子,圍著小花店瞎轉悠。


    王天風是一隻天生的獵犬,他走著走著,就開始嘀咕:“有點不對勁。”


    “怎麽了?”明樓問。


    “我就感覺身後有雙眼睛,好像……”


    “寇榮的人嗎?”


    王天風點點頭。


    寇榮,哈爾濱警察局副局長,一直在追著共產黨交通局這條線。聽到王天風這樣說,明樓不由得心中一緊,心想如果真是寇榮追殺而來,麻煩就大了。


    “我們分開走。”王天風突然要求道。


    這也正是明樓心中所想的,隻是這句話必須從王天風口中說出來,才算得上了一層“保險”。


    “好。”明樓附和。


    “機靈點。”


    “你也是。”


    兩個人分開後,明樓走走停停,轉過幾個彎,確認無人跟蹤後從香榭麗舍大街的背後繞到一家粉紅雙層花房處。


    明樓正準備觀察、確認,突然他看到一個極為熟悉的背影,一個俊逸瀟灑的男子推門進入花房。這個身影讓明樓內心充滿了震驚與震撼,難以克製的緊張。


    這不可能是真的!他想著這家裏婉順、安靜、一門心思做學問的孩子,會涉足於腥風血雨的諜海嗎?絕對不可能。明樓左右看看,周圍環境是那麽安靜,安靜得令人震驚。


    要出事了!明樓心頭湧上一種不祥的感覺。忽然,他想到自己雙重間諜的身份,或許還可以憑借“藍衣社”的身份去救自己真正的同誌,救自己的家人。


    不容多想,明樓進入花房的後樓,剛走到樓梯口,一陣剛勁的泉風迎麵襲來,明樓手上提著槍盒,下意識地往左一側,讓過拳風,看到阿誠迅猛地撲過來,明樓槍盒一扯,長槍在手。阿誠眼到手到,居高臨下,淩躍而起,空手奪槍。阿誠的冷麵相對令明樓目瞪口呆。短暫凝視,彼此相博。


    阿誠身輕如葉。


    明樓重之如鐵。


    兩人身到步到,明樓力量迸發迫使阿誠迴身自救,明樓的長槍對準了阿誠。與此同時,一支黑洞洞的槍管也對準了明樓。


    一頭烏發,一襲錦緞錦袍的貴婉持槍對準明樓,三人成對角之勢。


    “是你?”貴婉驚疑道。


    “果真是你。”明樓並沒感到驚訝。


    貴婉看清了明樓,把槍一收。


    “你不是在哈爾濱嗎?”明樓追問了一句。


    “我們想多開辟一條交通線,這個交通站,直屬中央交通局。”貴婉說,“他叫明誠,是我發展的下線。”他那意思,叫明樓放下槍。


    明樓狠狠地盯著阿誠,阿誠瞬間已經知道明樓的真實身份,突然不知所措,惶惑起來。阿誠不知道明樓是“藍衣社”的特務,更不知道他還是地下黨。他曾經預料過明樓知道自己涉足“政治”的強烈反應,但都遠不如今夜相遇之驚心動魄。


    明樓把槍一收,直接扔給阿誠,阿城接住長槍。


    明樓上樓,阿誠跟著。“跪在這!”明樓停下腳步,迴頭丟下冰冷的一句話。


    阿誠怯怯的跪下。


    貴婉看了看兩人,點燃一支煙,順手給明樓倒了杯玫瑰紅茶,“你們認識?”貴婉問。


    “別假惺惺的問,你不知道他是誰,你發展他做下線?”明樓坐下來,喝茶。


    “我們是一年前在巴黎大學的一場圖書分享會上認識的。”


    “一年前?!”明樓用力一磕茶杯,倏得站起來,開始在房間裏找東西。


    “你找什麽?”


    “有拐杖嗎?”


    “沒有。”貴婉答。


    明樓看見花筒裏插著一把雨傘,順手把傘抄了起來朝阿誠走過去,貴婉猛地擋在他麵前。


    “擱下。”貴婉喊道。


    “讓開。”明樓語氣沉穩卻透著嚴厲。


    “他是我的下線。”貴婉說,“我有權保護他。”


    “他是我弟弟。”明樓冷冰冰地說,一把推開貴婉。因用力過猛,貴婉又穿著高跟鞋,“咯噔噔”退了幾步。


    明樓拿著傘,對著阿誠抬手就打,幾乎不分頭麵。這一次,阿誠不敢避,緊著身子迎接著明樓的怒火。貴婉走過去,用了拿住了傘,說:“夠了,別打了。他明天就得走,他有重要任務。”


    “什麽任務?”


