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羅察將夫人病逝的事情上報,康熙封羅察夫人為一等誥命夫人。

    老狐狸竟然利用額娘的死,請康熙準許守喪一年;據說他在朝堂上聲聲哀訴,把康熙感動了,也準了這不情之請。羅察也聞出朝廷裏氣味不對,想要遠遠躲避。

    我也借此機會,向德妃請求,離開十四府去香山寺守孝一個月,德妃並沒有什麽一樣,淡淡應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能夠去香山寺。東南坡上,黃櫨樹和柿、楓、野槭等樹,一片丹紅,景色壯美;登高遠眺,能看見長城蜿蜒於金紅色之中。於是,在這片美景中垂頭冥想,也足以讓自然淹沒現實的一切。

    拜訪過住持,我和弘明在打掃得幹淨的客房裏住了下來;身邊隻有兩個丫鬟伺候,我出來沒有帶貼身的小梅小蓮,守喪不是什麽有趣的事,不叫她們白受苦。

    天天的飲食雖然沒有葷腥,但素菜可口,我還適應。

    最美的也許是客房裏那把陳舊的古箏,積滿灰塵,似乎有很多年都沒有被碰過了;粗心的沙彌們,自然懶得打掃;冰弦卻沒有鬆弛,看來以前可能有一個女子在這裏住過,每日撫箏,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把它棄了。

    在最初幾天,身著素衣,漠然聽著香山的晨鍾暮鼓,我無動於衷;慢慢地,一股濕潤便湧上心頭。

    清朝額娘臉上的皺紋、暗淡無光的眼睛、總是看著我和希柔的慈祥目光,麵對羅察時無奈的表情,臨終時還不忘給我梳頭的樣子,一點一滴浮上腦海;再也不覺得她是無關之人,反而為她在世時沒有好好侍奉她感到難過。

    心裏苦悶,古箏哀鳴,碩大的香山寺竟然顯得空寂起來。

    弘明睜著黑色的眼睛,全神貫注地聽著箏曲,偶爾閉上眼,好像睡著了。

    他的反應讓我失笑,難道就這麽難聽嗎?

    有些生氣了,這小子,沒有好長相,連腦子是不是也不大清楚。

    淡淡悲哀中,一月之期將近,這些天我已經在準備收拾迴府;香山雖美,不忍再住。

    這日下午,秋日冷豔,正在最喜歡的絢秋林中撫箏,忽然聽見林中小鳥婉轉鳴叫,聲音悅耳;抬起頭來,正好一片紅葉落於弦上。

    心中感悟,把落葉收好。

    再抬眼一瞧,看見小丫頭匆匆到來:“大小姐,今日香山寺有貴客來,我們先迴去吧。”

    不願爭執,我默默點頭,讓丫頭抱了箏跟在身後。

    誰知遠避已經來不及了,開路的太監近在眼前,我索性站住,好好看看這些人是誰。

    太監眼厲,早已看見了我,慌忙奔過來,嗬斥道:“大膽女子,此為何處,能許你隨便走動?”

    小丫頭擋在身前,說道:“我家福晉在此守喪,你大唿小叫什麽。”

    太監一愣,請安道:“小人不知,八爺和良妃娘娘就要經過,福晉您看?”

    “我趕緊避讓就是了,”我漠然說。

    “前麵是什麽人?”身後傳來一聲女子的責問。

    太監慌張,先一步跪下。

    我慢慢轉身,看見八阿哥扶著一個中年婦人。

    “想必是良妃娘娘吧,”我福了福身,“十四福晉完顏•希雅給良妃娘娘、八爺請安。驚了娘娘、八爺大駕,請娘娘恕罪。”

    “原來是十四阿哥的福晉,”良妃微笑,“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漠漠答道:“為先母守喪。”

    “剛才我們聽見古箏聲音,是你彈的嗎?”良妃問道。

    “迴娘娘,是希雅彈的,粗腔野調,讓娘娘見笑了,”我平靜地說。

    自謙而已,我會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嗎?

    “彈得不錯,”良妃給了一句評價,對前麵的太監說:“我們走吧。”

    從始至終,八阿哥一直微微笑著,沒有說話。

    切,你能笑,我就不能嗎?

    我微微一笑:“恭送良妃娘娘、八爺。”

    他們一隊人唿隆隆地走了。

    臉有點酸,估計是強笑的。

    哼,老八,你的笑容果然是出自你娘的真傳,我的可是diy!

    舉手揉臉,我發現袖子全都濕了。

    八阿哥扶著良妃在香山寺緩慢行走。

    良妃忽然出聲:“胤禩,紅葉美麽?”

    八阿哥微笑:“美極了,額娘。”

    良妃也笑道:“幽山無人,才是空明;像我們,本不應深入的,你明白嗎?”

    八阿哥一慌,斂了心神,低頭稱是。

    良妃來了以後,我便不在晚上去絢秋林撫箏了,安心在客房裏靜坐沉思。

    說來奇怪,那天下午還是晴朗的好天氣,晚上天空就烏雲密布,下了一夜的雨。

    清早被雨聲驚醒,推窗一看,紅葉幾乎落盡,和地麵上積累的雨水混合起來。

    記得紅樓夢裏,林黛玉見落花而落淚;看著眼前一切,我無話,隻得叫醒了另一間客房的丫頭,準備上路。

    走出門外,卻發現淅瀝的小雨下個不停,也不想再耽擱,展開油紙傘,包好弘明,穿上木屐,冒雨出了門。

    行了一段路,無緣無故地抬起頭來,仿佛有什麽預感。

    漫天的銀色雨絲中,一個模糊的人影向這裏走來,身穿白衣。

    小丫頭眼尖,輕聲對我說:“是二小姐。”

    希柔銀釵素環,麵帶戚色,雙眼木然,似乎沒看見我。

    她直走到我麵前,才像剛發現我似的,福身,流淚。

    “他們——肯放你了?”我淡漠地問。

    希柔搖頭,“是相公帶我來的,為婆婆祈福。”

    我從袖管裏拿出梳子,平靜地交給她:“額娘臨終時讓我給你的,收著吧。”

    希柔麻木地接過,收好,雙手掩麵。

    “姐——”

    我們越行越遠時,隱隱聽見希柔叫。

    我沒有迴頭。

    迴府後日子仍然像往常一樣,從寺裏帶迴的箏放在書房裏,我吩咐人天天拂拭,不能偷懶;雖然這樣,我卻很少彈了,沒有心情。

    十四已經不談朝廷的事情了,每天早早迴來,逗著弘明,時常發愣。

    從香山寺歸來以後,覺得物是人非,又感命運已定,我也坐在古箏前,不知該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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