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孟霆此趟香港行,除洽談與英國貿易合作事宜外,最重要的還是前往“洪幫”拜會龍翔的大哥──龍威。


    “龍威,不管這事的真實性如何,所影響的恐怕不隻是洪幫的聲譽,可能要危害到國家民族,你得仔細盤查盤查。”鬱孟霆再次叮嚀著。


    他明白像龍威這種活動於地下的愛國知識分子,對消息的掌握稍有不慎即會造成相當大的傷害,危及的不僅是個人性命而已。因此他每次為龍威帶情報,總是戰戰兢兢的,絲毫不敢疏漏,他實在擔心這至交好友。


    “這是必然的。不過,本幫弟兄個個義氣凜然,我實在不願相信有這等賣國求榮的背叛者,孟霆,你這消息是打哪聽來的?”龍威臉色凝重地問。


    “這你不用管,但來源確是有十足的可靠性,絕非空穴來風,總之你務必得小心,畢竟敵暗我明啊!”鬱孟霆似有難言之隱的迴答。


    “龍威豈是怕事之人,這件事關係重大,我一定會徹查清楚的。倒是你得留意些,聽說日本方麵對你很感冒呢!”每每問及情報出處,孟霆總避重就輕地帶過,龍威隻當不想牽累無辜,也就習慣不再追問。


    “我憑本事,規規矩矩作生意,何需害怕?”鬱孟霆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對了,今天我也是順道來與你辭行的。”他說著,並起身拿取架上的帽子。


    “辭行?這次怎那麽匆忙?咱哥倆還沒敘敘家常呢!”龍威有些詫異的問。


    “沒什麽啦!來此將近一個月,也該迴去了,而且──龍翔來份電報說梅已到上海,我想……”鬱孟霆盡量平靜地說,其實他也說不上來怎麽迴事,從知道梅到上海的消息後,他就覺得在香港一天也待不下去。


    看孟霆眼中滿是興奮與期待,龍威笑了笑說;“梅?就是被你誤偷了的那娃兒?”


    “是啊!我想她隻身來找我,一定有什麽要事,所以──”


    “所以,你要趕迴去會你那苦等了十九年的佳人。”龍威調侃著說。


    “不是這樣,她父親對我有再造之恩,曾特別囑咐我在必要時要照顧她,我對她是有責任的。”鬱孟霆像被揭了糗事般地忙著解釋。


    “好!那我也不留你了,快快迴去看望你的“責任”,順便解解多年的相思吧!”龍威忍不住打趣他。原來孟霆久不成婚,是在等候千裏的有緣人。


    “你別取笑我了,我就不相信你到香港這些年心中都毫無掛念,玫──”


    “別說了,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龍威臉色急速轉陰,冷硬地製止。


    “如果真是過去了,你又何必這麽激動?”鬱孟霆無意刺傷龍威,但他也不想看這拜把兄弟老把痛苦埋在心底。“我不懂,你們為何要彼此折磨?這麽多年了,你難道真的不想知道她過得如何?她──”


    “不要再說了!”龍威幾乎是失控地吼了出來,但抬眼望見孟霆沉重的神色,努力迴複冷靜。“你趕時間,我送你出去吧!”說完帶頭快步穿越庭院來到門口。


    臨走前,龍威用力握著孟霆的手。語氣堅定的說;“我自有主張,你不必擔心。”


    望進這雙深沉的眼眸,裏麵有著複雜矛盾的衝擊。鬱孟霆不發一言,緊緊地迴握。


    想著龍威漠然剛毅的外表下,隱忍著一股強烈的壓抑。唉!既是彼此相愛卻又要各分東西,自己承受苦痛,而他方就真能快樂嗎?


    愛一個人,不正是要全心全意嗬護她、守著她,兩人相係相惜直到永遠嗎?他是絕不讓心愛的人離開身邊的,鬱孟霆對著懷表中的人像喃喃自語著。


    梅還是來了!


