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除了周氏,大家都反應了過來。


    蘇正德忍不住道,“知府?那不就跟咱們博陽府的柳大人一般大了?長生,你是狀元沒錯,可剛升了五品,又……這升官的速度也太快了些!這並不算好事,對嗎?”


    不是都說升官很難嗎?


    就說族裏最出息的蘇正良,不也是在任上熬了十多年才做到知府的嗎?而後又做了十幾年知府才調任迴京。


    蘇惟生道,“即使是狀元,尋常人要做到從四品也得十數年時間,所以對我來說,自然是好事。但對家眷來講,實在不大好。”


    他深深吸了口氣,避開蘇正德的目光,


    “雖是滇池那等偏遠的地方,但好歹是一地知府,做得好了過幾年就能提拔迴京。隻是那地方苦寒得緊,我哪裏舍得爹娘吃這個苦頭,還不如留在京城,等我再次調任再說。”


    當然,前提是他在任期間朝廷和滇池王的矛盾不激化。


    蘇正德卻不以為然,“我跟你娘又不是沒過過苦日子。當年身無分文、家徒四壁,不也一樣過來了嗎?如今好歹是一地知府,又能苦到哪兒去?滇池在西南邊陲,蠻夷之地,不通教化、不識禮儀,我聽說從前有許多犯人都被流放到那裏。這樣的地方,我怎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去?”


    蘇正德說的毫不猶豫。


    在他看來,花城知府是個苦差事,那地方又遠又窮,他如何能留在京城享福,讓兒子小小年紀獨自一人去受苦呢?


    周氏也是這個心思,兒子就是她的命,這一去還不知要多久……


    她抹著眼淚道,


    “當年你去南陵,我跟你爹就吃不下睡不著的。你來京城趕考,我們更是整日惦記,得了信兒也懸著一顆心。你要真去了滇池,山高水遠的……還不如都跟著去,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死了也齊全!不就是苦一點,累一點,有什麽好怕的!”


    蘇惟生眼睛有些發酸,


    “什麽死了也齊全,沒那麽嚴重。再說二姐有了身子,估摸著明年夏天,孩子就要出生了,爹娘就不想留在京城看看小外孫嗎?”


    周氏含淚看了一眼女兒跟女婿,“親家是好人,阿軒處處讓著二丫頭,穩婆太醫也早就請好了……”


    說到這裏,她鼓起勇氣喚了聲何軒,咬牙問道,“阿軒,要是……要是我女兒生產時有個萬一……你……你是保大還是保小!”


    何軒跟蘇瀾愣了一下,他們著實沒想到一貫膽小的周氏會問出這等話。


    何軒迴過神見嶽父跟小舅子都死死看著自己,忙不迭點頭,


    “雖然我覺得不會有那萬一,但是……保大……我保大!您要不放心,盡管讓大伯跟大伯母監督著!”


    蘇瀾還在發愣,蘇正德卻轉向她,“二丫頭,爹跟娘……對不住你了。”


    自來女子生產都是鬼門關,為了兒子,他們卻不能陪在女兒身邊……


    蘇正德原以為自己並不是重男輕女的迂腐之人,真到了麵臨選擇的時候,卻還是……


    周氏一把握住蘇瀾的手,泣不成聲,“娘對不住你,可是你弟弟,娘當真舍不下!”


    蘇瀾眼底少有地閃過一絲複雜,“爹,娘,女兒不怪你們。就算今日換了大姐,也絕不會反對。”


    她輕聲道,“家裏本就欠長生良多,若是隻能同甘,不能共苦,咱們成什麽人了?”


    蘇正德眼眶微紅,周氏的哭聲更大了。何軒聽得一頭霧水,蘇惟生卻全身一震,望向蘇瀾的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二姐,你在胡說什麽?”


    蘇瀾搖搖頭,扯了扯嘴角,起身像小時候那樣摸了摸他的臉,


    “你明白的,長生。你再能幹,在我眼裏也永遠是那個連路都走不動,需要姐姐背的弟弟。叫你一個人去受苦,我於心何忍?”


    言畢又扭頭對蘇正德夫妻展顏一笑,


    “大伯母跟二伯母都在京城呢,而且阿軒哥是爹娘跟弟弟都認可的夫婿,你們有什麽放心不下的?”


    何軒囁嚅著道,“嶽父,嶽母,就算你們不在跟前,小婿也不會薄待阿瀾半分。隻是……小婿也想懇求嶽父嶽母,就留在京城吧。”


    蘇瀾皺眉道,“瞎說什麽?爹娘有多疼長生,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軒欲言又止。


    周氏卻擦幹眼淚,“我不管!你若是不帶我們,你前腳走,後腳我跟你爹就追過去!”


    蘇惟生卻仍舊沒緩過神,二姐剛才那話……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可他的沉默看在周氏眼裏,就是死活也不肯帶她去了,一時剛憋迴去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蘇正德長歎一聲,“阿軒,阿瀾,陪陪你們娘。”


    頓了頓又道,“長生,你跟我來。”


    蘇惟生愣愣地跟在蘇正德身後,等他停住腳步,才發現已到了自己房間。


    “爹?”


    蘇正德答應了一聲,吩咐小柱守在屋外,便走到蘇惟生的床邊把被褥抱開,摸索了一陣,床板驀地一翻,露出一個兩人寬的黑洞。


    蘇正德拿了火石跟油燈,“下去說吧。”


    而後率先跳了下去。


    兩人坐在密室的石桌邊,蘇惟生半晌沒敢開口。


    蘇正德緩緩道,“這次去滇池,是不是有別的原因?是不是很危險?”


    蘇惟生抬起頭,直直望進蘇正德眼裏,那裏頭是滿滿的擔憂與慈愛,沒有半點偽裝。


    可是二姐那番話——很明顯,蘇正德跟周氏早就知道了。


    枉他自恃聰明絕頂,能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卻連這個都沒看出來!


    他定了定神,慢慢將先帝與上任滇池王的恩怨說了,


    “倘真有萬一,我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數,又如何能保全您跟娘的性命?”


    蘇正德這些年經曆的事不少,“養父設計我斷了雙腿”、“兒子其實是個孤魂野鬼”、“先帝殺了他全家”這等事都能接受,聽完也沒太吃驚,


    “要不,這官兒咱們不做了成不成?有吃有穿的,做什麽非要摻和皇家的事呢?要鬥個你死我活就讓他們自己鬥去,憑什麽拉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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