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奕腳步停頓,有這麽一瞬間的遲疑。


    因為屋內隻有四盞琉璃燈做光源,而且經年累月,光線看上去有些昏暗,所以梅耶吉絲並沒有看見雲奕藏在暗處的臉上表情。


    雲奕在心中權衡了片刻,還是決定跟隨對方一起。


    一是「巨鹿」所在的方位上,甬道通往何處他畢竟不知道,二是既然梅耶吉絲往這個方向走,就說明這條甬道後麵一定有生路,她總不會將自己走入死地。


    “來了!”


    他趕忙開口應了一聲,然後如影隨形地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穿過甬道口那宛如薄紗的光膜,甬道內部依然是一片漆黑,仿佛是無盡的深淵。


    長歌劍此刻已經從背上取下,雲奕不動聲色地將劍鞘握在左手中,拇指則穩穩地頂在劍格上,保持著隨時能夠出劍的狀態。


    唿吸綿長,雲奕腳下的步伐均勻有力,修行習得的身法也是蓄勢待發。


    因為沒有光源,也就看不清甬道內的情況,不過雲奕還是能夠感受到整體是在下行的,也就是往地下深處在靠近。


    甬道不如最初的那條長,也沒聽見牆體內部有什麽動靜,不足一盞茶的功夫,梅耶吉絲與他一前一後鑽了出去。


    也就在鑽出甬道的刹那,濃鬱的靈氣撲麵而來,使得雲奕渾身上下的每一處毛孔都情不自禁的張開吮吸著。


    隻是靈氣中夾雜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腥臭味,跟魚販子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


    這一處屋子明顯與前一間不同,雖說也有四柱在其中,但柱子表麵沒有浮雕,上麵本該有的四盞琉璃燈也不見了蹤跡。


    好在,屋內並不黑暗,四周擺放著共計七根燈柱,其上有圓盆,中間燃起跳動的紅色火焰,將整個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


    火焰也隻是短暫的吸引雲奕的注意,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其他東西給勾走了。


    因為就在此處的正中間,擺著一個半人高的台子,看上去是某種石料堆疊而成,能分辨得出來和牆壁材質不同,說明它並非是這裏原本就有的東西。


    台上零星擺放著一些東西,看上去像是某些動物的骨頭,裏麵還混著其他顏色的,瞧不出來樣子的。


    在它周圍,有三人筆直的站立著,皆是手扶長柄武器。


    雲奕瞥了一眼,兩棍一矛,氣勢不強,不過六骨境。


    三人正打量著進來的梅耶吉絲跟雲奕,一言不發的像是木頭。


    梅耶吉絲仿佛沒有看見三人,也沒有靠近台子,而是沿著牆邊,很快走到了另一處甬道洞口。


    雲奕沒感受到自己身上籠罩著敵意,他認真的在腦海中記下自己剛才走過的道路。


    -


    “剛才那是?”一路上不曾開口的雲奕,看著梅耶吉絲的背影,試探著問道。


    “當然是遮掩此地的陣法,否則這麽多同僚聚集於此,哪怕是到蒙杜魯克城還有不短的距離,若是沒有陣法保護,保不齊和尚們會有什麽手段能夠發現。”


    梅耶吉絲並沒有猶豫,就像是在講述一個很平常的事情。


    “陣法。”雲奕暗暗點頭,修行的時候可就學過,無論是何種陣法,布置就如樹木紮根,挪不走,隻能破壞,所以多是隱蔽著的。


    而且,他也用靈氣觀瞧了兩眼,並沒有看出端倪,如果不是梅耶吉絲解釋,他還真沒將那一地的垃圾與陣法聯係起來。


    “也就是說,破壞了陣法,和尚就有機會找到這裏了。”


    “不過,既然是用於遮掩的陣法,錯綜複雜的密境中,肯定不止一個。”


    雲奕將自己的心思藏起,繼續前進。


    越是往後,所經過的屋子空間也越來越大,看見的人也越來越多。


    他們神態各異,有冷眼相對的,有出聲招唿的,也有毫無反應的,但唯獨沒有見過之前墓穴中,那些殘缺精神力記憶中的畫麵,關押普通人的牢房。


    就連服用了「惡咒」的人,也不曾見過一個,倒是遇上了兩個使用「外丹」的存在,畢竟出現在這裏自由活動的,絕不可能是毫無修為的普通人。


    雲奕也多看了這兩人幾眼,樣貌平平沒有特點,至於激起「外丹」後能夠達到怎樣的修為境界,也無法感知的到。


    “這樣一來,攜帶使用「外丹」的人,就能夠像普通人那樣藏在人群中,若是在某一時刻突然暴起,將會讓人措手不及。”