    好像是“期待”的實現,令他興奮莫名。


    雖說這一天終究會來,但他從沒料到會這麽突然。


    鬱孟霆站在甲板上望著越來越清晰可見的上海碼頭,心也越感鼓燥難安。


    十九年前,在這個碼頭,他遇上了雷!從此改變了他的一生。這是一分深藏於內心深處的感激。


    忽地一聲氣笛響徹雲霄,鬱孟霆倏地甩了甩頭強壓住如潮湧般襲來的情懷。自己是怎麽迴事?不過是一封電報而已,竟能令他如此掛念不下,實在不像以冷酷聞名上海灘的鬱孟霆。


    也許隻是來得太突然而未能理好思緒吧!鬱孟霆為自己尋求保證似的想著,因為他再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


    梅來到中國也有十多天了。


    這些日子,她除了待在房裏調適心情外,就喜歡流連於鬱宅的後花園,這是座純中國風味設計的庭院,仿佛具魔力般地吸引著她,總教她不由自主的走到這兒。


    入經一道圓形拱門,即見小橋流水、假山噴泉、翠竹環繞……還有一座名為“聆亭”的六角涼亭位於池畔。梅想這該是取用鬱孟霆的“孟”及其女兒語聆的“聆”字所構成的組合吧!


    語聆,這位鬱孟霆視為寶貝的掌上明珠,長得真是聰明伶俐,可惜卻極少聽她主動開口說話。讓梅感到心痛的是──那雙藍色大眼,以及和她接近的淡咖啡色頭發。很顯然的──語聆也是個混血兒。


    梅想到自己從小受盡歧視的苦悶,不由得對語聆倍增憐愛之情。


    梅踱步進“聆亭”,在長椅上坐了下來,頭倚紅柱,“聆聽”混混的水聲和鳥鳴,她任憑思路遊走,想著即將自香港返迴的鬱孟霆。想著將爹地所托的包裏交給了他之後,自己該何去何從?想著和自己一樣是混血兒的語聆。想著一切的一切……不知不覺地,就沉沉入睡了……


    不曉得過了多久,梅緩緩醒來──哇!這一覺睡得可真甜,看看天色已近黃昏,突然驚見對麵石椅上坐了一個人,正專注地凝視著她。


    語聆!


    她正閃動著又大又圓的藍眼珠。“你是不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嗄!她開口說話了?是細細甜甜的稚聲。


    “對!從很遠很遠的英國來的。”梅微笑地點頭。


    “那裏是不是天堂呢?”語氣含著深切的期盼。


    梅無法理解語聆何以會提出如此突兀的問題,但她決定認真迴答。


    “嗯!那是很美的地方,你要說那是天堂也行。”


    語聆慢慢走向梅,藍色的眼眸中帶點猶豫與不確定。終於,她經經地拉起梅的衣角,將臉偎靠上去。一股疼惜立刻湧上梅的心頭,她將語聆抱在腿上緩緩地搖動著。


    可憐的孩子,她一定很寂寞吧?梅覺得眼眶濕熱。


    * * *


    真正感到震驚的,應該是鬱孟霆!


    他風塵仆仆地趕迴家中,銀姨馬上告訴他梅來了好些天了,現在人在後花園,他連披風也未脫下就往孟園走去。


    就要見到梅了,怎麽反倒有著近鄉情怯的躊躇。這些年來隻藉著雷寄來的相片與信件,分享她成長的過程,如今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真實有生命的她,鬱孟霆感覺一顆心正猛烈的跳著。


    然而,當他一跨進孟園,更深為眼前的事實所震撼──語聆開口說話了,而且是與自己以外的人說話!


