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好洞第二個月的初十,大概在三年前的二三月份吧,劉嬸提前鑽過去等著,結果就看到董先生跟一名青年男子並肩走了進來。


    那男子臉孔生得秀氣,眼神卻有些瘮人,神色也有幾分陰沉。


    通身的氣派一看就出身不俗,舉手投足之間盡顯貴人風範。


    因離得太遠,劉嬸聽不見他們說什麽,也隻能算了。


    劉嬸以為那隻是董先生的友人,起初也沒覺得不對。


    可接下來的幾個月,那男子次次都來,來了就讓隨從守在門口,自己跟董先生進了屋子。


    兩個大男人,長得都跟兔兒爺似的,鬼鬼祟祟地關在屋裏還能幹什麽好事?


    劉嬸認定二人關係不簡單,瞬間惡心得要命,就不再想把女兒嫁給董先生了。


    可她還是有些好奇,畢竟龍陽之好這種事,她隻聽有些租客私下討論過,親眼見到還是頭一次呢!


    所以,劉嬸就閑著沒事兒跑去偷看。


    後來天熱起來,有一次,那男子一進院子就解開了披風。


    劉嬸透過樹叢,看到了繡著銀龍的衣擺。


    聽到這裏,蘇惟生心中一動。“銀龍?”


    小柱點頭,“小的聽少爺提過,龍紋式樣的圖案隻有皇上才能用,而且用的是金線。可皇上都四十多了,就算三年前,也不可能突然變成個青年男子。”


    “小的就想著,尋常人家知道龍是皇上專用,卻從未親眼見過,所以……會不會那衣擺上繡的,並不是龍,而是蟒呢?那齊王和蜀王的衣裳上頭,繡的不就是銀蟒嗎?少爺,您說那男子會不會是蜀王?”


    蘇惟生半眯起眼睛,“董先生本就是蜀王的幕僚,有重要的事大可在蜀王府商議,何必偷偷摸摸跑到外頭的民房?”


    男寵?那劉嬸還真敢想!


    “何況蜀王九月份就死了,他今日還去那兒幹什麽?”


    “這個小的也打聽過了。”小柱道,“董先生是去看妹子的。他與那神秘男子每月一次的會麵結束在去年年底。自那時起,董先生就沒再去過太平巷。”


    “直到九月裏,他那宅子住進了一名病弱的女子,還帶著幾個下人。為此,董先生還一反往日獨來獨往的姿態,特地給街坊鄰居送了禮打了招唿,說那是他的妹妹董氏,請求他們多多看顧。”


    “從那以後,董先生就隔三岔五地迴去看他妹妹。”


    “妹妹?董氏?”蘇惟生沉吟道,“我怎麽覺著……有些耳熟?”


    小柱笑了一下,“少爺可還記得博陽府曾詠岱?”


    蘇惟生當然記得,曾詠岱的父親曾一平原為博陽府同知,後因私自提高鹽引價格被罷官,迴了老家閉門思過。


    曾詠岱吃不了苦,跟著他母親於氏到了京城投靠外家。說來,國子監那位於司業還是曾詠岱的堂舅公呢!


    “你是說,這個董氏,就是曾詠岱那名受盡折磨的妾室?”


    “是的,”小柱道,“當年為了抓曾詠岱的把柄,小的曾偷偷潛入過他家的內院,見過董氏幾次。今天下午,小的打聽完董先生的事之後,趁他家下人不備翻進了那個小院——裏麵的女子正是曾詠岱的妾室董氏。”


    “還有,小的問過太平巷的街坊,董先生的確是南方口音。”


    “原來,所謂的董先生,就是博陽府的董秀才,董方……”蘇惟生迴想了一會兒。


    三年前能扳倒曾一平,還多虧了董方埋在舊居裏的賬冊。


    而他本人,杭參政找了許久都沒找到,卻不想此人逃到京城,做了蜀王的幕僚。


    蘇惟生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唿之欲出。


    董先生去年年底沒再去過太平巷……


    年還沒過完,沈雲斐就被原齊王妃林氏帶進宮告了禦狀,隨後隴西貪墨案事發。


    董方不再去太平巷,到底是因為蜀王妃的娘家深陷泥濘,他無暇分身,還是因為……


    而蜀王身死不過兩月,他就搭上了燕王,其中會不會……這事太過要緊,不能僅憑猜測。


    “小柱,明日你聯係一下世子,問他知不知道董方是如何進的蜀王府,又是如何搭上的燕王。再查一查董方在太平巷置宅子的時間。另外,打聽一下曾詠岱的情況——不必急著迴話,務必要弄清楚。”


    小柱很少見蘇惟生神色如此凝重,壓下心裏的疑惑鄭重應下,


    “少爺您忙,小的先告退了。”


    第二天上朝,彈劾懷恩公父子和龐侍郎、嚴五爺的折子便如雪花一般飄到了熙和帝的案頭。


    說懷恩公“專橫跋扈,教子無方,不將朝廷放在眼裏,隻手便可遮天。”


    懷恩公世子則是“縱奴行兇,謀殺朝廷重臣之子孫,事後不知悔改,欺君罔上,藐視皇威!”


    還有昌安伯夫人沈氏和小高氏,“不事舅姑,不敬尊長,多口舌之利,殘害侄子(侄孫),心如蛇蠍!”


    彈劾龐侍郎和嚴五爺“私闖公爵府邸,捕風捉影,汙蔑與打傷當朝國舅!”


    嚴五太太的罪名與小高氏二人差不多。


    熙和帝看完就摔了折子,一是為了不消停的親戚和臣子,二麽,自然是氣這些人煽風點火。


    昨日的事一傳出來,京城就一片嘩然,如今一晚上過去了,雙方自然要各顯神通。


    彈劾懷恩公府的有禦史台、性情耿直的文官,以及龐家和嚴五爺的姻親。


    彈劾龐侍郎和嚴五爺的,自然是高家的故舊。


    當然,如陳顯宗、蘇正良等人其實與懷恩公府並無私怨,就是單純地看不慣外戚欺壓文官清流。


    所以細算起來,還是彈劾高家的折子居多。


    熙和帝怒過之後便將折子按下不發,對所有人的意見也都充耳不聞,早早宣布了退朝。


    可朝臣們都不是吃素的,有的打算借這件事大作文章,有的下定決心,絕不能再讓皇上繼續偏袒外戚,連累自己的名聲。


    於是退朝之後,言官們一個個都卯足了勁兒迴去寫更加慷慨激昂的折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熙和帝煩不勝煩,這種被步步緊逼到無法喘息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九皇姐死後的那段時間。


    迴到禦書房,熙和帝冷笑著又摔掉一本彈劾高家的折子,


    “這些人顛倒黑白的本事是愈發得心應手了!縱奴行兇?謀殺重臣之子?沒證據的事也敢拿出來說,當朕不知是誰在背後搗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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