    想到這兒,雲奕立刻將三人的氣息烙印在識海中,等待出去後好好比對他們的共同點。


    -


    梅耶吉絲的速度變慢了,雲奕也跟著放慢了速度。


    他抬起頭,原來是這一條甬道也快到了盡頭。


    細細數來,這是雲奕此次穿過的第六條甬道,一路上彎彎繞繞,不成直線,也都記得十分清楚。


    “到了。”


    梅耶吉絲說罷,就率先穿過光膜。


    雲奕也打算跟著對方過去,突然覺得腦袋裏如針刺般疼痛了一瞬,他抬起的手僵硬在空中。


    這種憑空出現的痛感絕非尋常,他不自覺握著拳頭,手指相互揉搓著。


    “退?!”


    他心生退意,猶豫了片刻後,咬緊牙關。


    -


    眼前的景象多有不同,如果要尋找一個相似的場景,那便是出現「蜈蚣」的墓穴中,最後最大的,擺放著石棺的屋子。


    上方是一眼看不清距離的深色頂蓋,是有三級台階之分的六邊形空間,與「蜈蚣」墓穴不同的是,中間並沒有石棺,而是撐起了一頂營帳。


    梅耶吉絲站在最下方的台階,微微仰著頭,看著最高台階上的一柄高背椅子。


    那是營帳前,台階邊緣的石頭椅子,隻此一件,上麵坐著一位身材魁梧之人。


    這個人一身黑色袍子罩住全身,兜帽蓋在頭上看不清樣子,倚靠在扶手上。


    雖說看不見此人的臉,但雲奕依舊能夠感受到從兜帽下投來一種冰冷的目光,甚至不是野獸捕獵是觀察獵物的眼神,單純是一種輕蔑。


    “超過十骨境了!”


    霎那間,雲奕渾身上下一陣冰寒,四肢僵硬到走路都變得困難。


    他在伊緒塔卡爾城見識過佛教高僧與神遺教高修的戰鬥,那些望而生畏的手段讓他刻骨銘心。


    而現在,眼前之人隻是坐在那裏,渾身散發的氣勢就已經隱隱有此等氣勢,便說明他起碼也是步入高修的層次。


    -


    那人沒有多言。


    雲奕也還沒有開口。


    兩道破空聲突然從身後兩側襲來。


    “叮!”左手拇指往前用力一推,手中長歌劍驟然出鞘。


    可惜寒光還沒有機會閃爍,他的兩個腳踝就被什麽東西纏繞上了。


    也就是纏繞的瞬間,就朝著兩個方向同時發力,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失去了平衡。


    緊接著,身後的動靜也接觸到他的手腕,雲奕這時才看清,是兩根墨綠色的、覆蓋著甲片的藤蔓,緊緊纏住他的手臂,也朝著兩個方向拉扯。


    雲奕整個身子在四股力量的作用下騰空而起,那拉拽的力道仿佛要將他分屍一般。


    “當啷!”


    長歌劍也脫手,落在地上。


    “蒙大人,手段了得!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拿下了!”梅耶吉絲雙手合十,阿諛奉承道。


    這處空間內可不隻有中央那座最大的營帳,周圍還排布著不少大小不一的營帳,聽見動靜,營帳內又跑出來不少人,看上去大概有十多人,打量著被架著騰空的雲奕。


    -


    雲奕沒料想到此刻的情形,也沒想到對方會直接動手,對方甚至沒有先開口詢問。


    他掙紮著,可是四股力道分別朝向四個方位,無論雲奕如何用力,都無法掙脫,隻能白白消耗體力。


    直到雲奕掙紮的動靜變小,藤蔓又有了新的動作,它們沿著雲奕的四肢朝上蔓延,有一根已經纏繞在他的腰上,有一根則是勒住他的脖子。


    “蒙大人!這是何意!?”


    雲奕的聲音從喉嚨裏擠了出來,大聲的嚷嚷著。


    “吾等同僚皆是為了成仙之路聚集於此,大人便是如此對待同僚的嗎?”