    呆立了許久,鬱孟霆最後決定迴房,讓悔與語聆繼續獨處,但梅抱著語聆在亭中的景象,就這樣深刻地烙印在他腦海中。久久無法抹去……


    遙想著當年那個張著一雙靈活大眼、臉蛋粉撲紅潤,又老愛黏著他的一歲女娃兒,如今竟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小女孩終於長大了。


    凝思中的鬱孟霆渾然不覺有人走近。


    “喂,老兄!中邪啦!怎麽一會兒愁眉不展?一會兒又喜上眉梢?”龍翔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光跟著孟霆朝孟園望去。


    “沒什麽!隻是有點震驚而已。”鬱孟霆忙收迴視線在書桌前坐下。


    “哦?隻是“有點”就這麽失魂落魄的,想我可是受到很大的驚嚇呀!”龍翔厚著臉皮說,眼睛還停留在窗外。“我從沒想過雷·裏斯先生的女兒竟然有一張頗富中國化的臉孔,還是個美人胚子哩!看得我好心動哪!所以最好的“壓驚”方法就是“以毒攻毒”,你覺得如何?”


    果然,一絲憤怒快速閃過鬱孟霆眼底,但他很快的又迴複原有冷漠、自定的神色。


    龍翔促狹地看著鬱孟霆若有所思地笑笑。“如果雷·裏斯已經……你知道的,你要如何打算?”


    “當然是照顧她,這是我和她父親的約定。”


    “怎樣的“照顧”?”


    “這家夥果然是來找碴的嗎?”


    鬱孟霆瞪了他一眼,信步走到窗邊,望向“孟園”中一大一小的倩影,輝映著夕陽溫馨的雲彩,是如此燦爛奪目,鬱孟霆幾乎看得癡、看得傻了。


    * * *


    夕陽西下,夜幕漸漸籠罩大地,晚風輕襲而過,帶來一股懾人的寒意。梅縮了縮肩膀,為了怕語聆受涼,正準備起身迴屋,突然一抹人影立定在假山後,隱隱可見來人身形魁悟,但樣子不像龍翔,梅有些驚慌,並沒聽說過鬱家還有其他男人呀!莫非是……富裕豪華如鬱宅,就說有宵小或不法之徒潛入也不無可能,難怪鬱孟霆不在,龍翔就會過來“坐陣”,但現在,龍翔人又在哪裏呢?若這人果真是……這下教她如何應付才好?


    正當梅在苦思對策之際,語聆甜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爹爹呢!”語聆一躍而下,朝黑影跑去。


    “爹爹你迴來了!”那黑影輕鬆的抱起語聆,靠著她的臉頰溺愛地親了一下。


    “爹爹不在這些天,小聆有沒有乖呀?”


    “乖!小聆都聽銀姨和龍叔叔的話。還有……梅阿姨──”語聆一手攬著那人的脖子、一手指向梅。


    原來,這黑影正是鬱宅的男主人──鬱孟霆。


    梅自我輕嘲著,剛剛真是太大驚小怪了,幸好還沒讓她想到什麽對策,否則如她這種說時遲、那時快的性格動作,恐怕要鬧出笑話了。


    鬱孟霆抱著語聆緩緩向“聆亭”走來。


    梅沒由來地心跳加速。據銀姨說,鬱孟霆在上海可是位響當當的非常人物,有財又有勢,像她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遠從英國來到這兒,會不會被誤解是走投無路而來依靠他的呢?再說鬱孟霆雖是爹地的“多年老友”,畢竟與自己“毫無愛情”、而且想必也屆“不惑之年”,該怎麽尊稱才合適呢?


    “鬱叔叔您好!我是梅·裏斯,冒昧前來拜訪,實在太打擾了。”見鬱孟霆已快步上台階,梅趕緊欠身說道。


    鬱叔叔!


    鬱孟霆此刻真稱得上是“膛目結舌”,想他二十八歲的年紀,是不能算小啦!可是倒也沒老到能令一個二十歲的姑娘當麵稱他為“叔叔”,他直覺得有趣。


    應該是天色昏暗的關係吧!鬱孟霆突然一個轉念,他想讓梅驚訝一番,索性再往後退了一步,口氣老成的說:“喔!梅,你千萬別這麽說,我和你父親情誼匪淺,你願意打從那麽遠的地方來探望我這老頭兒,我真感到欣慰嗬!”


