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哭叫之音已停,蒙毅和趙成也已帶了人趕來。


    當那蓮後的二人終於被帶出時,眾人嘩然。


    一來驚訝於行惡之人竟會是深得陛下信任的中車府令趙高;二來,大家萬萬沒想到,那采蓮的女子竟隻是一個普通的宮婢,而不是梁兒。


    人群之中,人人都在瞠目結舌,唯有胡亥眸光幽淡,默默望著因藥力未散而被禁軍拖拽的趙高暗暗挑唇。


    恩師……還真的是你……


    彼時艾兒喪命,你那般凜然的斥責碾壓於我,如今,倒也終能讓你嚐嚐被千夫所指、抬不起頭的滋味了……


    ————————————————


    串串素白的梨花枝下,趙政與梁兒正沐浴著燦爛的陽光,相依相偎、濃情蜜意,卻忽有內侍急急趕來通報:


    “啟稟陛下,廷尉蒙毅、郎中令趙成,還有公子將閭、公子榮祿和公子胡亥在沐梨園外求見。”


    趙政微滯。


    梁兒也是一怔,抬頭道:


    “這麽多人同時覲見……”


    趙政低頭撫了撫她耳邊的墨發,示意她安心,又轉而對內侍道:


    “讓他們進來。”


    片刻,幾人同時立在梨樹之下躬身施禮:


    “臣等拜見陛下。”


    “兒臣拜見父皇。”


    “何事?”


    趙政淡淡問道。


    蒙毅一揖。


    “陛下,方才有人闖入鳳凰池,玷汙了正在采蓮的宮婢苒姀。苒姀嘶聲唿救,包括三位公子在內,附近有數人都在禁地之外目睹於此。”


    梁兒驀然心驚。


    想不到素來治律森嚴的大秦鹹陽宮,竟也會明晃晃的發生此等駭人之事。


    “青天白日,私闖禁地還玷辱宮婢,這人是瘋了不成?”


    趙政一嗤,他甚至懷疑是否是自己聽錯了。


    趙成垂眸,肅然道:


    “陛下,此人當時確實神誌不清。”


    趙政聞言一頓。


    神誌不清……便等於那人辯不清來人是誰……


    也就是說,如果今日梁兒沒有被他拉來沐梨園,而是照例去鳳凰池采蓮,出事的就不是這個宮婢,而是梁兒了……


    看來,此事並不簡單。


    倏的,他腦中閃過了趙高的身影。


    趙高已經遲來了幾個時辰,難道……


    他長眉微凝,冷聲問道:


    “犯罪之人……可是趙高?”


    眾人均未料到趙政竟猜得如此之準,皆是一凜。


    趙成斂頭迴道:


    “迴陛下,正是中車府令。”


    此言一出,梁兒大驚。


    難怪今日趙高一直都未出現,竟是中了圈套,被人弄去了她這幾日隻身采蓮的鳳凰池。


    究竟是誰要害他?


    亦或是……誰要害他們?……


    趙政眉間已然陰雲緊索。


    布置此事之人,定是看出了趙高對梁兒那見不得光的心思。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軀將身後嬌小的梁兒遮得嚴嚴實實,令道:


    “將他和那宮婢帶來,朕要親自問問他。”


    很快,二人便被帶到了趙政的跟前。


    “奴婢拜見陛下……”


    “臣……拜見陛下……”


    苒姀已經哭花了一張精秀的小臉,顫顫巍巍的跪拜叩首,可憐之相真真切切。


    而趙高則是身形不穩,四肢無力,雙頰暈紅。


    他全身濕透,看似應是蒙毅他們潑了他幾盆冷水,令他好能清醒一些。


    “有人給你下了藥?”


    趙政鳳眸微眯,直言問道。


    趙高跪著,雙手伏地,顫聲答道:


    “是……臣一早便如尋常一般入了宮,卻在路上一時大意被人擊暈,醒來時就已身在鳳凰池的蓮叢之中了,而後……就看見了這位姑娘……臣當時隻覺天旋地轉,燥熱難耐……就……就身不由己的……陛下!臣……臣當真不想如此的!……”


    他眼眸閃爍,羞愧難當,曆經多少苦難風雨都向來自若的他,竟是在這一刻,忍不住任萬般委屈淚濕了眼眶。


    趙政淡淡望向這樣氣度盡失的趙高,頃刻,他唇齒微動:


    “蒙毅,你身為廷尉,獄法之事你再熟識不過。你覺得,朕當如何處置趙高?”


    蒙毅略作思忖,正色道:


    “陛下,趙高雖然是受人陷害,中了迷情之藥,但他玷汙宮婢苒姀卻是事實,難逃罪責。而依照律法,一切在宮中與婢子有染、不檢者,罪當死。”


    語畢,四下緘默無聲。


    每個人都暗自心歎趙高著實憋屈,可無故失了貞潔的苒姀又何嚐不是?


    刑法之前無人情。


    無論何等緣由,既是犯下了罪行,就應當為此付出代價。


    梁兒的想法亦是如此,不過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她並不為趙高此番獲罪而感到惋惜。


    隻因她知道,在曆史上,趙高還有好幾年的路要走,他是絕不會命絕於此的。


    果然,事有轉機。


    還未等趙政說什麽,一旁的胡亥就顯出了大驚之色,激動的衝上前來高聲求道:


    “父皇!趙高也是遭奸人所害,並非有意為之,求父皇念在他伴君多年從無過錯,網開一麵,饒他一命吧!”


    蒙毅卻搖頭道:


    “公子,我大秦以法立國。趙高犯法為實,豈能因為他是初犯就將他放過?想當年秦惠王為太子之時觸犯了新法,卻因他將要繼承王位而無法服得重刑,商君便將他應受的劓刑和黥刑分別施在了太子太傅公子虔和太子之師公孫賈的身上。試問,就連太子和身為親貴的公子虔都要依律服法,那並非貴族的趙高又何以能安身於法外?”


    聞此,胡亥麵露哀色,竟是“嗵”的一聲雙膝跪地,對著趙政舉頭央浼:


    “父皇,趙高乃是亥兒的恩師,亥兒受教多年,與之情誼深厚。今日恩師被害犯法,亥兒身為皇子,卻仍然無能為力。既然恩師之罪已定……就請父皇允許亥兒如當年的公子虔和公孫賈一般,為恩師分擔刑罰,隻求……能留得恩師性命!……”


    “公子……”


    “亥兒!……”


    這一番懇求聲情並茂,極是煽情。


    皇嗣為臣子分擔刑責,實乃有違倫常、感人肺腑之舉。


    不止蒙毅和趙成驚愕萬分,就連將閭和榮祿也不禁驚唿。


    梁兒在趙政身後亦甚為驚訝。


    平日她對亥兒的關注太少了,沒想到不知不覺中,這孩子竟已這般依賴趙高。


    難怪史書中會說,胡亥成為秦二世之後,會縷縷受到趙高的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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