    他的叫嚷聲不小,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楚,卻無一人開口搭腔。


    片刻的功夫,雲奕渾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不隻是用盡力氣,更是生死之間緊張的表現。


    眼看情況沒有好轉,雲奕眨了眨眼睛,雙眸也從慌亂變得兇狠,惡毒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向圍觀的眾人。


    “士可殺,不可辱!還以為此處乃是同道之人共謀大業之地,哪知蒙大人如此對待同僚!”


    說話間,內丹急速轉動,周圍的靈氣像是決堤的江水,一股腦地朝著雲奕湧去。


    “我幹你娘嘞!這小子真是瘋狂,他要自爆內丹!”


    幾乎是同一時間,雲奕的意圖便被人察覺到,他也開口嚷嚷著,並朝著最近的甬道口挪動腳步。


    “哼!”


    一聲冷喝從坐在石椅上的蒙大人口中傳來。


    雲奕並沒有為此停下動作,仿佛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定要拚個你死我活的地步。


    見雲奕依然沒有收斂停止,蒙大人心生不悅,他略帶怒意的嗬斥道。


    “夠了!”


    話音剛落,纏繞在雲奕身上的藤蔓瞬間遍布細碎的電流。


    電流在雲奕體內穿梭,靈氣被擾亂,也瞬間破開了他的手段。


    蒙大人沒有多言,他抬起手,梅耶吉絲便靠近還被架著的雲奕,從他的腰間將「祈令」拿走,並將之交在蒙大人手中。


    把玩著從雲奕那裏取來的「祈令」,蒙大人身子前傾,露出筆尖和下巴,眼睛依舊被兜帽遮住,躲在陰影中。


    “這上麵是有你的氣息不錯,但這裏麵的缺了不少記錄,我想聽你的解釋,木賊。”


    一句話讓雲奕如遭晴天霹靂,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藏在兜帽下,若有若無的笑意。


    瞳孔微微收縮著,雲奕卻不敢露出更多的表情,生怕對方發現其他蛛絲馬跡,頭腦內思緒萬千,可就是找不到一個穩妥的答案。


    艱難的吞咽下口水,雲奕目光瞥向依然綁在他身上的藤蔓,心中估摸著如果動手,自己有多大的可能逃脫。


    -


    雲奕深深地吸了口氣,扭著脖子,看向石椅上的蒙大人。


    “我不是木賊。”


    “真正的木賊,已經死在了前一段時間,發生在伊緒塔卡爾城的動亂中。”


    蒙大人似乎並沒有對這個消息感到意外,倒是圍觀的那些人,見雲奕自爆內丹被中斷,這才放下心來,聽見雲奕聊起前一段時間伊緒塔卡爾城的事情,一個個豎起了耳朵。


    脖子上纏繞的藤蔓鬆開,勒緊四肢的藤蔓也逐漸放鬆,雲奕得以喘息了幾口,繼續道。


    “木賊是我在伊緒塔卡爾城舉行的法會中認識的一位道友,接觸之下發現此人不錯,本想著深入交流修行體會,卻不曾想法會生了亂子。”


    “木賊老哥說他有事,去去就迴,但雲霄碧玉禪院外,高僧與人鬥得天昏地暗,短短一日內,城裏的「聖靈根」也不知怎麽,從中間裂開成了兩半。”


    “從空中掉落了許多東西,也是說不清的緣分,我在躲閃之餘,遇見了奄奄一息的木賊老哥,我本想將他帶走,可他傷得太重,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的狀態。”


    “他在瀕死之際,將這東西交給了我,說此物名為「祈令」,是一件信物,其中蘊藏著某處地方的消息,讓我帶來蒙杜魯克城,並傳授我存續此物的法門。”


    “…”


    雲奕的故事半真半假,也不敢講得太過詳細,畢竟他不清楚,安昌林一行人是否迴到此處,最重要的是,泄露蒙杜魯克城的湯叔,是不是也迴到了這裏。


    他已經講完,閉上了嘴巴,但蒙大人的手指繼續揉搓著「祈令」沒有停下,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麽。


    “你說的這些,我自會去求證,不過現在,也讓你死個明白。”


    蒙大人從石椅上站了起來,手指憑空指點著,突然雲奕身上又有一處東西震動著,然後破開衣服,掉在地上。


    不是別物,正是從南山那裏得來的「琳令」。


    “你是琳琅閣的人?”


    眼看藤蔓再度收緊,雲奕馬上就要殊死一搏,但還是解釋道。


    “我與伊緒塔卡爾城內琳琅閣的掌櫃有些交情,也是她作保,我才能從城裏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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