    隔著這樣的距離,梅實在看不清這位“鬱叔叔”的長相,又不敢唐突向前。“鬱叔叔客氣了,來看您是應該的──哈揪!”夜風微寒,怪自己出來時未帶件外套,當著長輩麵前打噴嘻,這下可糗了。


    “上海這時節早晚氣溫變化最是明顯,你已著了涼,趕緊進屋去!我看晚餐就讓銀姨幫你送去好了。”鬱孟霆確是擔心梅的身子,另一方麵也不想在晚餐時即暴露“真麵目”,因為人太多了,何況又有個專門找碴的龍翔在,想他那副說到梅就滿臉興致勃勃的表情,不!這他可得防著點。


    “那──就謝謝鬱叔叔了。”梅實在覺得打個噴嚏並沒那麽嚴重到連吃飯都要被隔離,但他的口氣雖親切委婉,卻大有一股不容反駁的霸氣。


    對著黑影消失的花園入口,梅呆望了半晌道:這就是上海家喻戶曉、縱橫商場的鬱孟霆嗎?爹地執意要她找的人?


    * * *


    晚餐過後。


    鬱孟霆站在窗前抽著雪茄,等待著。


    叩!叩!敲門聲禮貌而優雅。


    “請進!”鬱孟霆熄掉手上的雪茄。


    “鬱叔叔。”梅抱了一包東西進來,朝背對著自己的鬱孟霆,禮貌稱唿。


    “叫我孟霆就行了。”他轉過身於向梅走近。


    迎著步步逼進的身影,梅頓時啞然,努力眨了眨眼要確定這位“鬱叔叔”──他有著碩高挺拔的身村,比她所見過的中國人都高,輪廓分明的五官、深邃的眼神,可以說是非常的……handsome……中國人應該說是“英俊”吧!那一身筆挺的歐式西服,雖已卸下外套與領帶。仍顯得英氣逼人。論體型、舉止、聲音和花園中的黑影是很相似,但年紀卻與她所料想的差了十萬八千裏。


    不可能!爹地迴英國也近二十年了,而這人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歲,怎會是多年的“老”友呢?


    “你?呃,我是來找鬱叔叔的,銀姨說他在書房等我。”悔環顧四周,確定自己沒走錯房間,那麽這個人可能是鬱叔叔從香港來的朋友吧?


    “是這兒沒錯!”看她一副狐疑的樣子,鬱孟霆輕鬆的說。“我就是如假包換的鬱孟霆,你口中稱的“鬱叔叔”。”


    瞧這張訝異、天真的天使麵孔,她比相片中的影像更多了些女人味,一頭俏麗微鬈的摩登短發,取代了原有的飄逸長發,淺咖啡的發色與那晶亮的褐色明眸相應和、精雕細琢的五官,襯出她那與眾不同的美,但眉宇間卻潛藏著一抹堅毅,猶如曆盡辛酸的少婦,這不該是她花樣般年紀所應有的……


    “很抱歉,我的確難以置信,一位四、五十歲的人怎可能保持得這樣年輕。”不過是個紈 子弟刻意的惡作劇罷了,梅心想。


    “哈哈……謝謝你的恭維呀!”鬱孟霆忍不住大笑起來,梅還真固執得可愛。


    “鬱叔叔既然不在,我想我待會兒再來。”梅強忍脾氣的說,要不是看在鬱叔叔的麵子上,她才懶得與他窮磨菇呢!


    “我與你父親結識時才八歲,也難怪你會懷疑。”鬱孟霆頗欣賞她自然不造作的個性。“你大概認為這“鬱叔叔”應該頭發花白、雙眼蒙矓、滿臉的風霜與皺紋,還留著兩撇小胡子,最好是扥著拐杖,駝著背,滿腦子的生意經,是不?”他一麵說,一麵誇張地做出花甲老者的蹣跚樣。


    噗哧一笑。“你真的是──”她微傾著頭看向他。


    “千真萬確!我──讓你失望了嗎?”鬱孟霆深深的看著梅,好像真怕她不接受似的。


    梅睜開空靈雙眸迴視著他。


    其實她心中已確定了,因為那眼眸中寫滿著誠摯,是騙不了人的,但為何又多了一抹期待呢?


