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正德和周氏卻被這次的事嚇破了膽,死活不願再與兒子分開,而且蘇惟生雖然能下地了,可傷勢終究沒能痊愈,叫人如何放心?


    蘇正德還說,“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滇池王爺攏共才派了十名親衛過來,你還非得給我們留下五個,萬一在路上又遇著歹人怎麽辦?”


    “就你現在這身子,還能像之前那樣揮刀舞劍的拖延時間嗎?別到時候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周氏含淚道,“傷還沒好就要走,去了那邊定然又要開始忙公務,你這是要心疼死娘啊!你爹說的話雖然不好聽,可也在理!”


    “萬一那起子賊人不死心再找上門來,你要怎麽辦?娘不管,要麽咱們一起走,要麽,你就把那幾名護衛全帶走!”


    蘇惟生頭疼,“賊人此次損失慘重,又有王爺的親衛隨行,短期內定不會有人再生事。而且娘的身子……”


    周氏摸了摸肚子,“遭了這麽大的罪,這孩子還能活下來,足可見是個有福氣的,不過是趕一趕路,還有幾位大夫跟著,能出什麽事兒?就算真有個萬一……”


    她咬了咬牙,“娘也認了!難道有了小的,你這大的爹娘就能不管了?”


    蘇正德也煞有介事地點頭,“你也是爹娘的兒子,咱可不是那等偏心眼兒的父母!”


    蘇惟生哭笑不得,他哪裏是這個意思?自己都多大的人了,難道還會跟個小豆芽爭寵嗎?


    可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他不同意也不行,隻能答應下來,不過還是沒忘叮囑周氏,


    “路上要有不適,您千萬別強忍,兒子還盼著您給我生個小弟弟呢!”


    周氏頓時喜笑顏開,“放心,娘好著呢!”


    誰知道說服了這邊,樊春小柱幾個又不幹了,都鬧著要一起走。


    樊春還讓梁一樓把蘇惟生請過去,推心置腹地說了好長一段話,


    “我要留下來幫少爺!我爹在莊子上有吃有喝有人照顧,說句不吉利的,就算哪天我沒了,少爺也定不會薄待了他,李……牛四兒大哥和小柱他們也定然會替我侍奉爹終老。”


    “少爺您就別瞞著我們了,陳義大哥都說了,少爺您為了我們幾個,連灰渡那等功夫絕頂的護衛都能不要……我這心裏,熱乎得跟什麽似的!”


    “您說,跟著這樣有情有義的東家、有了這樣一群肝膽相照的兄弟,我能不管不顧地離開嗎?我決定了,我要繼續跟著少爺,等哪天少爺不需要我了,我再迴家養老去!”


    認識這麽多天,蘇惟生也看出陳義是個大咧咧的漢子,定然想不到用灰渡替他收買人心的主意。


    此事除了黎映,不作他想。


    蘇惟生琢磨了一下,覺得之前舍命把人推開那一下還挺值。


    否則以黎映的性子,絕不可能替他考慮得如此周到——總不能讓他自己跑到小柱等人跟前大聲宣揚吧?


    他笑了笑,“樊大哥願意留下,我求之不得。隻是你既然盼著長長久久地替我辦事,就更該把傷養好。趕路於養傷不宜,我會留幾個人伺候你們,過些日子再來花城找我也不遲。”


    樊春頭搖得如同撥浪鼓,還作勢舉了舉胳膊,“少爺,大夫們就愛誇大其詞,您看我這身板兒,壯實著呢!就算再挨上兩刀都沒事兒!”


    “剛經了這麽大的事兒,少爺您獨自上路,誰能放心得下?帶著我,關鍵時候好歹能替您拖一拖時間,再不濟擋個刀子總成吧?”


    蘇惟生:……合著都打著這主意呢?


    可再挨兩刀……他看著樊春慘白的臉和胸腹各處隱隱滲出的血色,覺得不太有說服力。


    個個都是重傷號,蘇惟生又不忍心說重話,哄完爹娘哄下屬,一時忙得焦頭爛額。


    最關鍵的是,蘇惟生向梁老大夫提起,請他和其中五名親衛留下來保護小柱等人時,梁老大夫無可無不可,親衛們卻不同意。


    小隊長彭暢一板一眼地道,“臨行前王爺千叮萬囑,一定要把蘇大人平安送到花城,我等不敢違抗!保護大人的下屬不在我等的職責範圍之內,恕難從命!”


    語氣十分生硬,蘇惟生如何不明白——這是在替滇池王打抱不平呢!


    他自己也是,順暢日子過久了,竟忘了這不是自己家養的護衛,如何能讓自己隨意使喚!


    梁老大夫拿人手短,見蘇惟生有些下不來台,便沉吟著道,


    “其實隻要馬車鋪得厚些、墊得軟些、路上再走慢一點,也不至於讓傷口裂開。本來蘇大人的傷就沒好全,並不適合快馬加鞭地趕路……”


    蘇惟生懂了,得,一起走吧!


    不過在出發之前,還有平夏等人的後事要處理。


    臨近四月,滇池本就比京城熱,屍身不能久放,蘇惟生也不可能拉著六具屍體去上任。


    之所以是六具,是因為京城四海鏢局在滇池和蜀中本就有熟人。


    詹景雲和郝玉成離開之前,就派人往離京前四海鏢局給的住址遞了信,先前已經有人過來把那七名鏢師的屍身領走了。


    當然,蘇惟生也兌現承諾,每人給了八十兩銀子以作撫恤。


    八十兩並不算少。


    本朝太祖重視兵丁,對陣亡士兵的撫恤也比前朝優厚得多——普通士兵三十兩、小旗四十兩、總旗六十兩、百戶八十兩……


    蘇惟生將幾名普通鏢師的撫恤銀子與六品百戶等同,已經是看在他們保護自己家人的情麵上了。


    要知道,普通鏢師走一趟鏢,能得的也不過五六兩銀子而已。


    當然,蘇惟生也有交好四海鏢局的意思——折了七個人,四海鏢局能與月色閣善罷甘休嗎?


    估計在許多見不得光的地方,又得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剩下的就是平夏幾個了。


    平春平夏無父無母,都是當初蘇家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奴才,蘇惟生自己就能做主。


    劉四喜跟丁田四人,他問了一下樊春的意見。


    樊春說起師兄弟也是悲痛難忍,“他們原本都是師父收養的孤兒,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就讓他們跟平春平夏做個伴吧,到了底下,也能有個照應。”


    “後事……不拘怎麽辦,劉師弟過去常開玩笑說,指不定將來就是破席子一卷、扔到亂葬崗的下場。再慘一點兒,說不得連破席子也沒有哪!”


    “聽說前些天老爺就置辦了上好的壽衣壽材,這已是厚待他們了。少爺再行個好,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吧。雖說人都講究個落葉歸根,可他們的根在哪兒,自己都找不著啊!”


    樊春一個鐵錚錚的漢子,身中十幾刀一聲沒吭,此時卻哭得像個孩子。


    蘇惟生沉默良久,轉身出去找了客棧的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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