    “‘青瓷’要護送43號去莫斯科。”


    “你換人吧。”明樓斷然拒絕道。


    “不行。”


    “不行也得行。”明樓抽傘,傘被貴婉用力一拽,拽到手上。


    貴婉一字一句地說:“你聽著,43號就是‘青瓷’,他這次是自己送自己,明白了?”


    “混蛋。”明樓罵了一句,鬆了手。


    “我們內部出了叛徒,所以才放了*。”貴婉說,“讓敵人誤以為我們這次走兩個。其實,是因為交通局出了問題,我們打算保存實力,送‘青瓷’去莫斯科受訓,暫時解散這個‘巴黎護送站’。”


    “他怎麽走?”明樓問。


    “明天早上,從巴黎北站出發,先去柏林,那裏有我們的人接應,然後去莫斯科。”


    “直接走?”明樓看了看阿誠,阿誠低著頭,不敢看他。


    “是。從西伯利亞鐵路走,中途轉道柏林,到了柏林再補辦蘇聯的入境護照。”


    “他行嗎?”明樓有些不相信。


    “他又不是第一次執行任務。”


    貴婉的話讓明樓瞬間明白了,明白阿誠已經瞞著自己做了很多事,問道:“他送過幾個?”


    “年內送了三個,今次是自己送自己,算第四個。”


    明樓心裏頓時像壓下一塊石頭,壓得難受,呢喃著:“第四個!”


    他站起來,對貴婉說:“你們小組出了叛徒,哈爾濱警察局的鷹犬已經撒開網了,這個花房很有可能被監視了,你們怎麽走?”


    “我知道!”貴婉表現的極其鎮定。


    “你知道?”


    “對。可是我必須待在這兒。我丈夫是這條紅色交通線的負責人,他會在淩晨兩點,準時過來接我。當然,也有可能是一個陷阱。我今天的任務,第一,讓阿誠安全撤離;第二,等我丈夫。”


    “阿誠走進這座房子,死期也就到了。”明樓斷言。


    “你既然能找到我們,你就能救他。”貴婉說。


    “你呢?”明樓問。


    “我,如果我丈夫沒有落入敵手,我們今天就能逃離這裏。如果,我丈夫死了,或者叛變了,我會在淩晨兩點被逮捕,或者被槍決。”貴婉說,“你知道,我對死亡充滿了恐懼。”


    “一起從後麵撤離。”明樓果斷決定。


    貴婉拒絕道:“不行,我要等我丈夫。”


    “哪怕是陷阱?”


    “該來的總要來,替我送‘青瓷’平安出境。”貴婉的唿吸有點急促。


    “你想好了?”明樓又追問了一句。


    “是。”貴婉篤定。隨即看了看阿誠,對明樓說,“別怪他。”


    “我沒怪他。”明樓也看了阿誠一眼。


    “也別怪我。”貴婉歎息一聲。


    明樓走近阿誠,阿誠抬頭看著他。明樓一把拉起他說道:“你記著,就算今夜死了,也不能喊口號。”


    阿誠點點頭。


    “別怪我!”明樓語氣低沉。


    阿誠突然覺得心頭一酸,生死一線,就這麽簡單明確。


    淩晨兩點,最不想看到的、最不希望發生的一幕還是發生了。所謂的最後一次“夫妻”撤離,其實就是一個致命圈套。貴婉被人當街強殺,明樓知道王天風一定就在附近,兩組人馬,等著遊魚落網,前後無路,隻有置之死地而後生。


    雪地裏,寒風中。明樓的槍口頂著阿誠的頭,吼道:“說!說錯一句,你就完了。”


    王天風持槍立在風頭上。


    阿誠跪在雪地裏,眼睛裏全是紅色的血。貴婉的屍體就在他眼前橫躺著,此刻的阿誠用頑強的意誌緊繃著自己的神經,死亡的威脅已經不足以令自己恐懼,戰友的痛失才是痛不欲生的根源。


    他終於明白明樓為什麽剝了自己禦寒的大衣,因為自己因寒冷不停地顫抖,這種自然的生理反應在此時此刻恰恰是自己“怕死”的表現。明樓在為阿誠“活命”鋪路,一個意誌頑強的革命者是不會因為一槍當頭而瑟瑟發抖,而一個凡夫俗子就會求生乞憐。所以,阿誠開始“哀求”,以期絕處逢生。


    “先生,先生,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大哥,大哥,我是來送花茶新配方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王先生,王先生,救命,救……”


    明樓猛的踹了阿誠一腳,阿誠疼的蜷縮在雪地裏,明樓喝到:“你送花茶的配方要到夜深人靜來送?這種謊話騙誰呢!”