    “對不起,鬱叔……喔不!鬱先生,我隻是沒想到你竟如此的──年輕,剛剛實在失禮了。”真夠糗的,梅覺得臉上一陣熱哄。


    看她突然脹成蘋果般的臉頰,就像當年那樣紅咚咚的,鬱孟霆莫名其妙地在心裏頭笑了沒完。


    “我並不怪你呀!”鬱孟霆眼睛漾著笑意,搖搖頭說。


    梅如釋重負地抬起頭來對著他,一臉的無邪與天真。


    “不過,我希望你直接叫我孟霆。”依舊是禮貌而命令式的口氣。


    他微眯起雙眼呈半月形狀,直在眼瞼之間搜索著,神色顯得深不可測,教梅心頭無端又掀波濤。


    許久,他才滿意似的接過梅手中的包裹,慢慢的拆開。


    “呃!那是爹地要我交給你的,他說你看完之後就會知道如何替我安排未來的生活……其實,你並不需要費心的,我都已經二十歲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所以……我並不是來要求你的幫助,隻是答應爹地要把這些東西交給你……”梅說得急切,生怕被當成累贅。


    見他專注於信件上,梅原先的防備漸漸消除,也才能靜靜地重新評估起眼前這個男人。


    梅不得不承認,他長得真是好看,不僅有出色的外表,他的談吐、舉止於溫儒中透著威嚴,剛毅中又不失柔情,尤其現在,他那半敞開的領口下方,隱約若現的胸肌,使得他獨具的男性魅力更加展現無疑……還有那迷人的……


    天啊!這怎麽可能!梅好想鑽個洞躲進去,她竟肆無忌憚地去打量一個男人。她快速地看他一眼,還好沒被發現。


    梅心想,這要是讓爹地知道了,恐怕會氣得從地下跳出來,狠狠地訓誡她一番吧!雖在英國受的是新式教育,但有關男女間交往的事,爹地對她仍是相當嚴厲的。


    不過,爹地是那麽慈愛,甚至沒罵過她呢……一思及此,梅不禁眼眶微潤。


    “雷是個好父親。”鬱孟霆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


    梅點點頭,眼淚已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噓!”鬱孟霆伸手拭掉梅臉上的淚,輕輕的、極盡溫柔的哄她。“有什麽難過的事盡管說出來,別悶在心裏。”


    “沒有!”不曾讓一位陌生男子如此親近地對她柔聲低語,悔一時慌亂地退後,心口跳得厲害。“對不起!在你麵前失態了。”梅從不曾在人前直接發泄內心感情的,但為何在鬱孟霆麵前竟這樣軟弱。


    看她倏地縮迴身子,兩隻小手不安地相互摩掌,雙頰在密而翹的睫毛覆蓋下仍垂掛著淚滴。瘦削的粉肩,此刻更是單薄得教人心疼。


    鬱孟霆突然想緊緊地擁住她,給她依靠、給她溫暖。


    “你怕我嗎?”鬱孟霆直視著她的眼睛,關注而小心地問著。


    他為何這樣問?難道他聽見自己的心跳?


    “我應該怕你嗎?”其實梅也不知道,總之,他愈是靠近她,她的心思就愈無法集中,這是怕嗎?


    “不!我不要你怕,我要你相信,以後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你身邊陪著的。”鬱孟霆正色地說著,仿佛這是件再嚴肅不過的事了。


    可是梅卻直覺自己努力建造的堡壘正在塌陷中,她必須再武裝起來。“謝謝你,但我已經習慣獨立了,而且也不打算接受同情!”


    “我想你誤會了,這不是同情,隻是要告訴你,你並不孤單。”他傷她的自尊了嗎?鬱孟霆難過地想。


    鬱孟霆憂戚而真摯的眼神、誠懇的言辭,在在令悔豎起的心防又一次撤下,而存在於內心深處最脆弱的一偶也正一點點地暴露。


    “對不起,我隻是……隻是……”梅硬咽得說不上來,拚命地止住一波波上湧的淚水。


    鬱孟霆的巨掌突然緊握住梅的小手,恍若給予溺陷中的她有一股強力的支撐,使得她起伏不定的情緒稍獲平撫。


    “想知道你爹地信上怎麽說的嗎?”


