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上,一身男裝的我依舊挺拔著背脊,站在船頭任風吹過我的衣服,發出輕輕的撲撲聲。

    前路渺茫,我依然是個過客,隻是心裏卻多了對白衣的思念和擔心,我沒有忘記許給他的諾言,可夥我沒辦法遵守它。

    這是到江西的方向,皇上南下不會往那邊去的,想順著江走到淳安縣,現在叫千島湖的那個地方再換船往景德鎮,到可以看看唐英那小子,再之後就看情形吧。

    心裏麵盤算好了到有了目標,正想著,忽然聽見船家的老婆叫道:

    “小公子快到船艙裏來歇著吧,春天還有些寒,江麵上風大。”

    我迴報了一個微笑,近來笑好象少了,主要是身邊沒有可以微笑的人和事情,我轉身進了船艙,那船家的老婆端了碗魚湯給我驅寒,我邊喝邊聽她在我耳邊絮叨路途多麽艱難,他丈夫如何辛苦,無非是博得我同情好多給幾個船錢,我笑笑。

    “大嫂說的是,這一路多虧你們一家照顧,等到了地方決不虧待你們!”那船家老婆馬上變的不好意思起來。

    “看小公子說的,這還不是應該的,哦,不知道小公子跑到這個地方幹什麽呀?”

    “尋親的。”

    “哦!怪不得。”她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過,等到了地方小公子可要小心,趕快趕路,那裏可不太平,有些島子上有匪,一個不慎,在……”

    她突然尷尬了一下,我放下魚湯碗,疑惑的看著她,千島湖不是風景秀美的景區嗎?我對地點的思維模式還停留在現代,隻知道是個出產魚的富庶地方,怎麽還有匪?

    “那裏的稅官每年就加稅,弄的那裏的漁民……哎……苦哇,都是被逼的,要不誰願意當匪。”

    船尾正撐船的老船家接過話茬。

    “不過,也沒什麽的,他們隻是求財,要是真遇到意外小公子也別害怕,把值錢的東西貼身藏好,浮財就讓他們拿去,別掙紮,要不傷了身體了不是鬧著玩的!”

    “呸!呸!呸!看你個烏鴉嘴,亂說什麽?走這麽多趟了也沒碰上過,別嚇唬人家公子,看嚇壞了他……”

    那船家老婆罵的正興,果然是潑婦的表情,我心裏雖然是厭惡,卻隻能含笑做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也許那一天我容顏老去時也是那個潑婦的樣子呢?轉身又去了船頭看風景了。

    不過心裏還是做了防備,以前還有把匕首在身上,要是有機會我定要討迴來,跟了我快十年了,心裏珍惜的很,現下身無寸鐵還是小心為上,不過沒過半日便到了淳安縣城,告別了船家夫婦,隨便找了個清淨的客棧住下,洗漱完畢便到客棧的大廳吃飯。

    說是大廳,也不過七八張桌子,飯菜還算幹淨,這裏是個小地方,客人也不多,在門口的一側還放著好幾壇子酒,不時的有人來打酒,看打扮,多是赤腳客,水裏混飯吃的人,都自帶了瓶子,初春水裏還寒的緊,打上二兩迴去暖身子,也都是窮苦人,讓人看了可憐見的。

    我吃罷飯叫了小二來,想打聽打聽有沒有到江西方向的船,還沒等我開口問,那小二到也機靈,趕忙上前道:

    “客人是想打聽船吧?”我點點頭。

    “客人想是剛到,還不知道本縣的規矩,每個月的月底要封湖征稅,順便繳匪,您恐怕要住上幾天了,等月初縣衙門裏放了港,您就能過去了。”

    我茫然的點點頭,歎了口氣,算了,反正我也不趕時間,就算旅遊了。可沒想到,我算見識了地方上的霸道,更知道了什麽叫稅收了。

    原來,大清已經是國、地稅、分開征收了,國家總在減免稅收,盡量減少地方上的壓力,這也導致了大清國庫空虛的問題。

    可地方上的稅收卻越來越多,正所謂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就是說,你當個清官也能得到這麽多好處的。

    當下是農業社會,這些稅收自然都攤到了農民身上,以人頭來計算稅的多少,不看你種的是不是自己的土地,而是看你有多少人口,這就有了後來雍正推行的攤丁如畝按照土地所有交稅的方法。

