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淵似乎已經在等待楊臨的疑問了。


    因為這個最初的鑒定和最終的結果,相差甚遠。


    看到楊臨抬頭看向自己,陳明淵輕輕拍了拍茶案上的幾個奏本。


    “你看看這些,就明白了。”


    楊臨疑惑的看了過去。


    “這是?”


    陳明淵說的很輕鬆:“這是吏部、刑部的給事中參你的奏本。”


    嘶~~


    給事中?


    楊臨簡直驚訝啊。


    饒是楊臨曆史學的不咋地,但也知道,朝堂上有這麽一群人,他們屁事沒有,專門找茬,屁大點小官,都敢彈劾宰相,甚至痛罵帝王。


    但皇帝還就是不能把他們怎麽樣。


    因為他們就是幹這個的。


    這群人,俗稱諫官。


    這特麽...


    但是楊臨就納了悶了,我特麽招你們惹你們了。


    拿過奏本。


    楊臨翻開一個,是刑部諫官的奏本。


    彈劾鎮妖司特使楊臨,獨斷專權,在玉璽案中,擅自處決一州之長。


    楊臨撓了撓腦袋,看向陳明淵:“師父,穆智明貪汙,有人證,有物證,我當場斷案,有錯嗎?再說,穆智明又不是我殺的。他自己找死,行刺我。”


    陳明淵不動聲色,示意他繼續往下看。


    楊臨皺了皺眉,扔下這一本,又拿了一本翻開。


    這本彈劾鎮妖司楊臨在穆智明貪腐案中的卷宗之上,故意詆毀朝廷命官,說吏部官員胡某某收受穆智明賄賂,這純屬子虛烏有、栽贓嫁禍。


    穆智明一案當重審,絕不可輕信楊臨親審的供詞......


    下一本。


    ....彈劾鎮妖司特使楊臨在剿匪過程中沒有按照朝廷律法將追繳的贓銀收入國庫,而是私自抽取用作撫恤受害女子、獎勵鎮妖司興元府分部...


    實乃武夫之義氣,率性執法,亂我朝綱...


    我曹他大爺,這也有錯?


    楊臨吐槽完,放下這本,又拿了一本。


    這一本,用詞隱晦,引經據典,卻又含沙射影,直接把楊臨看蒙了,但仔細又瞅了一遍,大概意思明白了:


    彈劾鎮妖司權力過大,一個小小玄階鎮妖使,去查玉璽案,竟然能夠在州府一級濫用職權,耀武揚威,擾亂朝廷吏治。


    那激憤的用詞,差點就要寫上‘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了!


    還有一本,那直接就是開罵的:


    ...楊臨此人專橫跋扈,都是鎮妖司的風氣不正。


    江湖人以武犯禁,而鎮妖司有武有權,以權亂法的性質更甚於江湖之人...


    ....授此粗鄙的武夫以爵位,助長了鎮妖司的邪風,更有辱大新國的貴族精神。


    哎呦,我擦...


    要弄我的爵位?


    老子攤子都鋪好了,你要弄我的爵位,此賊何人?


    楊臨看向最後的落款:禮部,劉、高、潮。


    嘶~~


    這名字,看一眼就能記一輩子!


    要說這事,吏部、刑部罵罵咧咧兩句,還情有可原,可你禮部出來搞毛線了!


    楊臨現在都想提著刀,跑到他老劉家院子裏大喊:‘劉賊,我楊某與你不共戴天!!’


    腦門子上青筋凸起,楊臨一巴掌把奏本拍在茶案上,砰的一聲,震倒了一個茶杯。


    不能再看了,再看就要被這幫人氣死了。


    我刀呢...


    哦不對,我筆呢...


