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媽媽隻覺頭皮發麻,下意識死死閉上了眼,然後再睜開,那白綾仍舊在晃,白影不知何時飄到了屋子裏,窗戶“啪”地一聲閉上了。


    那道白影飄來飄去,最後在床前站定,一隻慘白的手慢慢扯掉懸在床前的白綾,一道一道係在脖頸上。


    白影的麵目也露了出來,臉慘白慘白的,兩行血淚順著臉龐流下來,猩紅的舌頭伸得老長,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著蔣媽媽。


    嘴唇一動未動,屋裏卻赫然響起一道幽長的女聲,“還……我……命……來……”


    即便仍在半醉半醒之間,蔣媽媽的瞳孔也下意識地放大,冷汗涔涔落下,手撐著床不斷往後退,直到撞在床板上,退無可退。


    “啊啊啊!鬼啊!”蔣媽媽連滾帶爬地縮到床角,“別過來!別過來!不是我幹的,不是我幹的!”


    那白影仍飄在床前,卻又一圈一圈解開白綾,露出脖子上的淤紫。


    蔣媽媽心頭巨震,吊死鬼!


    “表小姐……”她連滾帶爬地跪在床頭,把頭磕得咚咚響,“表小姐饒命,表小姐饒命!您不能怪我啊,不是我害死您的!不是我……我不是我……”


    雪白的水袖輕輕拂過蔣媽媽的臉,而後長長的指甲一點一點劃過她大汗淋漓的麵龐,落在她的皮膚上,“好痛啊……好痛……啊……”


    冰涼的觸感讓蔣媽媽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眼睛瞪得老大,她雙手拚命在空中拍打,


    “別找我,不要找我!您要報仇就找二太太,是她讓我幹的!是她讓我幹的!”


    那裹在水袖中的手卻扼住了她的喉嚨,慢慢收緊,“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蔣媽媽被掐得透不過氣,“是二……太太……她恨五姑奶奶……害死了心上人……才主動……向二……二皇子提起……”脖子上的手一鬆,“咳……咳……”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唿吸著得來不易的空氣。


    “為什麽……為什麽……”


    見黑洞洞的眸子和血淚斑駁的鬼臉依舊死死盯著自己,蔣媽媽嚇得魂飛魄散,當即忍住喉中的癢意,痛哭流涕道,


    “奴婢原本也不忍心,是二太太執意讓老奴送您一程,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啊!是二太太, 都是她定下的!她原想將您獻給二皇子,誰知二皇子偷偷瞧過之後就改了主意,說要送大皇子一份大禮。是她設計將您送到了大皇子嘴邊,也是她命奴婢將您打暈了掛上房梁的啊!”


    麵前人幽幽道,“原來……是這麽死的啊!”


    蔣媽媽驚懼之下並未察覺聲音變了,仍一邊磕頭一邊顫聲道,


    “是太太說,表小姐您失了貞潔,想必沒臉再活下去了。隻是那撞柱子捅刀子什麽的太過血腥,還是懸梁吧,還說年輕姑娘都愛美,剛巧前些日子她送了您一匹宮裏賞的雪緞,就用那個,也好看些!”


    “鬼”聞言身子一軟,隻是仍舊垂頭痛哭的蔣媽媽並沒注意。


    那女聲哀泣道,“我……母親……何時害死了二……舅母的心上人?說……說!”


    蔣媽媽這會兒酒已醒了許多,但被自己親手害死的人做了鬼找上門來,本就心虛的她哪有不怕的道理?


    那哭聲愈發淒厲,似是在屋內,又似是在屋外。


    她身子一抖,頭磕得愈發虔誠,磕完便戰戰兢兢地將二太太在閨中的那點心思竹筒倒豆子一般抖了個幹淨。


    韓氏幼時被定北侯鄭家的嫡次子鄭風辭救過一迴,從此便起了淑女之思。


    十幾年前的鄭風辭相貌堂堂、學識廣博、幽默風趣,更難得的是潔身自好,比起與之交好的任性妄為的禮親王和風流不羈的杭越州,更受名門世家的歡迎,是京中無數閨秀的深閨夢裏人。


    杭氏雖是庶出,卻早被嫡母記在名下,捧在手心裏長大,知書達禮,更彈得一手好琴,亦是名動京城的才女。


    鄭風辭與杭越州自幼相識,與杭氏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地長大。兩家本就交好,長輩們也樂見其成,兩人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定下了親事。


    那會兒韓同信還隻是兵部右侍郎,韓氏雖然失落,卻也知道無論才學、相貌還是家世,自己都無法與杭氏相比,隻好就這麽算了。


    她本想嫁進定北侯府,但定北侯除了世子與鄭風辭,其餘兒子都是庶出。以她的身份,如何能屈就庶子?


    無奈之下,她想方設法地認識了杭氏的二哥,並如願與揚威侯府定了親。想著進了杭家,好歹能借著親戚的名分見鄭風辭幾麵,也順道看一看,他的心上人是否真如傳聞中那般蕙質蘭心。


    有了“未來二嫂”這個名頭,韓氏又有意親近,兩人處得極為和睦。嫁進侯府之後,姑嫂二人更加親近,比起親姐妹也不差什麽。


    久而久之,連韓氏也產生錯覺,仿佛真的把眼前這個天真單純的姑娘當成了好姐妹。


    豈料就在鄭風辭與杭氏成親的一個月前,由鄭風辭負責的祭天之行在途中出了紕漏。他也因大不敬之罪被判流放,而後死在了流放途中。


    杭氏一夜白頭,悲痛欲絕,尋死未成卻發現有了身孕。


    白影已經呆立當場,過了好一會兒那女聲才幽幽道,“身……孕?”


    蔣媽媽點頭如搗蒜,“在您之前,五姑奶奶原本還有過一個孩子……”


    杭氏頭一次忤逆老夫人,非要把孩子生下來,老夫人念及她生母對三個兒子的救命之恩,便悄悄把定北侯夫人請到了家中商議,韓氏全程陪同。


    定北侯夫人自然也想留下兒子的血脈,便提出將杭氏娶進門。


    老夫人本不願辛苦養大的女兒年紀輕輕就守寡,但耐不住杭氏自己願意,就答應了。


    至於杭氏肚子裏的孩子,定北侯夫人提出,“大長公主跟我那小叔子成親近二十年也沒個孩子,一直對阿辭視如己出。到時候……就把這孩子給她養著,如此,孩子以後也有個保障。公主那邊我去說,她一定會答應的。”


    老夫人見她安排得如此妥當,也沒了二話,並說服了老侯爺。兩家選了個黃道吉日,讓杭氏到時與公雞拜堂,正式嫁進鄭家。


    當時萬氏剛剛懷上次子,胎相並不穩,所有人都不想讓她操心,就將她瞞住了。老夫人將一應事宜交給了最先發現杭氏懷孕、並且與她最親近的韓氏打理。


    豈料韓氏嫉妒得都快發瘋了,認為憑什麽杭氏能生下鄭風辭的孩子,便暗地裏布置一番,將此事泄露給了高氏。


    高氏深恨杭氏辱沒門風,讓大廚房的人在她日常喝的燕窩裏下了墮胎藥,杭氏就此小產。


    孩子沒了,老夫人當場反悔,不願再讓杭氏嫁過去守寡。定北侯府也無可奈何,隻能作罷。


    杭氏未婚先孕是家醜,高氏在內有大兒子護著,在外有懷恩公府和高太後,老夫人動不了她,隻得處置了下人,從此深厭高氏。而後將杭氏留在了身邊,決定過幾年再為她找個偏遠地區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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