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離國京城的城隍廟中,除卻一個小廟祝外,再無旁人。


    小廟祝在這城隍廟中已經待了不少時日,前來進香的,沒有不認識他的。


    都稱他為“竇廟祝”。


    至於這位小廟祝的真名實姓,反倒是沒人知道。


    小廟祝將廟門掩住,打掃幹淨,伸了個懶腰。


    整日忙碌,唯有這個時候,他才能稍稍得閑。


    但這點閑暇功夫,也不能持續多久。


    收拾完了一切,小廟祝泡了杯茶,端坐在廟中。


    剛剛有些茶香溢出,廟中燭火便一陣翻動。


    城隍廟中的城隍像上,發出一道若有若無的金光。一個衣著華貴的虛影,從城隍像上走出,落在地上。


    若是被京城中的百姓看到了,一定高唿“城隍顯靈”了。


    這衣著華貴的虛影現身的同時,城隍廟中起了一陣清風。清風過處,便是一個個虛實相間的人形,排列兩旁,猶如朝拜一般,向這城隍行禮。


    受了各個虛影的拜禮,那衣著華貴的虛影向端坐著的小廟祝拱手道:“竇廟祝。”


    “啊……”小廟祝將手中的茶盞放下,向那虛影拱手道:“趙城隍……今日城隍廟沒多少香火錢,卻有不少事情,要看城隍你如何處置。”


    “嗯……”那衣著華貴的虛影點了點頭,道:“我白日管轄一方土地,城中的事情倒是不太清楚。麻煩竇廟祝,為我說上一說。”


    點了點頭,那小廟祝從供案上取下一本冊子,翻開了,逐個念著:“城東張萬和家,想要求個子嗣;劉福貴家,求家宅平安;王千百家的二小姐,想要求個如意郎君……”


    一樁樁,一件件,小廟祝都記錄在了冊子上。如今對這衣著華貴的虛影說起,半點不差。


    這些事情,都是白日裏京城百姓來廟中祈願的目的。


    “嗯……”


    足足一刻工夫,那衣著華貴的虛影將小廟祝所言聽完了,點了點頭,道:“辛苦竇廟祝了。這些事情,我已經知道。其中有些,可以允許。但另有一些……卻有些為難了。”


    “劉福貴平日做事十分的不檢點,欺行霸市,十分霸道。雖然沒弄出人命事情來,但也不是善類。他求家宅平安……實在難以允諾。”


    “人間有人間的法度,他犯了人間的法度,有人間的法度懲處他,我也會懲處他。他眼下沒有觸犯人間的法度,也沒有觸犯我的法度,罰是不能罰,但他所求我是無法應允的。”


    小廟祝點了點頭,道:“這是他們所求,能否應允那是另外的一迴事情。趙城隍不能應允,我自提點他兩句。若他能夠悔改,那就再說。若他不能悔改……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被稱作趙城隍的虛影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廟祝不妨提醒他一句,若他要做什麽惡事,可要當心冥冥之中的鬼神。若全無忌憚……災劫就在眼前了。”


    小廟祝點了點頭:“我記下了。”


    和小廟祝說了這些,這位趙城隍轉向那些已經排列整齊的虛影,道:“有什麽事情,各自奏來。”


    一言落地,各個虛影頓時依次言語起來。


    “趙家次子不日便死。此子孝順有加,生性平和正直,死後如何還望城隍鈞定。”


    “李家李如旺平日行善積德,鄉裏之中施行仁愛。壽數將盡,不日將死,其子為之祈壽,請城隍裁定。”


    “離國護國將軍之子,近日要被人謀害。此人行事有些偏頗激烈,但根底是善心善意,不當就此而亡。是否暗中助力,還請城隍裁定。”


    “……”


    “……”


