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考官在府試期間也不得歸家,因此眾人草草吃完飯,便跟隨杭知府開始閱卷。


    府學教授與訓導先做篩查,將髒汙卷、犯忌卷一律黜落,再對餘下的試卷進行初步審閱,把選出來的優等答卷呈到知府麵前由他做最後的定奪。


    在此期間,還有兩名師爺篩查廢卷,以免出現疏漏。這些人都是舉人出身,自知進士無望,便索性尋了差使,才學自然是夠的。


    即便經過篩選,最後送到杭知府案前的也還有上千份,他索性又分出一部分交給府學的幾名教授,然後才開始緊鑼密鼓地閱卷。


    府試說是隻取一百名,實則還是要按照每年具體的參考人數來定,因博陽府地方大,文風也盛,才會取到百人之上,其他小些的府城每次取六七十人都算多了。


    因此別看一百名聽起來多,實則第一場就直接去掉了一大半的考生,隻剩五百多份卷子。


    “大人,最優秀的二十份都在這裏了。”言教授遞上一疊試卷。


    其餘試卷名次都已排過,就剩下最後的甲乙兩榜,得由知府來定。甲榜即前十名,排在後麵的都在乙榜之上。


    杭知府一一翻看過,從中細選了十份,“就這些吧。”


    說著又單拎出兩份考卷,“隻是案首……這兩位學子的文章在伯仲之間,本官實在難以抉擇啊!”


    其他人定睛一看,正是蘇惟生與嶽西池的卷子,這兩人他們都有印象。


    言教授奇道,“嶽公子自小在京中長大,又有那樣一位外祖,能作出讓大人青眼的文章,下官並不奇怪。隻是那蘇惟生不過十二歲的年紀,且出生寒門,竟能與嶽公子一較高下,實在難得。莫不是咱們博陽府又出了一個貴公子那樣的神童?”


    前年的案首正是杭知府的次子杭君諾,十六歲便得了“小三元”之名,是博陽府乃至整個南陵郡有名的少年才子。


    言教授此話雖是讚蘇惟生,恭維之意卻也很明顯。


    當時為了避嫌,杭知府與西杭府知府換了地方主考,雖知其中多少看了自己的麵子,杭知府還是眉頭微展,露出一絲笑意。


    轉而卻又擰在了一起,“你這話倒提醒我了,蘇惟生出生寒門,那麽按照慣例……”


    當朝太祖出身太低,打江山那批老臣也是武將居多,本身對前朝那些偏居一隅的世族也無甚好感,當初為治國計,便在科舉中大量提拔寒門士子。


    豈料天長日久,當初的寒門經過三四代,能臣忠臣也漸漸成了新興世家,為國效力的同時也多了幾分私心。


    皇帝隻好繼續提拔寒門,分薄新興世族的勢力,一個家族的興起至少要經過三代,寒門士子卻是取之不盡。


    因此在科舉考試中,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士庶文章相差不大時,優先錄出身貧寒者。


    如此一來,杭知府就不必再糾結了。


    另一位孫師爺見他麵上仍帶著幾分愁色,便問道,“大人,可是這蘇惟生有何不妥?”


    杭知府搖頭,“並無不妥,隻是……他年紀太小了!答卷要公開張貼,他的文章也當得起,本官也不擔心無法服眾。可是……如此小的年紀便連奪兩次案首,若生了驕矜之意,對此子的將來是遺禍無窮啊!”


    齊教授道,“那……還是定嶽公子?”


    杭知府心下一哂,這位齊教授也太急切了些,何況嶽家行伍出身,縱然巴結上了,難不成你齊教授還能立時棄文從武不成?


    “罷了,慣例如此,本官亦不想惹人非議,就定寒門仕子,把名錄抄一下,明日張榜吧!”


    第一場考完的第三日,蘇惟生四人正在看書,長安便興高采烈地衝進來高聲喊道,“發榜了!發榜了!蘇少爺又是頭名!”


    幾人騰地站起來,曹承沛不可置信道,“這麽快?”


    蘇茂謙道,“那我們幾個呢?”


    長安擦著額頭上的汗,“長寧讓小的先迴來報信,他先擠過去看了!蘇少爺的座號是寅字二號,小的也是聽前頭的人說了一嘴!”


    也就是說,不一定就是頭名呢,也可能是聽錯了。


    何軒當機立斷,“看看去!”


    幾人忙套了車往府學門口趕去,可到了地方才發現那榜單前頭早被圍得水泄不通,比進場那日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四人張望了一圈,也沒發現方意真的影子。


    其實也不奇怪,考完第二日蘇正文便接到了方父送來的消息,方意真第一篇文章寫的是“婦德”。


    額……據說此次將題意理解成婦德的不在少數,若對四書五經不能做到倒背如流,融會貫通,的確很容易踩坑。


    況且蘇正文教學一向細致,下場前便要求門下學生,審題時至少將考題相關字句在腦中過十遍,找出最切合題意的那一種。因此即便是進度最差的曹承沛,也在冥思苦想許久之後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而方意真一向心高氣傲,說不定此前還以為題目太過簡單,一直在沾沾自喜呢。


    直到迴到他祖母的娘家,經過明白人指點,這才醒過神來,可卻為時已晚,隻能明年再來了。


    四人也不想過去擠,便照舊在外頭等長寧,麵前卻忽地多出了幾個人影。


    蘇惟生抬頭一看,卻正是那嶽西池,旁邊兩個應該是他的小廝。見這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頓感莫名其妙,警惕地退了一步才道,


    “嶽公子有何貴幹?”


    嶽西池似是發現自己有些失禮,咳嗽一聲才迴道,“蘇惟生,我一定會超過你的!”


    蘇惟生:???啥玩意兒?


    蘇茂謙見自家小族叔滿臉愕然,忍笑道,“這麽說,惟生叔果然是頭名了?”


    嶽西池臭著臉點頭,“就是他!”眼神幽怨,活像蘇惟生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似的。


    蘇惟生這下就十分驚喜了,他可沒想到,就自己那點本事,在人才濟濟的府試中也能得個頭名,還以為最多能擠進前十呢!


    想笑吧,顧忌著同窗們成績還未知,想忍著吧,一時又實在忍不住,尚帶著幾分嬰兒肥的俊臉不上不下地吊在那兒,憋得臉色通紅。


    何軒不由好笑,“得了,咱們誰跟誰,想笑就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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