    梅瞪大眼睛看他。


    “他希望你住在我這兒,不必再迴英國了。”


    “這……可是我媽咪……和弟妹都在英國呀!”梅雖然知道他們本來就不願與她同住,但是……


    “你認為他們能夠真心接納你嗎?”


    “可是……最起碼……我們還有一點血緣關係,而我和你,卻完全沒有關係呀!我甚至認識你還不到一天,又怎能賴在這兒呢?”梅的淚水又滴落下來,鬱孟霆似乎有看穿她心事的本領,怎麽辦?梅覺得好無助,好孤單!今後該何去何從?


    鬱孟霆心疼極了,梅所受到的委屈一定比雷知道的還多,他撫著梅可愛的俏短鬈發說:“知道嗎?跟你在英國的母親和弟妹比起來,我比她們更早認識你。相不相信?”


    梅仰頭望進他深邃真摯的黑眸,可能嗎?


    鬱孟霆慢慢地走向窗邊。


    “我是個孤兒,是被一個老乞丐帶大的,從小和妹妹孟聆相依為命。為了生存,我們必須每天出去乞討,甚至去扒錢,因為如果沒有弄到足夠的錢,迴去就有苦頭吃。”


    鬱孟霆望著窗外,嘴角泛起一抹苦澀而無奈的笑。“當時我們年紀都太小,根本不知反抗。事實上,也無力反抗……”


    啊──這是怎樣的一種人生呢?梅不自覺地一陣鼻酸。


    “後來,也就是二十年前,我在上海碼頭遇到了雷,從此,我的生活有了非常重大的改變。”鬱孟霆將目光調迴到梅的臉上,雙眸中盡是柔情。“因為,我偷了你。”


    “偷?我?”


    “是的,當時沒見過嬰兒籃,隻以為那是雷的行李,就偷走了它。剛開始我期望能夠在裏麵找到值錢的東西……但我隻看到你──一個嬰兒。說真的,我們嚇壞了,就這樣愣在原地看著你哭,結果,哭聲引來了雷,也當場逮到我們。不過,雷不但不舉發我們,反而花了一筆錢讓老乞丐放我們走,並帶著我們兄妹倆一起去公共租界的教會投靠一位鬱牧師、我們就是跟著牧師的姓,名字則是雷替我們取的。”


    從另一個人口中得知一段自己所不知道的過去是種多麽奇特的感覺呀!


    “雷在鬱牧師那裏任教了一年,就帶你迴英國去了。臨走前特別囑咐,我要好好成長,不要有所遺憾,將來可能還需要我來照顧你……”鬱孟霆已走到她麵前。“所以,照顧你是我的責任。”


    如此深切誠懇的表白,讓梅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


    “留下來吧!”鬱孟霆輕撫著她的臉頰放輕了聲調說。“不要讓我成為一個背信的人,好嗎?”


    梅仿佛被催眠似地,沒有了思緒。


    驀然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就在兩人之間快速地流竄著,這不尋常的氣氛令梅感到畏縮。


    梅急忙站起身子。“你讓我再想想,很晚了,我想先休息了,晚安!”她欠了欠身,顯得狼狽的衝出書房。


    看著梅的倩影消失,鬱孟霆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情感,他承認二十年來,從未停止過對她的關心,早在八歲初見她時就已萌生的愛憐一直長駐心頭,曆經多年的等待,如今呈現在眼前的是活生生的梅,不再是照片中的影像或是信箋上的隻字片語……


    鬱孟霆再次拿起雷·裏斯的信,反複看著……


    “……如果有一天,你願意真心照顧梅一輩子,請再拆開包裹;否則,就煩請將它保留直到梅主動問起……”


    鬱孟霆不假思索地拆開了雷·裏斯所重托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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