    ……


    這些虛影,白日夜間遊走在京城以及周邊城池中,分管一片,其中的情形都有個把握。


    他們的職責,便是將事情迴報給城隍,看城隍如何裁定。雖然本身也有一些能力,但被明令禁止,不得運用。即便有人要死在眼前,都不可插手。


    人間如何運行,和城隍以及之下的各個鬼差都無關係。一人死後該有如何的境遇,以及善人惡人平日的境遇,才和城隍有關。


    至於人間中的常人日常如何做事,就不是城隍的管轄範疇了。


    這樣一來,或許有善人被惡人殺死,城隍麾下的鬼差雖然看的明明白白,卻也不能阻止。隻因為在城隍一係中,一人的死亡是在人間的休止,在城隍力量所及之處卻是另一個開端。


    死或生,在常人眼中或許十分重要。但在已經死過一次的城隍以及麾下各個鬼差眼中,根本算不得什麽事情。


    將種種事情都做了一番了結,趙子明揮退鬼差,心中暗暗的琢磨著,如何處置這些事情。


    有些事情,是要落在人間解決的。城隍雖然有超凡的力量,可以暗中主導一人的生死機緣,但這終究不是他該涉及的範疇。


    這些要落在人間解決的事情,是要通報給人間的官府知道,由他們去解決的。


    如今京城的衙門中的官長,出身國子監,是楚舟楚先生座下的一位弟子。和趙子明之間,早就有了聯係,可以互通消息。


    有些盜賊暗中謀劃事情、有些暗害旁人的事情,都可以告知那位官長,讓他以人間的官府力量將這些事情處理清楚。


    這樣做事,的確是顯得有些麻煩。以趙子明之力,想要做這些事情並不為難。相比告知人間官府的官長,由他自己去做還能更有效率一些。


    但,人間終究是人間,城隍終究是城隍。一者管轄生人活動,一者衡量每一人平生善惡、福禍,以及死後的處境。


    這是權力的劃分,不能越界。即便有這樣的力量,也不能去擅自幹擾。


    除非,人間官府的那位官長有求,需要借助城隍之力做,城隍才能出手幹涉人與人之間的事情。否則,他不能做任何幹擾人間運轉的事情。


    “有眉目了麽?”


    趙子明正在琢磨著這種種事情,卻聽一旁的小廟祝問道。


    小廟祝雙眼中閃著光,正看著趙子明。


    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了許多次了。


    “這個……”


    趙子明搖了搖頭,道:“我曾經問過楚舟楚先生,楚先生也沒有首座的消息傳來。”


    “我知道,這你之前已經說過了。”小廟祝仍舊盯著他:“今日也沒有消息麽?”


    “啊……”


    趙子明點點頭,道:“今日我還未跟楚舟楚先生說過話,也不太清楚。不過楚先生說過,一旦有消息傳來的話,就會立刻告知我的。”


    “竇廟祝……不要太心急。”


    看看麵前的小廟祝,趙子明溫言安撫道:“首座他老人家,一旦閉關,耗費年餘甚至十餘年的功夫都不在話下。沒有消息傳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倒不是擔心什麽。首座修為超群,這方世界中,又有誰能對首座有什麽威脅?”


    小廟祝搖了搖頭,道:“隻是之前做事,都是首座吩咐下來,我們去做。眼下,首座突然沒了消息,做事情時也有些……嘖。”


    又搖了搖頭,小廟祝不再言語。


    “竇廟祝不必多想,做好眼下能做的事情就好了。”


    趙子明道:“若是首座突然有命令傳來,你我都要依言行事。到那時候,若是手頭上還有一堆事情,可是不好。眼下,先將能做的事情做了,靜待首座的命令就是了。”


    “嗯……”小廟祝點了點頭,“趙城隍說的是。”


    ……


    離國之外,白象國中,如空坐在一棵參天大樹。


    在他周圍,是數以百計的僧眾。


    僧眾們各有服色,看起來並非同一宗門。此刻坐在一處,卻並無半點相爭之心。


    佛門光大,教派分別的爭鬥卻十分尖銳。尋常兩個派別的佛門修士碰在一起,不知要起多大的爭鬥。要麽是將其中一方辯倒,要麽是將對手殺了,這才能夠罷休。


    如今,卻全無半點相鬥的跡象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如空坐在樹下,輕輕的誦念經文,莊嚴端正。


    誦念之間,似乎有一股極大的威嚴,讓眾僧各個俯首。


    “這篇《禪我雙空心經》,是佛門不二道,真實不虛,傳遍各個大千、中千世界。從此經中,能得空、我、色、相真意。”


    如空的視線從眾僧身上掃過,淡淡的說道:“經文之中的意思,便由我來稍作解釋。諸位師兄,師弟,若有領悟,便是佛門大喜。”


    一時間,眾僧各宣佛號。


    白象國中,如空一字一句,為眾僧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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