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發現端倪的,是那名拿著掃帚的小內侍。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下又一下拚命磕著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隻是聽命行事,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眾人的目光落到門板上,清楚地在其上看到了一個三字。


    一個由黑胡麻組成的三字。


    同樣候在一旁的澹台境直直地跪下,麵色鐵青:“父皇,這是陷害,兒臣……”


    “三字,不見得就指向你這個三皇子。”昭仁帝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自白。


    欲蓋彌彰,自投羅網。


    垂在身側的手不斷握緊,緊咬的牙關滲出血液的腥甜,盤桓在心田的恨意凝聚成嘶嘶作響的毒蛇,徹底接管了這具軀體的掌控權。


    悲憤、怨恨、嫉妒、不解……


    慈元殿的簾幔在他心中鼓蕩,敲木魚的聲音,誦念佛經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吟,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死在那。


    “普濟大師,這三字做何解?”


    “阿彌陀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貧僧為方外之人,不該沾染朝堂之事,言盡於此。”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德寧殿前,一片死寂,夜晚吞噬掉光亮,殺死一切聲響。


    “陛下,”盧裕宣一撩官服跪倒在地,正義凜然,“微臣誤信謠言,致使六殿下蒙受不白之冤,可今日上天示警,說明此事有幕後推手,望陛下明察!”


    王霈貞抬眸看了盧裕宣一眼:“盧禦史慎言,此事尚不明朗,不可妄下斷言。”


    “中書令所言甚是,微臣莽撞無知,思慮不周,隻是六殿下因微臣失察之故被罰監禁,清譽受損,微臣隻想盡可能彌補一二。”


    這個兩麵騎牆的迎風草,倒是會說話。


    昭仁帝沉默不語,真相近在眼前,隻剩一層透光的窗戶紙,他卻不敢戳破。


    在這個夜晚,麵前是象征著天兗王朝開立的大慶殿,身後是這個王朝得以支撐的股肱大臣,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渺小不堪過。


    春夜,更深露重。


    有人震驚於事件的反轉,有人看透了一波三折之後的蟄伏與反擊,有人預見了政黨的衰落和崛起,但能猜透帝王心思的,寥寥無幾。


    王霈貞默默歎了口氣:“陛下聖體初愈,不可如此勞心勞神,此事便交由微臣去查,定當查個水落石出。”


    “如此,甚好。”


    直至君王依仗離開,昭仁帝都不曾看過澹台境一眼。


    ……


    數十名大臣浩浩蕩蕩離宮,不見絲毫聲響。


    ……


    “去瓊華殿。”


    ……


    轎輦停在瓊華殿前,有燭光透過窗戶映出,很顯然,崔知宜尚未安寢。


    昭仁帝屏退左右,獨自一人靜悄悄地進到了殿內。


    暖黃色的燭光下,崔知宜青絲半解,一身月華色素衣,正在提腕抄經。


    “朕記得,你平日不喜禮佛。”


    “臣妾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一句家常話,卻在昭仁帝心中激起了難以言喻的漣漪。


    “阿韞,朕遇到了一件麻煩事……”


    崔知宜安靜地看著他,她眼中有一種溫柔的堅定,好像即便你被天下人口誅筆伐,仍然可以在她這裏尋到一處庇護之所。


    “……其實在看到三字的時候,朕就已經猜到這意味著什麽,可是阿韞,這件事不能是三皇子所做。”


    如果澹台境是始作俑者,那就不僅僅是黨爭、不僅僅是兄弟鬩牆。


    “臣妾明白,衍兒不僅僅是陛下您的皇子,也是這天兗朝的皇子,應該懂得以國本為重的道理,受些委屈沒什麽。”


    昭仁帝動容地握住她的手:“是朕對不起你們母子。”


    “陛下今夜能來,已是我們母子莫大的尊榮。”


    ……


    這一夜,注定不太平。


    三皇子府燈火通明,徹夜不眠,而在不為人知處,東陽侯府同樣點燃了一盞燭燈。


    “盧禦史。”


    “顧姑娘。”


    顧北檸為盧裕宣斟了杯茶,輕聲道:“這些日子辛苦大人了。”


    “姑娘客氣,盧某份內事罷了,還是要多虧姑娘神機妙算,當日殿下處境艱難,若非姑娘,我們這些人也隻會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轉罷了。”


    顧北檸微微笑了笑,沒有接這句奉承。


    盧裕宣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問道:“隻是盧某有一事不解。”


    “盧大人想問什麽可直說,不必鋪墊這麽多。”


    “大慶殿,為何會出現三字?”


    “事先用麻油在門板上寫好,每天重複,直至麻油浸到門板之內,燒焦之後麻油本身的痕跡會被抹去,但一旦撒上胡麻,胡麻便會被油脂粘住。”


    “竟然是這樣……可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


    大慶殿一年可能也用不到一次,找機會在其上寫字倒不困難,難的是所需要的時間。


    “自然是在用得到的時候。”


    “……”說了跟沒說一樣,不過他關心的也不僅僅是這個,“那普濟大師?”


    “盧大人,”顧北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恍惚間,竟然有幾分像六殿下,“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太多為好。”


    盧裕宣悻悻然的低頭喝了口茶,心中卻按捺不住浮想聯翩,這位顧姑娘還真是手眼通天啊。


    “如此一來,三殿下一黨,便不堪一擊了。”


    “此時慶功,為時過早。”


    “利用祭天大典生事,結黨營私,謀害皇室,誣陷皇子,棄黎民百姓、國之氣運於不顧,致使上天示警,如此大的罪名,罄竹難書,難道他還能逃出生天不成?”


    如果沒有顧北檸,那此時此刻,這就是澹台衍背的罪名。


    “你知道始作俑者究竟是三殿下還是六殿下,最大的區別在哪裏嗎?”


    “這……都是皇子,都是黨爭之禍,”盧裕宣百思不得其解,“還請姑娘賜教。”


    “於六殿下,是謀害皇室;於三殿下,是謀害生母。”


    窗外突然起了風,未關緊的木窗砰一聲被吹開,一聲淒厲的貓叫傳來,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顧北檸起身走到窗前,夜晚滲著涼意的風穿過她,夜涼如水,成為她眼中散不開的寒意。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一個被所有人忽視的事實。


    天下人都知道祭天大典暈倒的是太子殿下和皇後娘娘,可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黨爭之上時,謀害生母如此違背倫理綱常的惡行,反倒被忽視了。


    所以,三皇子澹台境不能是罪魁禍首,不然澹台皇族再也無顏麵對天下人。


    “可如此一來,我們做的豈不是無用功?”


    “黨同伐異本就萬分兇險,化險為夷,也隻是將脫軌的局勢扭轉而已,想要在此之上進一步謀得利益,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盧大人,在一切蓋棺定論之前,不可掉以輕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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