    楊臨想用文運之筆罵迴去,但想了想,以他這個級別,就算寫了奏本,也遞不到朝堂上。


    這特麽就是古代版的鍵盤俠啊。


    關鍵朝堂那個網絡平台,他還上不去。


    著實氣人。


    等著,老子早晚跟你們線下約。


    緩了一緩,楊臨突然意識到,剛才在陳大叔麵前失態了,於是拱手致歉:“師父,徒兒一時激憤,還望師傅莫怪。”


    陳明淵輕抿了一口茶,嘴角微微一笑:“你要是不激憤,就不是武夫。”


    隨後,他輕輕放下茶杯:“你現在知道,為什麽最終的評級是‘乙’了吧。”


    楊臨沉思。


    陳明淵起身,走到了望窗前,背對著楊臨輕聲道:“鎮妖司權力之大,早被文官集團詬病,這些奏本與其是說是參你,不如說是彈劾鎮妖司。”


    他轉過身,看向楊臨,意味深長地說道:“鎮妖司既然是在官場最中心,你便也能知道,鎮妖司也是官場。鎮妖司與文官集團,相互製衡,陛下喜聞樂見。”


    陳明淵轉身,看到楊臨的胸口還在起伏:“茶能敗火,自己倒。”


    楊臨嗯了一聲,自己倒茶,琢磨著師父話裏的含義。


    陳明淵顯然沒有責怪的意思。


    他讓自己看奏本,顯然已經是讓自己明白他在這件事上的無奈了。


    但他低頭沉沉出了一口氣,起身朝陳明淵躬身,聲音倔強:


    “徒兒明白了,徒兒的確有過失。但這種過失,徒兒自認為不違本心,不違善惡。”他差點沒脫口而出:就是違了特碼這封建社會皇權。


    之前喬遷年說過,‘普天下之案,鎮妖司想管就管得’,也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得自己琢磨。


    鎮妖司權力大,必然要受一定的製衡。


    這一點,楊臨能想明白。


    但他有些生氣的是,他給受害女子補貼這事竟然也被彈劾。


    要知道,那些女子承受了多大的傷害,有了那一百兩銀子,做嫁妝也不愁嫁不出去。


    那些個文官的心,還特麽是不是肉長的?


    真是嗬嗬了。


    聽到楊臨倔強的迴答,陳明淵笑笑,剛準備安慰幾句,又被楊臨打斷。


    “那,陛下怎麽說?”


    楊臨最關心的是,他的爵位是不是被否了。


    陳明淵笑著拍了拍楊臨肩膀:


    “你的爵位,也是鎮妖司的榮耀。為師怎可能讓你丟了。而且陛下也不會過問一個玄階鎮妖使的所作所為。但他也不希望這樣的行為被評為甲上,成為榜樣。”


    那就好。


    楊臨終於放心。


    但他也能猜得到,就算自己惹了事,皇帝也是找陳明淵,大部分的壓力,師父都替自己擋下來了。


    此時另一個疑惑,卻突然冒了出來:“師父啊。這些奏本,怎麽會出現在您這裏。私自拿朝官奏本,可是大罪啊。”


    陳明淵揚了揚眉毛,看向楊臨,有些話可以給他透露一點:


    “想想為師的出身,你就知道了。”


    楊臨皺了一下眉:“師父的出身?”


    是從宮裏出來的。


    一個宦官,還長出來了,而且,當上了鎮妖司的一把手,這一路摸爬滾打,到如今,權力之大,隻在一人之下。


    這麽說來,陳大叔必須得是所有大內宦官的精神領袖啊。


    這麽一想,陳明淵的背後,豈不是一整個大新國的宦官集團?


    奏本這事,都不是事...


    嘶~~


    楊臨再次看向這個中年大叔,頓時覺得:


    師父他老人家,簡直深不可測啊。


    他要是一反水,鎮妖司連同宦官兩大勢力在手,皇帝的寶座,他說要就要啊。


    這就是魏忠賢的班底啊。


    但是,楊臨心裏咯噔一下,按照看過的曆史劇的尿性,這種人說不定很難善終啊。


    不自覺的,楊臨替陳明淵擔心起來。


    為了不讓皇帝擔心,他必須得自己壓著自己的權力,才能自保,這樣一想,自己評乙這事,都不重要了。


    楊臨抬眼說道:“為了您老人家著想,您還是給我打個丙吧,丁也無所謂。這種評價對我來說,又不重要。真心的。”


    陳明淵猛然愣了一下,隨後笑出了聲,他看向楊臨的目光,越來越欣慰,越來越慈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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