    而在這個地方都是漁民,他們有很多人沒有自己的船,都是象當地擁有船隻的人家租船,每月交給東家一些銀子。

    可是稅收偏高,每天打的魚還不夠每天應該交的稅多,家裏人口多的每天都是在白白幹活,這就導致很多漁民私下買賣,也就是逃稅,官府為了管理,每個月的最後三天就封湖,按照登記的漁戶每家核查,這些漁民不能出去打魚,家裏馬上揭不開鍋了,更不用說對付天災人禍了,最終的結果就是落草為寇。

    當了寇不用交稅了,還有專人找買家,把魚送到後直接交換糧食和生活必須品,隻有特殊情況才會搶劫過往的客船作為補貼,也順便製造些緊張氣憤,不過沒聽說他們殺人,到也義氣。

    他們大都熟悉水性,聽說有兩個領頭的,一個綽號叫過江龍另一個綽號叫翻江魚,會功夫很是厲害,官府繳了幾次都铩羽而歸,朝廷也是每每撥款支持繳匪,可總沒什麽成效。

    我正在房間裏發呆,隱約聽見一絲琵琶的聲音,似傾訴,似低泣,弦裏流淌出的哀怨好似麵前正倚窗站著一位楚楚動人的美麗少女,正在思念遠去的情人,仿佛能看到她正用手帕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心頭的迷離的眼神正望向遠方……

    我推開房間的窗子,仔細聽那曲子傳來的方向,正是客棧不遠的酒樓裏傳出的,我正聽的入神,突然就聽見叫罵的聲音,隻是距離太遠沒太聽清楚,想是那點曲的客人不滿意了吧,我見天色已晚,到不如也去那酒樓吃飯,順便再聽聽那曲子。

    想到這裏便往那酒樓走去,找了個雅間,點了幾個小菜,問那小二可有會彈琵琶的叫來助興也好,那小二應了轉身出去,沒一會工夫引進來一個瘦小的女孩子,用白紗蒙著麵,身上穿著粗布青衣,腰裏用黑腰帶緊緊束著,頭發烏黑,懷裏抱著一張素麵琵琶,看那麵上已經發黃,這琵琶也是有些年頭了。

    “你為什麽蒙著臉?”我問,她說話的聲音好象很沙啞,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奴婢生的醜,怕汙了客人的眼睛。”我忘了自己正穿著男裝,大大咧咧的說:

    “沒關係,你摘了吧!”看她顫抖了一下,繼續說道:

    “奴婢常給客人彈琴,每每得到客人的誇獎,可客人在看到奴婢的臉後便都不再喜歡聽奴婢彈琴了。”

    我陰暗了臉色,以貌取人者為不智也。

    “你說的不無道理,音樂是要用心靈聽的,那些客人想象以為你很美,想象著你的容貌和琴聲一樣美,可當他們看到你的容貌時,再聽你的琴卻又覺的你的琴聲和容貌一樣醜了?”

    她眼睛裏似有淚光閃過,好象終於找到知音了,輕輕的點了點頭,我嘴角向上翹了翹。

    “客人想聽什麽曲子?”她小心翼翼的問。

    “隻挑你喜歡的彈吧,我轉過身去聽,你想怎麽彈就怎麽彈……”

    我手裏執著酒杯,好象很久沒沾酒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好想放縱一下,琴聲漸起,還是剛才聽到的曲子,我伴著這曲子望著窗外的一論清冷明月,一仰頭幹了杯中的酒,好辛辣的感覺流過喉嚨,直流到肚中才變的火一般熱,燙了我的心,那曲子便象泉水,從我心頭滑過……

    第二杯入腹的時候,我的臉也跟著燃燒了起來,當那曲子變的愈加溫婉哀怨的時候,我的眼睛裏模糊一偏,心神蕩漾,好象又迴到了多年前,胤禛在我耳邊咕噥著叫我少喝幾杯,而轉眼間十四對著我笑,手裏舉著酒杯要和我幹杯,還朗朗說到,我也是剛從大營趕迴來的,怎麽不和我喝一杯?

    神誌漸漸渙散,不知不覺卻睡著了,耳朵裏還迴蕩著運河的波濤聲,仿佛我又被關到了倉房裏,心裏又經曆了一次那刻骨銘心的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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