    這一句也是王天風想問的。


    “貴婉小姐打電話……跟我說,今晚又舞會,要到……午夜十二點才散,我算算時間,就一點鍾左右過來……我說的是實話,明堂哥有時候也是這個點到花店……我們研製香水新配方,經常會過來請教貴婉小姐……我送配方,送香水,都是為了勤工儉學……”


    冰冷的槍管再次頂到阿誠的咽喉,這一次,明樓跟他對望著。阿誠表現出絕望的神情,他跪在雪地裏,仰麵望著明樓,眼眸裏不知是灑落在臉上融化的雪花還是從眼底泛起的淚花,聲聲叫著:“哥哥,哥哥饒命……”


    明樓的靴子用力碾著碎雪,麵若寒冰,仿佛心有不忍,“嗖”地一下撤迴槍,說:“瘋子,你來執行。”語氣中有不忍也有決絕。


    王天風嘴裏嘀咕了一句髒話,恨明樓讓自己做惡人。


    “可惜了。”王天風故意歎了口氣,“阿誠,你在錯誤的時間進入了錯誤的地點,你死了,千萬別怪我,我也不願意這樣做,除非你……你再考慮考慮,如果你不是走錯了地點,而僅僅是走錯了路,現在迴頭,還來得及。”


    王天風說完這話,迴頭看看明樓,明樓背轉過身不理。王天風又罵了句“混蛋”,猛地一拉槍栓。


    風中,雪地裏,單薄的阿誠抖得更厲害。


    無論心理防線是“強大”還是“脆弱”,在槍子麵前都會輕易被攻破。除非,內心足夠強大到視死如歸,或者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王天風說:“最後一次問你……”


    阿誠搖了搖頭。


    “砰”的一槍,子彈從阿誠耳邊擦過,阿誠下意識地身子一震,沒有倒下。


    王天風收迴槍。對明樓說:“你明家的孩子夠硬氣。”


    一槍過耳,阿誠知道,王天風相信了自己的話,自己終得“生還”。同樣,那一槍過耳,明樓也暗中長出了一口氣。


    王天風脫下外套,裹住阿誠,說:“以後你別再勤工儉學了,明家又不是養不起孩子,儉什麽學啊,以後別再‘儉’了,差點連命都沒了。”


    明樓黑著臉,沒說話。


    阿誠凍得臉色青紫,冰雪滿麵,瑟瑟而立。


    王天風對明樓說道:“行了,小孩子,慢慢教。”


    瞬間,街道上馬蹄聲響,那輛射殺人的馬車又駛了迴來。


    明樓抬頭看見馬車上坐著寇榮,慶幸自己判斷正確,果然哈爾濱警察局派了一組人馬過來,自己沒有強行從花房後牆突圍還是明智的。


    寇榮笑了笑,說:“我知道你們跟我打埋伏,從哈爾濱就開始了,最終還是我啥了‘煙缸’,你們什麽都……”


    話音未落,就見王天風抬手一槍,打中寇榮。


    寇榮眉心中彈,從馬車上倒栽下來,屍體彈到雪地上。


    “你殺了‘煙缸’,我們殺了你,所以,還是我們殺了‘煙缸’。”王天風一邊說一邊登上馬車。


    “你瘋了!”明樓朝王天風吼了一句。


    “你不想殺他嗎?”王天風堵了明樓一句,“這要把他放迴去,功勞是他的,黑鍋是我們背。還有,他能放過你家阿誠?到時候,連你也脫不了幹係。走吧,他那組還等著‘黑吃黑’呢。”


    王天風一語中的,明樓沒再說話,推著阿誠上了馬車,順勢給他打開背銬。王天風駕著馬車離開香榭麗舍大街。


    淩晨五點,不等天大亮,王天風就去巴黎警署報案,聲稱自己的同胞在香榭麗舍大街遇到搶劫,請求警方幫助。


    同時,明樓帶著阿誠直接去了巴黎北站。站台上,兩個人一直都沉默著,知道即將分手。


    “我是一個軍人,從現在起,你也是了。”明樓突然開口。


    阿誠眼裏噙著淚,以雙重敬意凝視著他。


    “不準哭。”明樓斷喝。


    “是。”話雖如此,但阿誠還是控製不住眼底的淚花。無關脆弱,眼眸裏有“訣別”之意。他深知一旦踏上征程,吉兇未卜,前途難料。


    “走吧。你的護送小組,全組覆滅,你現在是一隻斷線的風箏,我會請示南方局,把你調到我身邊工作。軍統這邊,你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軍統局會破格錄用你成為我的副官,方便展開工作。”明樓定睛看著阿誠,看著這個再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眼眶竟有潮熱之感,“我等你學成歸來。”


    阿誠點著頭,強掩著內心的難過。


    “記著,網能捕魚,卻不能捕捉天空上的鳥。我們終有一天不再是落網的‘魚’,而是自由飛翔的鴻鵠。”明樓最後一次諄諄教導。


    阿誠立正,向明樓行了一個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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