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博陽已是十月下旬,分派完給各家帶的土產,一家人狠狠歇了兩天。


    出門在外,許多話也不方便說,等迴到自己家裏,一家五口才有空說起在京城的事。


    何氏與莫氏是不必說的,大夥意見非常一致,前者慈藹,後者麽,就有些一言難盡了。


    重點還是在定國公府。


    周氏道,“那府裏好生富貴,連個下人都氣派得不得了。就有一點不好,地方太大,進了門還得坐轎子,還是咱自己家裏舒坦。”


    蘇正德失笑,他哪是關心這個?主要是想著那家子人身份貴重,會不會給她們母女委屈受啥的。畢竟對於自己的身世,整個內院裏知情的隻有一個定國公夫人。


    想起蘇惟生交代的事,蘇沁先說了一句,“長生,我覺得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夫人與娘家並不親近。”


    蘇惟生挑眉,“何以見得?”


    蘇沁歎了口氣,才將從何氏和楊嬤嬤那裏聽來的故事娓娓道來。


    “定國公夫人姓柳,是這一任遼東總兵柳將軍的嫡親侄女。柳將軍祖上原是第一代定國公的舊部,這些年也從沒斷過往來。”


    柳氏三歲那年,其父柳二爺就在一場戰事裏犧牲,母親帶著嫁妝改嫁,她便被接到了柳家老夫人身邊撫養。


    “我的娘誒!”周氏不可置信道,“丈夫沒了女兒還在呢,就這麽不管不顧地嫁人了?”


    蘇惟生道,“娘,不是每個人都像您跟爹一樣,把兒女看得重愈性命。”況且是女兒,又不是兒子。這一點他深有體會。


    周氏想到老不死的親爹,長歎一聲,“阿沁,你接著說吧。”


    蘇沁點點頭,“那時的遼東總兵還是柳家老太爺。契丹族時有侵擾,兩邊時常爆發小規模的戰事。老夫人並非尋常閨中女子,經常幫著柳老太爺撫恤傷員,偶爾還要上戰場,所以,柳家的中饋都是當時的大少奶奶,如今的柳夫人在打理。”


    柳氏也因此被交給了柳夫人照管。柳總兵對弟弟唯一的血脈也還算看重。但他也要經常出關巡查,迴家的次數少之又少,隨著柳二爺去世的時間日久,感情也淡了。


    寄人籬下的柳氏在後宅受些委屈是難免的。


    柳氏卻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如此過了兩年,五歲時就幹脆央了柳老夫人,寧可跟著去軍營也不願再待在柳夫人身邊。


    所以,柳氏算起來是在軍中長大的。一身武藝盡得柳老夫人真傳。


    柳氏十三歲那年陪同軍中大夫之女出城采藥時,正巧遇上契丹族擾關,機緣巧合之下救下了一小隊身受重傷的大魏兵士。其中就有現在的這位定國公夏義鬆。


    蘇正德大感意外,“定國公還去過遼東?”


    蘇沁抿嘴笑了笑,“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伯祖母說,定國公跟夫人的故事,京中好些老人都知道呢!”


    蘇瀾最喜歡聽這些,聞言急忙催促,“大姐,快說快說。”


    淳於家平反之前,定國公世子另有其人,作為原配罪臣之女所出的長子,夏義鬆的處境頗為艱難。十二歲就拿著先定國公府的書信去了遼東柳總兵麾下曆練,遇上柳氏時,夏義鬆才十五,從默默無聞的小卒做到了六品百戶。


    又過了兩年,柳老夫人實在力不從心,便迴了府裏頤養天年,柳氏也跟了迴去。


    當然,同袍兩年多,已足夠她與夏義鬆相知相許,那會兒夏義鬆已做到了正五品千戶,並向先定國公去信,求他向柳家提親。


    但當時的柳家收留夏義鬆、且從未貪過他的軍功任其升官已是仁至義盡,就算與定國公府聯姻,柳家也想把女兒嫁給那位平妻所出的世子,而不是如喪家之犬一般被放逐到遼東的夏義鬆。


    柳家沒有答應。


    柳老夫人倒是同意,但無法改變全家上下一致的決定,隻好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讓夏義鬆再表現表現。


    蘇正德瞠目結舌,“這……這也太狗眼看人低了吧。”


    蘇惟生搖頭,“為家族考慮無可厚非。以當時的情形,柳家嫁女給夏……國公爺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有可能會引起那位平妻和世子的不滿,與下一任定國公交惡。非至誠至信之人,不會幹這種傻事。”


    柳家再念著幾代人的交情,也不會不明白,那位平妻所出的世子,才是正正經經的定國公府繼承人呢!


    蘇沁沒有發表任何看法,接著說了下去。


    兩人沒法子,隻能繼續不遠不近地處著。又過了兩年,柳氏已經十七了,柳夫人有意將她許給一個不成器的娘家侄子,柳老太爺漠不關心,柳總兵沒意見。


    柳老夫人無奈之下,隻能趁家人不備,讓自己的人跟夏義鬆的親信把柳老太爺父子跟兒媳婦全都綁了,又讓與柳氏交好的醫女行針封住了幾人的穴道,讓三人口不能言,體不能動。


    當天就讓自己交好的、柳老太爺一位副將的夫人做媒人去衙門辦了婚書,晚上就請了部下跟少數親友做見證,在總兵府上拜堂入了洞房,直到第二天才把柳總兵等人放了。


    倒不是柳老太爺等人的部下沒用,無法從柳老夫人手裏把人搶迴來。


    實在是,人家正主兒不是沒發話嘛,就算有覺得不對勁的,也不敢吃了熊心豹子膽跟柳老夫人動手啊!


    老夫人年輕時再能騎馬射箭上陣殺敵,這會兒年紀也大了,萬一傷著碰著,他們能討得了好?所以,就隻能幹看著了。


    好了,這下反對也沒用了。


    “噗嗤!”一家人哈哈大笑,蘇瀾更是道,“老夫人真是雷霆手段!這我得好好兒學學!”


    這也學?想到她已經定了親,蘇惟生立刻舉雙手讚成,“學吧,學吧。柳老夫人女中豪傑,實在是當世女子楷模!”


    至於好兄弟何軒以後的日子……嗯,自求多福吧。蘇惟生想想就開心。


    周氏白了蘇瀾一眼,又兩眼放光地盯住蘇沁,“後來呢?那柳家就這麽算了?”


    蘇沁也剛笑完,“哪能算呀?”


    好麽,親是成了,夏義鬆卻因此得罪了柳家,後來在軍中屢遭打壓,整整一年裏再身先士卒浴血奮戰,也沒能升官。


    恰巧此時,夫妻倆收到了寧國大長公主的信,急匆匆迴了京。第二年淳於家便被平反,太夫人迴到了定國公府。


    柳家隻有老夫人為二人高興,柳總兵夫妻照常與平妻那一係往來,對太夫人不曾有過隻言片語,反而去信勸侄女幫那平妻對付太夫人跟夏義鬆。


    柳氏因此與除柳老夫人之外的娘家人徹底離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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