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惟生沉吟道,“您可吃過豆腐幹?”


    寧老太爺不明所以,“當然吃過。”


    這東西多少茶樓酒樓都有,自家廚房偶爾也會做,用來佐粥、下酒、當小食都可以,嶽西池小時候就挺愛吃。


    “那麽,咱們就以豆腐幹為例。”蘇惟生道,“豆幹的原料是黃豆,而黃豆是莊戶人家從地裏種出來的。如果一斤黃豆能賣五文錢,那麽一斤黃豆能做成多少斤豆腐幹,又能賣多少銀錢呢?”


    寧老太爺還真迴答不出來,他想了想,轉頭對滿伯道,“去,叫一個廚娘過來。”


    滿伯出去吩咐了一聲,又守在了湖心小亭外頭。


    蘇惟生默——其實在博陽時蘇瀾就搗鼓出了好些種口味獨特的豆幹與酒樓茶樓合作,蘇惟生也參與過。


    因此對於一斤黃豆能做多少豆幹、獲取多少利潤,他心裏再清楚不過,根本不必問廚娘。


    而且他方才問出那句話,隻是想引導寧老太爺思考,並非向他索要答案。


    不過叫都叫了,那就等著唄。


    過得一時,廚娘就過來了。


    寧老太爺立即問道,“一斤黃豆能做多少豆腐幹?利潤有多少?”


    廚娘還以為是老太爺晚上想吃什麽,特意叫她來吩咐的呢,怎的卻問起這個?


    她滿臉為難,“這個奴婢沒做過,會做豆幹那位廚娘告假了,要過兩天才迴來。”


    見寧老太爺似乎很失望,她忙道,“豆幹沒做過,但一斤黃豆能做多少豆腐奴婢卻是知道的。奴婢婆家以前就做過豆腐賣。”


    寧老太爺頷首,“那你說說。”


    廚娘道,“奴婢婆家從前做的是嫩豆腐,一斤黃豆能出五斤左右的豆腐,利潤在十五文錢左右……做豆腐剩出來的豆渣和油皮並不算在內。”


    寧老太爺看向蘇惟生,後者點點頭,表示廚娘說的沒錯。


    “黃豆本身不大值錢,卻能做成豆腐和豆腐幹,還有豆麵、黃豆糕來創造利潤,這就是所謂的讓土產發揮出更大的價值。”


    蘇惟生解釋道,“您試想一下,農人把黃豆賣給豆腐坊的時候,朝廷要收一次稅;等豆腐坊將做好的豆腐賣出來,朝廷又收一次稅;豆腐幹盛行於酒樓茶樓之中,賣出來時同樣要收稅。後兩種稅比賣黃豆時所收的還要高不少,這就是貨品流通的重要性了。”


    “因此咱們不光要重商,還要重工,畢竟‘做豆腐’這個過程不光需要人力,還需要一定的技術。如此,朝廷才不會因為土地被世家扼住喉嚨,被他們控製。”


    寧老太爺蹙眉道,“要是世家也行商呢?”


    “那不是更好麽?”蘇惟生笑得十分狡黠,“即便是現在,世家也在行商啊!哪個世家不是開著各種鋪子,再把田地裏吃用不完的糧食賣出去獲得利潤?就說糧食吧,普通百姓隻能把糧食賣給米鋪,世家卻可以自己開米鋪,這就相當於多了一層利潤,還可以根據米價的高低囤積居奇。”


    “所以讓我說,朝廷抑商,真正抑製的不過是小老百姓而已,世家大族有的是空子可鑽。”


    寧老太爺啞口無言,“你說的有些複雜,而且涉及朝野上下的方方麵麵,影響甚大,容我好好想想。”


    蘇惟生挑眉,影響能不大麽?太祖以商賈之身建立新王朝都沒能扭轉千百年來世人對行商者的偏見,以熙和帝的優柔寡斷,他敢下這個決心嗎?


    可在眼下,這確實是轉移世家注意力最好的法子,總好過君臣一直在土地的問題上死磕!


    誰讓行商就是掙錢呢?


    “我隻是提出一點設想,算是拋磚引玉吧。至於能否實施、具體如何實施,就是皇上和朝廷的肱骨之臣要考慮的事了。”蘇惟生光棍兒地道,“您要是沒什麽事兒,晚輩就告辭了?”


    他痛快地行了個禮就準備撒丫子走人。


    “等等,”寧老太爺叫住他,“就在家裏吃晚飯,晚些時候跟我進宮一趟。主意是你出的,怎能直接甩袖子走人、把問題拋給我這個老頭子?”


    蘇惟生知道老爺子是不想貪這功勞,忙擺手道,


    “朝廷眼下風聲緊,您看我這小胳膊小腿的,哪經得起這些折騰?我這身份,能不出風頭還是不出風頭的好。您就受點累,幫晚輩把話傳了吧,我的名字您也別提,就說是您自己想的。畢竟,咱們都是為了大魏國泰民安嘛,您說是不?”


    “小滑頭!”寧老太爺笑罵了一句,話雖如此,他卻明白蘇惟生說的有道理。


    因為中狀元和拒絕各家聯姻之事,世家對蘇惟生已有幾分不滿。如果再知道這主意是蘇惟生出的,他們會做出什麽,就很難說了。


    倘蘇惟生是世家子,為了家族冒險出這麽一次風頭,再受家族保護,那還說得過去。


    可蘇家根基太淺,蘇惟生自身品級又太低,若是世家聯手對付他,就算自己與皇帝合力,都不一定護得住。


    況且,到了蘇惟生成為眾矢之的那一天,皇帝真的會力保他嗎?


    就算皇帝肯保,那些無孔不入的人難道就想不到別的辦法?


    動不了蘇惟生,隨便尋個錯處,拿蘇茂謙、何軒甚至曹承沛出來做做文章,也夠蘇家和蘇惟生喝一壺了。


    因此,這個風頭,蘇惟生還真是出不得。


    寧老太爺又吃了塊點心,“皇上不是問你土地兼並的事嗎?把答案給了老夫,你自己準備怎麽迴答?”


    蘇惟生一攤手,“就說想不出來唄,朝廷多少積年老臣都沒搗鼓出法子,我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能懂什麽?”


    寧老太爺非常無語。十六歲的孩子?


    心性沉穩、老奸巨猾到多少老年人都比不上的孩子?


    “好吧,”寧老太爺鄭重道,“不對外提。不過老夫致仕已久,這功勞要來也沒什麽用。我會私底下告訴皇上。”


    蘇惟生沒反對,正是清楚寧老太爺是多正直的人,他才會來找他,並把話說得那麽漂亮。


    畢竟功勞多了,就算無法在明麵上嘉獎,也會加重他在熙和帝心裏的份量。


    其實就算寧老太爺真為家族貪了這個功勞,蘇惟生也不是沒法子。他做事一向走一步看三步,在寧老太爺麵前獻的策不過是個引子而已。


    在聽了寧老太爺的話之後,熙和帝若真動了心想要實施,就必然還想知道具體該怎麽做。


    在這一點上,寧老太爺畢竟年紀大了,思想已經僵化,又從未真正在底層待過,對商事能有他了解得透嗎?最後還是得問到他頭上。


    到時候……不還是要把到手的功勞吐出來還給自己?


    所以蘇惟生穩如老狗,話也說得格外大方。


    寧老太爺並不是急性子,這會兒卻被蘇惟生的話勾得熱血沸騰,一刻也坐不住,幹脆換了衣裳準備直接進宮見熙和帝。


    蘇惟生也起身,跟他一道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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