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一到,大家便根據院試名次排著隊魚貫而入,進到衙署大堂,一排排站定。


    一衙門的胥吏高聲喊道,“新晉秀才一百五十名,向賀大人行禮!”


    眾秀才依言拱手,深深揖首行禮。


    賀學政身著紫色繡孔雀紋樣的從二品官服,五十多歲的模樣,須發皆已半白,臉孔瘦削、麵色微黑,眉色淺淡,一雙眼卻是精光閃爍,眉間兩道深深的刻痕,一看就是時常皺眉的。


    賀學政勉勵眾人幾句後,便讓其他人去拿秀才文書,隻留下了前十名,他們的文書是學政親自發放的。挨個考校了幾個問題之後,就到了現場作詩環節。


    不出意外,蘇惟生的詩是前十名中最差的。見這位學政大人眼中露出明顯的失望,蘇惟生就知道,沒戲了。


    大夥都知道,學政單單留下前十,自然是為了考察資質收徒的。


    原本見自己治下出了個十二歲的神童,院試時寫的還是八股文,賀學政的主意已經定了一半了,見到現場作的詩,卻是大失所望,心道,


    “原以為考卷上詩作平平是因為時間太過倉促,沒想到卻是真正不擅此道。文章如此精妙,詩詞上卻平庸至此有如朽木,若真收為弟子,日後到了一幹老友麵前,老夫的臉往哪裏擱?”


    當下便放棄原本的打算,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秀才身上。


    沒錯,這位賀大人雖然嚴肅板正不苟言笑,私底下卻最愛鑽研詩詞一道,蘇惟生那點水平自然無法入他的眼。


    不過想到那兩篇文章,賀學政還是迴頭溫聲道,“以你的年齡能考進前十,真才實學毋庸置疑。本官記得你的經義、律法和算學題答得都不錯,隻是詩詞有益於修身養性,日後還是多下點功夫吧!”


    蘇惟生拜謝,“學生一定不忘大人的教誨。”


    賀學政點點頭,便轉身讓白修竹和嶽西池二人上前討論起詩詞來。


    不過嶽西池那性子,別人說十句他通常隻會迴上一句。便是麵對從二品學政,也隻是問一句答一句,絕不主動開口,哪裏比得上態度親熱、談笑自若的白修竹呢?


    最後不出意外,賀學政單獨帶著白修竹提前離開了,讓其他人自便。


    其餘人麵麵相覷,也隻略坐了坐,互相認識了一下,便也結伴迴去了。


    路上嶽西池還安慰蘇惟生,“不就一個老師,拜不了就拜不了,迴頭咱們找更好的!”


    後者心下微暖,不過他其實並沒有太失望,畢竟師徒二字代表的含義不一般。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位賀大人與他們說話時語氣雖溫和,卻一看就是個性情執拗不好相與之人,換句話說就是脾氣又臭又硬,死要麵子,還不太肯聽取旁人意見。


    他再想拜得名師,也不願一個這樣的人日後名正言順地插手自己的前途,甚至是私事。


    便笑著附和,“對,咱慢慢找。”


    迴到客棧,幾人便決定明日啟程迴家。


    這次連他們五人在內,博陽府中秀才的一共有二十多人,加上少數幾個落榜的童生,人數也不少了。


    曹承沛便自告奮勇地去聯係人,看有沒有人願意一起包船迴去,還振振有詞道,


    “坐船多舒服,我可不想在官道上顛簸整整三天!”


    顯然這麽想的不在少數。


    除了幾個帶了馬車下人的富家子,其餘人縱是走陸路也要雇車的,左右都要花銀子,當然是坐船更舒服。


    船是雲來客棧的掌櫃幫忙聯係的,定下了後日出發。這位掌櫃在南陵經營多年,對這些自然比外地的考生們熟悉,往年這種事也不是沒做過。


    這可是一船秀才,每年他老人家都是親自做這事兒的,那點賞錢算什麽,主要是麵上有光啊!


    蘇茂謙見這掌櫃一把年紀還樂滋滋地忙前忙後,不禁讚道,“可真會做生意!”


    何軒道,“是會做人才對!”一行人也紛紛點頭。


    雲來客棧的生意可是這條街上生意最好的,想來也與掌櫃的態度不無關係。


    而對於於大誌之死,第二日官府便貼出了告示。


    事情本就不難查,蛇是他自己買的,自己帶進房間的,那間中房本就隻有他一人居住,能怪到誰頭上去?


    前幾日他進出藥鋪就是為了買毒蛇來著,夥計們都能作證。據說是想拿迴家給父親泡酒,毒性越強的越好。


    隻是藥鋪自身也要入藥什麽的呢,哪有多餘的勻給他?不過後來經不住於大誌的死纏爛打和銀錢收買,其中有個夥計給介紹了鄉下的捕蛇人。


    這不,就把小命給丟了。


    官方給出的死因是,於大誌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竹簍,被放出來的毒蛇咬死。不過那捕蛇人還是被關了幾天,罰了些銀錢。


    對此大家都唏噓不已。


    “直接到藥鋪買泡好的酒不成嗎?放條毒蛇在房裏就不瘮得慌?”這是蘇茂謙。


    何軒道,“興許是仗著自己做過獵戶,覺得能應付吧。”


    能應付個鬼喲!曹承沛翻個白眼,


    “算了,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麽用。對了,聽說明日於大誌的同鄉要扶棺迴鄉,李成義他們都說要去送一程,你們怎麽說?”


    嶽西池看向蘇惟生,後者點頭,“去看看吧,不去未免顯得太不合群。”


    第二日一大早,住在雲來客棧的童生秀才們便浩浩蕩蕩地去了城外一間寺廟。


    悅來客棧不肯讓於大誌的棺木放在店內,嫌晦氣,於大誌的同鄉隻好雇人抬著棺材找到了這間破廟。


    大些的廟宇不是沒有,可都是要銀錢的。幾名同鄉都出身小戶之家,能湊錢買副薄棺已是仁至義盡,哪有多餘銀錢送進名氣大的寺廟裏?


    你說白修竹?白修竹連名次僅次於他的蘇惟生都從沒放在眼裏,又怎會為個五大三粗、還鬧過大笑話的同鄉出錢出力!


    不過也是因著在破廟裏,眾人才能各自上了一柱香。


    說實話,這年頭交通不便,有誌科考的人是免不了長途跋涉的,因此病死在途中的書生並不在少數。


    所以縱然已經知道於大誌是自己作死,在場大部分人也難免生了兔死狐悲之心,上香也上得誠心誠意。


    蘇惟生將三柱香插進臨時找來充當香爐的破碗裏,退至人群後默默道,


    “於大誌,希望你早日投胎,不要怪我。畢竟,我這輩子最容不下的,就是想要我命的人!”


    於大誌的同鄉見到蘇惟生還有些尷尬,後者卻並不在意,微微點頭示意便跟同伴離去了。


    其中一人還道,“這位蘇秀才年紀雖小,心胸卻委實豁達,為人也厚道,實在是個可交之人哪!”


    餘下的人紛紛點頭,交口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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